《三千阴曹路》冥山鱼客

46、第三章 父母心

　　闻歌立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河水。这是一条颇宽的河道，少说有五十米宽。河道中央有一条隐形的浮线，似乎是用小块的泡沫，串联而成的。以浮线为分隔，河水被一分为二。
　　河水的东侧较宽，占了河道的五分之四。有船偶尔穿梭，全是奢华的大船。河水的西侧，比东侧繁忙，不少小船，来回穿梭。
　　西岸南边，停靠着很多小型的乌篷船，船上的人，忙着生火做饭。
　　“喂，你还真当自己是客人了？”
　　闻歌回头，叫黑妞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盆待洗的菜。
　　“黑妞。”
　　小姑娘俏脸一耷，凶狠的回了句：“黑你一脸，我叫月儿。”
　　倒是个生动灵俏的小丫头。
　　“是，月儿小姐。”
　　“这还差不多。”月儿笑着把手里的菜篮子递给闻歌，“去河里把菜洗了。”
　　“河里？”闻歌看着大河，河水浑浊，看不见河底。闻歌提着菜篮子，抬不动脚。
　　“你真是城里人？”
　　“月儿小姐不信？”
　　“哈，当然不信！城里人是不会自降身份到西岸来的，像你这样的，穿的像是一个城里人的，西岸有的是。只不过，假的就是假的。”
　　“月儿小姐不信我是城里人，那又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城里人呢？”
　　月儿围着闻歌转了两圈：“你看着不像是假的。”
　　闻歌浅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是假。”
　　“啊？你脑子坏了？”
　　“……”还真是父女，说话的腔调，都是一样，平常一句话，都能把人噎死。“我遇到一点变故，说不得被人伤了脑子，现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还真是脑子坏了。”
　　“……”
　　“不过你脑子虽然坏了，听你说话，就和我们不一样。看来，你还真有可能是城里人。那你是怎么遇到我爸的？”
　　“我被人扔在路上，被大叔救了。”
　　“也就是说，我爸是你的救命恩人？”
　　“可以这么说。”
　　月儿得意一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城里人，你可不能赖账。”
　　“好，不管我是不是城里人，都不会赖账的。”
　　“切~你要不是城里人，我情愿你赖账。”
　　“……”
　　“行了，不管你是不是城里人，进了我家，就得听我的，去，把菜洗了。”
　　闻歌提着菜篮子，顺着河堤，蹲在岸边，开始洗菜。刚洗了一根，就看见旁边一艘渔船上，有个人提着裤腰带，开始排尿。闻歌捏着一根菜，考虑是不是直接煮了算了？

　　“洗好了？”
　　“洗好了。”闻歌将洗好的菜篮子递给月儿，月儿接过去，爽了爽菜叶上的水，将菜倒进滚水里。
　　厨房建在房子的角落里，占了半个平米。灶台边，放了一个水桶，水桶里还剩下半桶水。“这水，是河水？”
　　“不是啦，是井水。”
　　“井水？”
　　“嗯，从我家往南面走十来米，有一口水井，这水就是从井里提上来的。”
　　“没有自来水吗？”
　　“东头有，西头没有。放心吧，井水很干净的，吃不坏肚子。”
　　“哦。”会不会吃坏肚子，要吃了才知道，不过，闻歌强烈怀疑，自己可能扛不住。“我在路上，听大叔说起，你想去东岸？”
　　小姑娘突然就生气了。“我爸那人，嘴巴没门，管是认识不认识的，什么都往外说。”
　　“……”
　　“嗯，我是想去东岸，西岸的人，你随便找十个问一问，十个半都想去东岸。我听说，东岸要什么有什么，家里的厕所比我们一个家要大很多倍，路上全是豪车，商场里琳琅满目，什么都有。街上的女孩子，穿的都跟仙女似的。”
　　“是吗？”
　　“你城里人，应该比我清楚。哦，对了，你脑子坏了，啥都不记得。”
　　早知道，就不拿失忆当借口了！“月儿小姐，你说的这些，我今天早上见过。”
　　“是吧？那你觉得，是东岸好，还是西岸好？”
　　“东岸好。”
　　“明白人。我想去东岸，但我爸总觉得我是痴人说梦，只要我一提，他就发火，最近啊，他偷偷瞒着我，在给我寻婆家。”
　　“大叔是担心你。”
　　“有啥好担心的？我成年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一辈子像他那样，只能窝在西岸做个下等人。”
　　“这么说，你有办法离开西岸？”
　　“不告诉你。”小姑娘甩着马尾，一脸傲娇的回道。但是闻歌心里清楚，月儿是真的有办法，有规划。
　　午饭烧好了，一锅干饭，一盆水煮青菜。闻歌端着饭碗，真心吃不下去。
　　“小伙子，委屈你了。”
　　月儿一听，面上不快：“爸，怎么就委屈他了？他是付钱了，还是我们欠他债了？好好的米饭，还嫌弃，行啊，你别吃！”
　　“黑妞，怎么讲话呢？”
　　“我讲的是实话。爸，你瞧瞧他，自诩一副上等人的模样，进了我们家，手不提，事不做的，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吃？他是嫌弃菜里有虫子呢！”
　　黑妞的直白，让大叔越发的尴尬。“黑妞！”
　　“不就是上等人吗？上等人了不起，坏了脑子还是了不起，有本事，你别吃，也别待在我家里！”
　　“黑妞！！”大叔气的站起来，伸了手，一副要上手打女儿的样子，闻歌连忙拉住大叔，这一巴掌要打下去，他是真不能留下了。
　　“我不叫黑妞。”月儿丢下碗，气呼呼的跑了出去。
　　“大叔，我去追。”
　　“不用追，丢不了。”
　　“……”
　　“小伙子，是俺对不住你，说是收留你，却让你吃不好一顿饭。”
　　“大叔，你这样，我是真的没脸了。”
　　“黑妞这孩子，她不是和你置气，她是和俺置气。”
　　“怎么会呢？你是她父亲，父女之间，哪有什么仇怨的。”
　　大叔长叹一口气：“有些话，俺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找不到人说，小伙子，你不嫌弃大叔烦吧？”
　　“不会。”
　　“黑妞一直想要改名，她嫌弃黑妞的名字难听，一听就知道是个乡下名字。去年，她瞒着俺，跑去乡里改名字，乡里因为她年纪小，跑来问俺，俺没同意，她就气上了。”
　　“一个名字而已，改了也就改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哪里是一个名字的事？西岸想去东岸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姑娘和少年，都在做着同一个白日梦，想要摆脱乡下人的身份，去做城里人。可是，有多少人成功了？黑妞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自己长的好看，就整天想着去东头，那东头是好去的吗？”
　　“这些话，你和月儿说过没？”
　　“怎么没说过？该说的，都说了，可孩子不想听，俺这个做爸的，是真没辙。”
　　“大叔，或者，你该让月儿去试试？月儿年轻，她不懂，也不想懂，有些事情，她得自己去尝试，尝试过了，才能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俺舍不得啊。俺就一个女儿，俺家婆娘走时，她才三岁，俺一个大老粗，又是当爸又是当妈的把她拉扯大，眼看着她要成年，俺心里真是说不上来的满足。俺知道，她嫌弃俺没用，供不上她想去东头的心，但俺好歹给她存了一笔钱，她只要不瞎折腾，以后苦不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大部分的父母来说，不求儿女大富大贵，出人头地，只希望子女平平安安，喜乐一生。可惜，父母的意愿，从来不等同于儿女的意愿，多少儿女，非要等，撞得头破血流以后，才明白父母的苦心。
　　比如眼前的大叔，以及大叔的女儿，月儿。
　　“小伙子，下午俺带你去医院。”
　　“大叔，不用的，医院我自己去。”
　　“你又不认识路，身上也没钱。”
　　“我有嘴，能问路，你不用担心。”
　　“这……好吧。”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百块钱，递给闻歌，“这钱，你拿着。你是脑子坏了，西头的医院没本事看，你得去东头。”
　　“大叔，我不能要你的钱。”
　　“嫌少？也是，一百块，不够你约个专家号。”大叔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零零碎碎的，他本想数一数，却在数了三张后，一把全塞给了闻歌。“大叔能力有限，只能给你这些了。”
　　闻歌觉得眼眶微微发热，他很少与人交往，像大叔这样的底层人，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对大叔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他骗大叔自己失了忆，大叔也不怀疑，就这样把他带回家，供他吃，供他住。
　　“大叔，星城有卖彩票的地方没？”
　　“有啊，西头有条彩票街，街上很有多彩票店。怎么，你要买？”
　　“随便问问。”
　　“问问没事，买就别去买了。”
　　“怎么？”
　　“小伙子是个明白人，这彩票的水深的很，你就算把身家性命丢进去了，也不见得能瞧见一个水花。”
　　大叔说完，开始收桌子。闻歌从一堆钱里，抽走了一张十块钱。然后，他离开大叔家，往西岸的街上去。
　　闻歌出了门，正准备找个人问问，彩票街怎么走？却见弄堂里缩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月儿。
　　“小丫头，没事还是回家去。”
　　“谁是小丫头了？”
　　“就冲你的脾气，就只能叫你小丫头了。”
　　“你——”
　　“不管你认不认同你的父亲，他总归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护你的人。”
　　黑妞低着头，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知道就不要让他担心。”
　　“陌生人，你以为我想去东头，是为了我自己吗？你看看我们家，总共就八个平米，你再看看我们吃的东西，你连一口都吃不下去。如果我们一辈子住在西头，就要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我不甘心。换做你，你甘心吗？”
　　闻歌摇头：“不甘心。”
　　“看吧，你也不甘心。”
　　“我没说你不能去东头。”
　　“什么意思？”
　　“让你好好和你爸说话，别动不动就甩筷子走人。”说完，闻歌摆摆手，往前面去。
　　“你等等。”
　　“嗯？”
　　“你去哪里？”
　　“街上。”
　　“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