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冰》飞鸟牵惆怅

1、压抑

　　虽然气温较低，只有八.九度，可步行街上的行人却络绎不绝。十字路口处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广告打得十分响亮，吸引了许多爱喝咖啡的人前来品尝。

　　刚暖和了几天的天气又变得寒冷。丁一裹紧他的冲锋衣，走在人群中。经过十字路口，快要到咖啡店时，他一个右转，拐进一条几十米长的小巷子里。

　　小巷子采光不怎么好，比起外面敞亮的大街，显得阴暗许多。

　　丁一熟门熟路走进一家名为“鲜橙炸汁”的小店铺，店里面开有空调，暖和得很。店员见到丁一，立马向内吩咐：“一杯金桔柠檬。”然后她向丁一寒暄道：“又来了啊，小丁。”

　　丁一笑着点点头：“嗯。最近生意怎么样？”

　　那位店员道：“不怎么好，尤其是最近几天，本来没几个的生意，都跑去路口新开的那家咖啡店了。”

　　丁一叹息道：“这样啊。”

　　丁一往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店员：“明姐。”

　　祁明正要拒绝，丁一眉眼间突然显现一股戾气道：“明姐，你要是不收，可就是看不起我，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

　　祁明目瞪口呆，既是没想到他还来这一招，又是被他眉眼间的戾气惊到了。丁一把纸币放在收银台上，冲祁明笑了笑。

　　祁明也笑了：“你……小疯子。”

　　金桔柠檬做好了，丁一接过，道了一声谢后，突然道：

　　“这次的假期只有两天，是调整假，等到清明，会再放四天。”

　　丁一看着玻璃门外的小巷，说道：“我真的，真的不想上学。”

　　丁一的语气很用力，仿佛就只是随便向一个身边的人说他“不得上学”。可祁明知道，丁一是不想面对那个勾起他痛苦回忆的世界。

　　“我不想上学。”丁一又说了一句。

　　“小丁……”

　　祁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轻度抑郁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徒劳的。

　　“其实同学们对我挺好的，没有欺负我，老师也挺照顾我的。”丁一喃喃自语，“可我就是很害怕，绝望一次又一次的找上我，我，我真的摆脱不掉。”

　　祁明等待着下文，见丁一不再说话了，她道：“小丁，你太孤独了，其实你可以试试，就试试，再在学校交一个朋友……”

　　丁一摇了摇头：“我试过了，他背叛了我。”

　　祁明：“我知道，可是小丁，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顾浚那样……”

　　“别提那个名字！”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丁一懊恼地说：“抱歉，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可是我不敢赌了。付出时间和精力交一个朋友，到头来却被背叛……被最信任的人抛弃，实在是……呵，太令人沮丧了。”

　　祁明看着他，心说你这样子可不仅仅是沮丧。

　　丁一看了看手表，说：“我要回去了，明姐，弟弟应该放学了，我要抓住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假期多陪陪他。”

　　和祁明道了再见后，丁一走回了家。他很喜欢散步，没有什么目的，不是锻炼身体也不是放松心情，而是散步会让他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受。周边行色匆匆的人在他的世界路过，不留下什么痕迹，不和他有什么关系，这感觉一点儿也不美妙，还有些别扭——丁一却享受其中。

　　到了家后，丁一和四岁的弟弟亲昵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房间。

　　弟弟很是活泼可爱，给了丁一不少治愈。可丁一害怕自己“悲”的气场影响到弟弟，便维持着笑容走进了房间。

　　假期作业在学校就已经完成，丁一百无聊赖。看了眼手机，也没什么解锁的欲望。最后他不受控地、自虐似的打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从一沓A4纸下拿出一个回忆录。与其称它为“回忆录”，不如说它是那三年黑暗日子的见证。

　　回忆录的封面是一张集体照。照片中，几乎所有人，不论老师、同学都露出了笑容。唯独因个子高，长得帅而站在最后一排正中央的丁一，僵着脸，双眸低垂，没有看镜头。

　　丁一笑了。这张照片也是对他的一个讽刺吧。

　　翻开第一页，仍是一张合照。那是初一刚开学的时候照的。那个时候，丁一还没长开，脸上除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没一处能看的。个子也很矮，因此被放在了第一排最右边的位置。

　　再往后翻，则是五十五个人单人照，占据了两面。这类似于寸照，可背景不是红布或蓝布，而是教室。

　　再往后，就是一些同学“演”的校园生活了。本来他并没有参加这场全班性的“表演”，可是他颜值太高，导演执意给他安排了个单独的镜头——

　　一个少年正认真地写着作业，少年眉眼生得格外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腰背笔直，目光专注。窗外的阳光洒进教室，给安静的少年披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日落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十点多，丁一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突然惊起，“啪”地一下打开床头灯。黄晕的光芒并不刺眼，却能将房间照个大概。

　　丁一从书包里翻出用量为两天的药，“啧”了一声，懊悔道：“怎么就忘了……”

　　药是每天晚饭后服用的，时光不可能倒回，丁一决定先把今天该吃的那份吃了。

　　丁一悄悄走出房间，倒了一杯温水，把药仍口里，和着水吞下。回到房间躺床上，又开始失眠。

　　“…………”

　　就这么躺着也挺痛苦，还不如找点事做打发一下时间。丁一这样想着，拍着脑袋走到书桌前，却觉得有些无聊。书没兴趣看，手机没兴趣玩，什么都没兴趣。

　　窗帘紧闭，丁一只觉得压抑。他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的景象映入眼帘。

　　A市是国内一线城市，即便到了晚上，也是灯光璀璨，繁华如昼。只不过，各色灯火之上的天空，黑得无瑕——既无皎皎明月，也无缀天繁星。

　　他本是想借都市夜景来排解心中的郁闷，却是看到不远处的一群建筑时，触景生情，身体不自觉颤抖，从五脏肺腑，再到四肢百骸。眼泪就这样淌过双颊，无声地滴落在地板上。

　　那群建筑是A市第一中学，丁一在那就读一年了。丁一是走读生，住的是离学校很近的学区房，从小区正门步行到学校门口，顶多花个七八分钟。

　　房间的窗户并未正对着A市一中，丁一却自虐一样，愣是往学校的方向张望。

　　他知道窗帘后是什么，平时窗帘紧闭，隔绝他的视线。他太难受、太矛盾了。痛苦溢于胸口，像要冲破堤岸的洪水猛兽，他想要找一个契机，一个释放痛苦的契机。

　　拉开厚重的窗帘，他就找到了。

　　拉开窗帘时，由于太久未被扯动，窗帘上铺着的一层稀薄的尘，随着丁一的动作，稀稀拉拉地飞舞、飘落。

　　“呜呜呜……嗯哼哼……”

　　丁一无声地抽泣着，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嚎啕大哭。眼泪流干后，绝望又一次浮上心头。他浑浑然看向窗外。

　　天黑得很干净，并不似墨汁一样浓郁，连飘浮着的片片云朵也被它感染，朦胧地、自在地黑着。

　　这样的天空，只要一只萤火虫就能够照亮吧。

　　他就这样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单纯地不想动罢了。然而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要划破黑色的夜，改变他的生活。

　　一束流转的、晶莹的淡蓝色线条无视玻璃窗的存在，以光速击入丁一被汗湿的碎发掩着的额。丁一停顿了一秒，然后踉跄着向后倒去。

　　床尾稳稳地接住了他。

　　合上眼前，丁一看到一群闪耀的东西划过夜空。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似冰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