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志渭垣》森不知

3、第三回 相识

　　令后群臣饮茶闲谈，食月饼，赏秋月，大话天南海北。

　　鞠锺客本以为高官们都不食人间烟火，对民间八卦一无所知，却不料群臣不仅对民间传闻了如指掌，还附带的知道许多皇室秘闻，小到小太监想要与厨娘的女儿浪迹天涯，私定终身；大乃至前朝今朝风流韵事，大多不为人知。

　　一群老臣酒性上头，聊的不亦乐乎，连不苟言笑的宋悲怀都听的眉眼间满是轻松，冷峻的气质微微收敛，竟也有些大臣敢上前搭话，一时间众宾欢也。

　　玥安公主却也豪迈，谈笑中没半分架子，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

　　“公主性格若此，却叫臣想起了一段前朝往事啊……”一个老头颤巍巍的给自己蓄满了酒，一口饮尽，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来。

　　“还请快快道来！”众臣好奇心四起。“只是这事实是机密，说了怕是会有降罪…”“要说便说，莫要这番叫人扫兴！”“那臣说了便了，众同僚还请慎言。”

　　老头压低了声音，“话说垣朝时的一位公主，极得皇帝宠爱，想比众军应当知道，便是姝姮公主。”众臣果然纷纷附和。

　　“姝姮公主生性不羁，年幼时天真活泼，娇美可人，为皇帝所宠爱，说的直白些便是恃宠而骄。

　　皇上选定的驸马皆是京城中才惊艳艳之人，能文能武，文韬武略，无一不晓。公主却整日价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饮酒宴欢。

　　时常骑了马，换上糙衣裳，去乡野之间游山玩水，与民众交友，结识各种风流才子，粉面书生，在民间可是传下了不少的风流韵事。

　　大抵是因为生长在深宫，姝姮公主是没有情的。论那些才子书生怎样的宸宁之貌，公主始终都是始乱终弃，没有半点留恋。

　　过了及笄之年，皇上终于开始管束无法无天的公主了，他物色了建朝第一功臣伏羲将军的嫡长子预为驸马，其他还在民间各处寻找符合公主审美又品行端正的少年英才入宫，作为公主的玩伴…其实便是面首…，勉强将公主软禁在深宫中。公主也一度显得非常乖顺，恪守礼仪文化，任由宫中的婢女们摆弄，终于等到了大婚的那一日。本以为一切都非常顺利，结果在大婚的当晚作出一篇片石韩陵的文章来，痛斥礼仪礼教三从四德夫纲需为，文采斐然，句句在理，贴在喜房的正墙上；在合卺酒中下了蒙汗药，将个新郎活生生蒙倒在床上，反绑了双手，自己穿一身红色的喜服从窗中逃跑，并告诉贴身侍女自己要出去散散心，心情好了自会回来，不必寻找。”

　　讲到这儿老头停下来，默默的呷了一口茶。群臣皆是静的出奇，全神贯注的盯着老头。良久老臣缓缓的开口：“接下来我要说的，乃是一个极大的秘密…”

　　他抬头猛的饮下一碗酒去，酒液顺着脖颈滑入衣领里。他抹了一把脸，勉强睁大被酒意渲染红晕的双眼，大声道：“姝姮从了了一个和尚！一个出家人，一个秃驴！她情愿自己被囚禁，被鞭打，被虐待，也不愿说出和尚的名讳…公主啊…”老头忽然声泪俱下，低低的伏在臂弯里，开始啜泣。

　　“江山易主，公主失踪，和尚身份仍是谜团，要不是弑部的众位兄弟，我等怎样也不会想到公主已经遇难的消息…”他执酒一盏，向鞠锺客遥遥的一进，一饮而尽。

　　鞠锺客蓦然举杯，将杯中的残酒一滴不漏的全部喝下，连同着满腹的疑团与心事。“敢问前辈怎知公主爱上的是出家人？”书生低声问道。

　　“她已有了身孕。”宋悲怀兀的插进口来。

　　群臣尽皆无语，烛影摇曳下，往事如烟似的丝丝缕缕飘在空气里，更增唏嘘。“那，那孩子？”起先的书生怯然道。“也许活下来了，也许没有…”老头轻轻摇着手指，“世间这样暗黑，无数人有叵测的居心，即便是成人也难以苟延，更何况一个婴孩…”

　　“陛下召各位官人前往后花园放孔明灯。”侍卫身着玄色官服，丝绦腰带紧束在腰间，袖口收紧，拱起手来尤为利落。

　　群臣陆陆续续的走出宫门来，夜色戚戚，唯有中秋的月灯，被众人浩浩荡荡的提在手里，明亮而微弱。

　　既然是一个有道高僧，怎会不负责任的弃下一介弱女子，还怀有身孕，便相忘于江湖？公主生性如此潇洒不羁，怎会钦慕一介僧人，草鞋布衣，木鱼枯灯，夜夜经纶？没有人出声，但疑团在众人心中酝釀，清澈的光洒在宫中的假山湖畔，泠泠冷冷的。

　　中庭里忽的飘出一点光来，不太亮的显眼，却一点点的升高。众人探出头来，渭垠帝刚刚搁下笔，细细的研磨着墨条，身边没有一人，褪去灯酒的渲染，显得分外慈和。

　　“爱卿们也来放灯罢。”他淡淡的道，仰头目送一点光亮越来越远，湮灭在夜幕之下。鞠锺客先一步上前，取下一盏灯来，提笔正欲落下，抬头忽见渭垠帝口中喃喃的念着什么，眼中似汪着一潭水，隐忍又温柔缱绻。轻叹一口气，鞠锺客再次提笔。

　　灯已然不见，宋悲怀默默的站在一边，良久出言道：“你写了些什么？”鞠锺客抬眉轻笑道：“不是说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么？”宋悲怀扭过头去：“不说也罢。”

　　“官人们请往这边就寝，陛下说夜深行路不便，便让婢子们安排了住处。”一众宫女深深的万福。

　　宋悲怀向前走去，鞠锺客加快几步，与他并肩而行。“平安喜乐，阖家欢乐，知足常乐。”宋悲怀猛的回过头去。“这便是我的愿望。”鞠锺客垂眉淡淡的道。好像有轻风佯装作怪，扰的人心头发痒，少年如点漆的双眸宁静温存，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几缕乌发微垂，似乎融在风里。

　　“怎么突然…算了…反正你也古里古怪的…”宋悲怀忙抢白几句，却不复了之前的冷漠。

　　是夜，偌大的皇宫悄然无声。鞠锺客辗转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的困意，鼻端却传来一阵淡淡的异香，叫人沉沦混沌。

　　他猛的一惊，以袖掩住口鼻，窜出窗来，奔上屋顶，环顾四周便发现一道黑影掠过，向西南远远的去了。

　　正欲提气追去，忽的脚下一软，跌倒在地。“还是中了敌人的药了。”鞠锺客咬咬牙，从屋顶跃下，滚落在地，抬手便敲临近的一扇门。

　　门却“呀”的开了，鞠锺客与同样跌坐在地的宋悲怀大眼瞪小眼。

　　“你也…？”宋悲怀皱一皱眉，鞠锺客点点头。“我瞧见有人向西南边去了。”鞠锺客无奈道，暗暗运气，却手脚愈加酸麻。宋悲怀愣了一愣，“不好！西南养怡宫是皇帝的寝宫，那些人怕是刺客！”宋悲怀低声喝到，“你与我相互扶持，我们一同去养怡宫！”

　　皇宫西南，养怡宫。

　　“一席，继续么？”男声轻轻道。“三席，老大都没急你在急什么，按兵不动懂不懂哈？”活泼的女子声音压低了传来。

　　“莫吵，再等等。”清冷又悦耳的女声突然插进来，争吵的两人猛的噤声。良久，三人忽闻得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来了。”三人全身绷紧，蓄势待发。

　　“宋前辈，你还好么？”鞠锺客轩眉紧锁，宋悲怀呼吸渐沉，欲要睡过去。“你…先…去…”宋悲怀哑声道。

　　鞠锺客也顾不了这些许，将宋悲怀安置在就近的假山中，“前辈你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说罢便勉强迈步向前走去。

　　“老头子抱歉啊，这次的药下的有点猛，你还好吧？”先前的男声忽然出现。

　　原本虚弱的宋悲怀却精神的坐起身来，“…我有解药。”“啊，哈哈，嗯我知道，嗯……”男声有些尴尬，连忙讪笑几声，“那…那我先走了啊。”声音刚落，人已然不见，留下树丛一阵簌簌作响。

　　鞠锺客从小径中猫着腰走来，却见寝宫的侍卫尽皆倒地，正欲上前，便看见一道黑影怀中抱着什么东西似的跃出窗来。

　　鞠锺客一个箭步上前，好巧不巧便抓住了黑衣人的衣襟，正欲咬牙点向腰间的穴道，黑衣人一声娇斥，五指连弹，月光下，五丝银影没入暗影中，鞠锺客连忙偏头，奈何身体苏软，勉强避开一根，拂袖扫开第二根，其余三根悄无声息的没入体内。

　　鞠锺客一声闷哼，向后倒去，手离开了衣襟，黑衣人翻出墙外走了。

　　鞠锺客眼前一花，三枚暗器尽数打在胸腹之上，伤口不痛反痒。“怕是喂毒了。”鞠锺客心下一沉，正欲起身查看，肌肉牵动针，针没体更深几分，一根钉入檀中，便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