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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三十章 牧野旧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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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
“嗯。”
“朝歌如何?”
辛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好?”
“不是。”
“那是?”
“太安静了。”
“啊?”如果说,闻歌的评价已是异于常人,那辛的评价,简直就是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太安静了?是博物馆太安静了?可是,博物馆不安静,难不成还应该喧哗?再说,辛向来不是一个喜好喧哗的人,怎么会嫌弃安静?
“这不是朝歌。”
讲解员觉得自己应该尽到讲解的义务,对辛解释说:“这是后人假想出来的朝歌,并不是真实的朝歌。”
“假想?”
“史学家根据残存的典籍,借由只言片语,还原出来的一个朝歌,不过是为了让后人,对昙花一现的朝歌,有个大致的观感,而非说,这一副还原图就是朝歌本身。”
“是吗?那就不应该称之为还原图。”
“……”
到底是年轻的小姑娘,自以为言笑晏晏的和客人解释,便能得到一两句赞赏。谁知会遇到这么冷漠且不解风情的客人,小姑娘觉得面上尴尬,尴尬中又带着几分委屈,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闻歌立刻圆场:“那个,不好意思啊,他不大会说话,你莫要放心上。”
讲解员听了闻歌的解释,虽然心里好受了一点,但总归是再难和刚才那样,忠于本职工作。闻歌也不欲为难她,毕竟他们无权要求博物馆的讲解员,非要和他们讲解一番。
“那个,不然我们自己看看?”
“好,失陪了。”说完,讲解员便退了出去。
闻歌觉得好笑,虽然他亦知道,自己笑的有些不厚道。“辛,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这个姑娘心里肯定在想,哪里来的家伙,自以为长的好看,说话却是半点礼貌都没有,枉费她好心给他们做讲解。”
“嗯?”
闻歌再也忍不住笑意,静谧的博物馆里,全是他低沉的笑声。
“阿歌,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你别管,看你要看的东西。”
看过了还原图,就是一间陈列室,透明玻璃隔着人和古物,幽幽绿的冷光,照在殷商古物上,让人隔着玻璃,也能看清旧物的纹理。
“这些青铜剑,也不锋利,真的能利落的杀人吗?”
“青铜剑不利,但挥剑的人通常都有极好的臂力,一剑劈下去,人头该落地,还是会落地。”
“……辛,在这种地方,咱们说话,能不能稍稍含蓄点?”
“阿歌害怕?”
“不是害怕的问题,而是渗人的问题。不过,这些青铜剑,看似不够锋利,造型倒是很不错。”
“这些剑,大半是托名家锻造来陪葬的,比起原本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要美。”
“你怎么知道的?”
“剑上无寒光,一看就知道没有开过光,沾过血。”
闻歌挺想嗤之以鼻的,哪有人一眼就能看出,刀剑有没有沾过血的?但是,他忽然想到崇侯虎手里的青铜长枪,那时,他曾经震慑于枪头的杀意,冷的直戳人心扉。
“置身在殷商旧物中,你有没有找到一点熟悉感?”
辛摇头。
“没有?一点也没有?”
“怎么说呢?我是有一点感觉,但不是熟悉感,而是违和感。”
“违和?”
“朝歌复原图,或者殷商的古物,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违和,至少,这不是我心底对殷商的感觉。”
“那你心底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不该这么清冷,不该这么寂静,应该,应该……”应该是个什么样,辛说不出来,闻歌自然也不知道。
故去三千年的过往,便是最熟知历史的史学家,也说不说来,殷商真正的模样吧?
出了博物馆后,天上的雨停了,闻歌陪着辛,走了大半座新乡城。路过一条街时,他们看到一面金属告示牌。牌上写着,这里很可能是旧时的牧野,可惜时过境迁,已无法确认。
闻歌忽然有些好奇,问:“辛,牧野是个什么样子?”
“我不记得了。不过,古时能用作战场的地方,总归是个荒凉的地方,也许长满了野草,也许是大片的荒山,除非战争,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牧野旧址,可不是一片荒凉,虽不至于高楼林立,但也是布局紧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如今这个时代,人口膨胀,除非是真正的深山老林,又能去哪里找一方荒芜?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好时代,百姓有了富足的生活,遇到不平有地方可以申诉,遇到不公有地方可以寻求帮助,时代予以他们以畅所欲言的权利。”
“辛觉得好?”
“当然好,简直不能再好了,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模样。阿歌,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样一个世界,一个我绝对不敢想象的世界,一个我以为永远也无法到来的时代。殷商消亡了,朝歌不复,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对百姓来说,朝歌,或者殷商,从来也没有重要过,重要的只有生活本身。”
辛的话,听着圆满,却满含了悲意。正如他所说的,朝歌不复,殷商不复,他想要追寻的,已然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即便是史学家,也不是真要重塑那一段过往。
此时此刻,站在牧野的故土上,闻歌突然明白,永生岛上,那个手执红刀的背影,为何看起来如此的孤绝?
即便是阴曹的永生岛,那些残存的商人旧魂,也已不复记得曾经的殷商,那些过去的过去,已经成为彻底的过去。想明白这一点的闻歌,只觉得心底涌上无限的悲凉,那个躺在棺木中不知道何时能够重见天日的辛,是不是早就想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将过去忘得彻彻底底?
“阿歌,回去吧。”
“不看了?”
“该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不该看到的,早已看不到。辛苦阿歌陪我走这一程。”
“辛,不辛苦的。”
“阿歌说过,希望我能想起旧时光,如此才能知道,旧时光里是不是存在过一个特别的人?阿歌,如果我再也想不起来,你会难过吗?”
“辛,难过的人,是你!”
“呵~其实我并不难过,我所难过的,并不是那段失去的时光,也不是追不回的往昔,我所难过的,是我的不难过。”
是啊,辛曾经说过,那些过去之所以成为了不复记忆的过去,是因为它从来也不重要。可是,永生岛上发生的事情,恰恰在说明,这段过去,如果真如他们预料般的,那么对于辛来说,不该是一段不重要的过去。
崇侯虎为了一个守墓人的承诺,握着一把青铜长枪,守在永生岛上三千多年。如果辛也是商人旧贵,那么,他必然也因为某一个缘由,被留在了大墓里,只是,他忘记了,甚至从未为忘记而难过,悲切。
闻歌伸手,握住了辛的手。“辛,不怪你。”
“嗯?”
“三千多年的岁月,又有多少人敢说,自己能记得一清二楚?辛,这是一种必然的忘记,如若不然,你又如何在漆黑中,熬过三千多年?”
“也许吧。”
“辛,不要苛责自己,你和崇侯虎不一样,他有一整个永生岛作伴,就算那些岛民忘了所有,但至少,他不孤单。可你不一样,你一个人被关在阴曹的最深处,连一丝光线都得不到,你如果记得一切,那就是世间最残忍的凌迟。”
面前的温润青年,满眼含泪,已是难忍悲痛。
“阿歌,不要难过,因为我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好,我不难过,你也不要难过,好不好?”
“嗯,往事随风,我们有漫长的未来可以去期许,这一次,我会用尽全力去记住的。”
“没关系,就算辛忘记,我也会不断的提醒你,让你怎么都忘不了。”
“呵,我很期待。”
“只怕你到时候忍不住打我。”
“不会的。”
“谁知道?有时候,漫长的相伴,也会酿成一种痛苦。”
“即便有痛苦,我也很期待。”
……
一场折腾人的新乡之旅,结束的猝不及防,他们走了足足四天,才走到新乡,却只停留了一天,就匆匆离去。
回去的路上,闻歌颠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溃散,尤其是看到辛坐的不动如山,半点不受影响,更是心理酸涩的要命。比起辛,他年轻的不要不要的,却是青年身,老人筋骨,远不如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老怪物来的从容。
“辛,你其实是成精了吧?”
“嗯?”
“我这么年轻,都扛不住周车劳顿,为什么你可以面色如常,还貌似享受的很?”
“大概是躺了太久的缘故吧?总觉得动起来,尤其让人心情愉悦。”
“……”好吧,如此犯规的言论,闻歌还能怼的回去?别说怼回去,心里已是心疼的厉害,只恨自己要去逗他。
辛展颜一笑,端的风光月霁。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嗯?”
“故意说些让人心疼的话,好让我逗不得你?”
辛笑而不语。
“你——你是吃定了我,对不对?”
心疼还没消去,又涌上一股子窝火,齐齐堵在胸口,简直犹如蚂蚁啃噬般难受。都说两人关系中,谁更在意对方,谁就要落了下乘。闻歌当然不喜欢落了下乘,只是,看着辛眼中闪烁的得意,为何又觉得欣喜起来?
也罢,谁让他非要去喜欢一个让人心疼的人呢?既然心疼,便是让一让,也不过是让一让而已,只要辛觉得开心,他也觉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