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后》江晓巫

7、第七章

　　第七章

　　天色昏沉，挟了雨的云沉密匝匝堆在一起沉的好似要坠下来，把光线都挤退了下去，太阳被迫拘在远处的小破口里，最终忍无可忍的退了身去。随后浓稠的雨就噼噼啪啪的砸了下来，在车窗上飞溅开来，又被雨刷刷落。

　　这样的天气，要是放到以前，许湘湘肯定油门一开，把眼前湿漉漉的景色飞速甩到身后。可现在她把车速调到低档，白皮车就像是只走的四平八稳的大螃蟹。绕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副驾驶座上的林温良无奈的说了句“我很好。”从他上车，这已经是第四遍了，可许湘湘这种频繁的近乎傻气关切，确是打实给他心里涂了层糖，连着唇角也跟着翘起个弧度。

　　“嗯，不舒服说一声。”许湘湘定了心，开始专注于开车。等她完成了漂亮的倒车的工作，想打伞下车，确被林温良拉住了手。

　　“我来吧。”

　　大概是林温良的话太平常，就像以前许许多多的雨天，久的让她产生了惯性，于是她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等她意识过来，林温良已经站在窗外，撑着那把双人伞等着她下车。

　　透过车窗，隔着雨慕，能看到的就是林温良熨帖的西装裤，和小部分的西服。可她脑海里确有一幅全景图，让她感觉心被某些东西塞的很满，充实的让人安稳也让人多了某种渴望。

　　她又向来遵循自己的本心，于是打开门后十分自然的搂住了林温良的胳膊，再把距离拉的极近，来防止林温良把伞过分倾到她这边。随后她微侧着头，把林温良泛红的耳朵尽收眼底，不由乐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并十分坏心眼的贴到林温良身上。

　　谁成想林温良侧过头，温和的说“湘湘，要是累了，靠上来吧。”

　　脸是好看的脸，话说好听的话，可许湘湘此刻只想抓块软豆腐敲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她二十多年难得的一点罗曼蒂克就被几句话吹的没影了。

　　真是块木头，半点不解风情。许湘湘郁闷的说“累了。”就把头往左侧一歪，顺势靠了上去，可人不够高搭不到肩膀，又得控制好力度，没一会这个亲密姿势给许湘湘累的够呛。

　　但到底，搭上了她就舍不得撒手，尤其是看着这人表面端着副周正端方的正经模样，耳尖那确一片酡红，她心里乐的好像在冒泡，就像小时候养的贝壳，有一天突然伸出点软肉，粉粉嫩嫩的别样的新奇，让她忍不住的想看更多。

　　许湘湘就这样揣着小心思，搭在林温良身上直到了医院门口，才不情不愿的松开。

　　不曾想手还没送开，又被林温良扣了回去，掌心贴着掌心，林温良低头对她笑了笑说了句“走吧。”

　　许湘湘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就和吃到糖的小孩似的，眉眼里都浸染着光。

　　高桥惠一住的病房不是很大，确是单人间，布置的也很简洁温馨，配着暖色灯光，倒是很有家的味道。她正在看着手里那本泛旧的相册，微微出神之际，就听见一声“妈。”

　　抬起头，就看见儿子提着袋东西，站在前面。

　　刚刚想嗔怪一句“怎么用乱买东西，妈又不缺什么？”

　　就见儿子身后探出个脑袋。那脑袋冲她一记甜笑，和朵春花似的。

　　“妈，我可想死你了。”许湘湘弯着双眼，跑过去搂住了高桥惠。

　　“怎么还和个孩子似的啊。”高桥惠一笑着说，一边理了理许湘湘的有些凌乱碎发，水一般柔和的眼睛细细的打量着许湘湘，说了句“瘦了”。

　　“哪有，我还胖了三斤。”许湘湘笑的明媚，眉毛一挑，十分耍宝的说“猜猜我给您带了什么礼物。”

　　高桥惠一摇了摇头“你这个鬼灵精的心思我可猜不出。”

　　许湘湘又是一笑，背过身去，眼里簇着的光确暗了下去，急忙掩饰性的垂眼，把礼物拿来出来。

　　她细白的手指翻花似的解开了礼物盒上繁复的花结，抬起头来，弯着双眼把盒子打开。

　　高桥惠一愣住了，随后眼眶有点湿润，盒子里的是件浅蓝色的捻线绸和服，十分素雅，和当年温良他爸送的那件一模一样。她轻轻的抚摸着和服的纹理，细密的触感从指尖一路传递到海马体，过去的某些片段便悄然苏醒，随着时光的过滤带着老照片一样带着些桔黄的柔软光晕。淡淡看上一眼，心里就暖烘烘的，她甚至能听见那人淡淡的笑声。

　　随后，她抬头，由衷的说了句“湘湘啊，我很喜欢。”高桥惠一带着笑意，眼角的细纹在此刻也显得温柔。

　　“那等妈出院，就穿这身，到时候我陪您一起穿，拽上老良，咱们一家去春城看晚樱，我给您拍照，可不许闲我烦。”许湘湘满眼是笑，在高桥惠一面前画了一张大饼。哪怕，她知道这张饼很可能就停在画的阶段。两年前高桥惠一在诊断出了脑瘤，在经历了漫长的化疗和一场的高风险手术后，病情趋于缓和。站在医学的角度，不出意外，她还能过很多年。

　　但很不幸，一个月前脑癌复发并发生变异，最终确诊为胶质瘤。如果手术失败，她的生命也将进入倒计时。当然，这些实情她本人被瞒的很好。

　　“怎么会，小良坐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和块木头似的。”高桥惠一蹙着眉，把静坐一旁围观的林温良叫过来。

　　木头良……

　　彼时许湘湘坐到高桥惠一左侧，林温良坐在右侧，高桥惠一则翻动着那本老相册。

　　“来看看这张。”她细瘦苍白的指尖点着一张五寸照，嘴角带了抹笑。

　　照片里的小林温良带着顶假发，穿着条粉色公主裙，头戴公主王冠，眉开眼笑的精致一如瓷娃娃，直把旁边和他手拉手，系两只小辫子同样打扮裙小许湘湘衬的宛如年画上的胖娃娃。

　　一时间两人看的都有点苦笑不得，偏偏高桥惠一调侃的说道：

　　“当时小良多好玩啊，硬是要和湘湘一模一样，那小模样我现在想想都觉得逗。”

　　听的林温良脸皮子都骚红了，窘迫的说了句“妈！”

　　惹的俩人都咯咯的笑起来，那些很多年前的零散记忆也随着笑声扑到许湘湘的脑海里。

　　但太零散了，努力拼凑也就能记起个大概，当时林温良的眼神特别执亮，眼睛里好像点了两簇火苗，有种别样的仪式感站在她旁边，可惜那时的技术拍不出里面的光。

　　回忆完毕的许湘湘，在林温良的求救的视线下，心领神会的整理了下面部表情，说到：

　　“妈，别逗老良了，待会吓着咱们家的小东西。”

　　“小东西？”

　　“就是老良肚子里的小宝宝。”许湘湘笑着说。

　　高桥惠一愣了愣，随后倦怠的眉眼染上了层层喜意，嘴里不住的道“真好，真好。”

　　雨后洗透的空气裹了层料峭的寒意，许湘湘出了医院大门不久后就打了个寒噤。

　　结果就被披上了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她诧异的看了林温良一眼，随后眼神转为愠怒，打算把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给林温良套上。

　　确又一次被林温良抓住了手，这会她是真的有点气了，怒到“你什么情况不知道啊！”

　　林温良笑了笑，眼里仿佛跳跃着两簇光“我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你更重要。”

　　此话一出，许湘湘火气瞬间消了半截，那一大串说教的话被拦截在嘴里，她憋开了头，把目光转到不远处的车，轻哼了一声，说了句“下不为例”。

　　也就由着林温良拉着走了。

　　许湘湘开了点暖气，随后从包里拿出卸妆水和洗脸巾，十分强硬的在林温良脸上擦拭起来，冷光灯下她的皮肤更外白静透亮，长而浓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神专注而温柔，看上去和块大白兔软糖一样甜软。

　　软糖许卸妆卸的很仔细，动作轻柔，从额角一点点往下，像是在侍弄上好的瓷器。她把手停在眉锋的位置，脸颊泛红，连声音都有些羞涩“把眼睛闭上。”

　　林温良快速闭上了眼，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坐姿笔直的像是在开例会。

　　许湘湘拿着洗脸巾的手有点冒汗，车厢里静谧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连呼吸声都交织在一起，旖旎的气氛和温度的一齐升高。

　　最终许湘湘的目光聚焦在林温良的薄唇上，刹那间一种难言的渴望便包裹了她，她很想很想吻上去，可心底还横亘着那条三八线，在那提醒着她，即使她已经把它擦掉了，也做好了越界的准备。可最终她还是用舌尖把上齿来来回回刮了个遍，才把心里的旖念压下去。

　　“湘湘。”

　　许湘湘抬眼，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卸妆棉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去，她的手就那样空无一物的来回擦着空气。

　　林温良呢，大概是很早就睁开了眼睛，打量了她许久。所以，现在他的眼神里才会带着那么忍俊不禁的笑意。

　　“刚刚手滑，我给你换一张。”许湘湘的声音异常僵硬，心脏剧烈跳动的同时，发出两声干笑，全是惊吓和尴尬的叠加效应。

　　这下，林温良忍不住了，积蓄许久的笑意被毫无保留的放出来，把许湘湘都看呆了。在她的印象里，林温良从来没有这么笑过，笑的那么明朗，充满少年气，能让人联想到朝阳。

　　“湘湘，你真可爱。”随后她听到林温良这么说，她的手顿了顿，接着动作粗暴起来，恶狠狠说了句“闭嘴。”

　　末了，还瞪了眼林温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从前的感觉，可惜，另一个主人公并不配合，眼底的笑意甚至更为浓厚，半点没有被威胁后该有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