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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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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下让一下。”一个驾着马车的马车夫,在无奈地勒紧缰绳之后,大声地冲前面挡路的人群嚷道。但人群中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怎么回事?”一个梳着垂挂髻,缀以翠钗的姑娘拉起车帘,从车里探出头来,正色问道。
“不知发生了什么,前面有一群草民挡了去路,万望小姐赎罪,小的这就下车去打探打探,赶走他们。”马车夫毕恭毕敬地对着轿子里的人说道。
“不必,我们绕过去便是。”一道温软的女子声音隔着车帘,从轿子里传了出来。
“回小姐,从银号回府只这一条路,无他路可绕。”
轿中人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也罢,许久没在这禋都城内走动,今日便安步当车,索性慢悠悠地逛着回府。你便等着人群散开,再将马车送回府中吧。”
“小姐,这可万万不可。这......”那马车夫听说小姐要走路回家,便立刻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事,连忙慌慌张张地跪下,惴惴不安地说道。
“你不必紧张,回府受阻,实属无奈,与你无关,安步当车,亦是我自己突发奇想,我自不会怪罪于你。”说话间,那轿中人已掀开帘子,半个身子都已探了出来。她绾着飞仙髻,配着淡紫色的珠钗、步摇,内着一件纯白月华裙,外搭淡紫色薄纱外衫,面容清丽,隐约间有仙子绰约之姿。只是有一点奇怪,这花一般的女子,竟有着一头暗紫色的头发,连瞳孔都是暗紫色的。
马车夫见她出来,连忙哆哆嗦嗦地搬来马凳在轿前摆好。这女子看起来文文弱弱,谈吐举止也都是极温柔的,可这马车夫却像是怕极了她。
林紫烟若无其事地看了那车夫一眼,眼神中流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很快这落寞便消失殆尽,被冷漠、平静代替。
她从小便是这样了,身边的人不是厌她恶她,便是躲她怕她,愿意接近她的实属极少数。尽管她自问待人接物从不曾咄咄逼人,可依旧消除不了人们心中的偏见。
“小姐是否需要叫些护卫?”那翠钗少女搀着林紫烟,垂首问道。
“不必,这城中能伤了我的,也没几个。”
“小姐难道不怕家中那位趁机加害?”
“哼,他还不会动我的,他若想杀我,机会有的是,也不必等今天了。银号还在我手上,若我死的不明不白,七白叔是不会把银号交给他的。更何况,我的那些师兄们,他还是忌惮的。若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他轻易是不会动我的,他目前也还没这个本事。”林紫烟说话间声色未动,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小丫头了,他当初就没能动得了我,现在便更无可能。”
“小姐聪慧,是那人万不能及的。”
“说起聪慧,他身边那位倒是比他强上许多,你要派人盯紧她,我这个姑母,恐怕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是,奴婢明白。”
“翠螺。”
“奴婢在。”
“去前面看看,难得出来,咱也去凑个热闹。”
“是。”翠螺领了命便径自走开了,留下林紫烟一人如同方外之人一般望着这芸芸众生。
“是一名牙子在贩卖一名奴隶。”
“一个奴隶有什么可看的?”
“说是那奴隶体质特异,无论刀砍火灼都不能伤其分毫。”
“哼,这对于修仙世家而言,有何稀奇?”
“小姐自然不会觉得稀奇,但这世间更多的是没有修仙灵基的人,他们这辈子都接触不到修仙之人,自然觉得稀奇。”翠螺回答起林紫烟的话来,不卑不亢,丝毫不像其他府里的丫头那般唯唯诺诺。
“有道理。”林紫烟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回头拍了拍翠螺的肩膀,赞赏地点了点头。她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也有生气了许多,就像是壁画里的仙子活了一般。
翠螺原是她母亲身边的丫鬟,母亲过世后便派她来自己身边照料。翠螺从不似他人那般,因林紫烟形貌上的特异而另看她。父母过世后,叔父曾多次刁难,而彼时林紫烟年幼,难以招架,多亏翠螺从旁指导。所以林紫烟看她不似下人,更似亲姊。在这个世界上,她已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唯一信任的便是翠螺,她也绝对相信,无论如何,翠螺都绝不会背叛自己。
林紫烟身量小,自小习武,身姿也灵巧,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挤到前面去了。因为身处家主之位,平日里人前总不得不端着,实则林紫烟极厌倦那种枯燥无聊的生活。
林紫烟打量了一下那贩卖人口的牙子,右手虎口有茧,应当是个练家子。能行走江湖,做这买卖人口的行当,想必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他体内,并没灵力波动感应,那这便怪了。若是能刀砍火灼不坏,那奴隶必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与普通江湖侠士云泥之别,若只是普通牙子,又是怎么抓住这奴隶的?
林紫烟转眼又去打量那奴隶,只见他面目可憎,面容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临时拼凑一般,极不协调。
为了向看客展示这奴隶的特异之处,那牙子不断地拿鞭子、刀子、剑去打、去砍、去捅那奴隶。而那奴隶,竟像铜铸的金身一般,无论那牙子怎般折腾,都没有丝毫痕迹留下。
没有灵池?明明感应到灵力,可是却没有灵池。
这个奴隶,好生奇怪。
那些看客见着稀奇,牙子每抽打一下,他们便喝彩一阵。
“各位,看也看够了,有没有人要出价买下这奴隶的?一百两起拍,价高者得。”
牙子话音一落,人群里便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这奴隶虽然神奇,但我等皆是正经人家,既不寻衅滋事,也无仇家侵扰。更何况这奴隶也只是耐揍而已,身手也一般。所以,这奴隶看着虽是厉害,然而也只是徒有其表,并无实际价值,更何况他还是个跛子。这样吧,你把这铁块在火里烧红,让他生吞进去。本少爷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刀枪不入,不坏之身。他若吞了,本少爷便给你二百两银子,反正本少爷钱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买来当个消遣也是好的。”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仰着头,朗声说道。
那奴隶听言,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那位公子,那眼神如炬,瞪得人不寒而栗。
林紫烟也瞥了一眼那位公子,眼神中尽是轻蔑与不屑。
“小人得志。”翠螺不知何时也挤到林紫烟身边,狠狠地啐了一口,义愤填膺地说道。
“人不就是这样,有了些权势便不可一世,没由来地作践人。”林紫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小姐,要不要上去收拾他一顿?”翠螺摩拳擦掌,一副要与人干仗的架势。
林紫烟赶忙抓住她的胳膊:“不要强出风头。”
“小姐,这......”翠螺见林紫烟并无插手之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人都气鼓鼓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因充气过多而爆炸了。
那牙子听那富家公子之言后,并没有半点恻隐之色,反而眉开眼笑,大概觉得自己能多赚钱了。
“这位公子,咱可是说好了,若是这厮能生吞滚铁,你便出价二百两白银买下这厮。在场诸位都给做个见证,公子你可不能食言哦。”那牙子对着那富家公子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色。
“哼,本公子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好。”那牙子笑嘻嘻地对那富家公子说完,便转头踢了那奴隶一脚,厉声呵斥道,“去,搬个炭火盆来,取些铜铁碎块扔在里面。”
那奴隶脚上、手上皆被套上沉重的铁镣,他被那牙子一脚踢翻在地,想要爬起来却又因为镣铐过重,而显得格外吃力。他仍坚毅地爬了起来,狠狠地瞪着那牙子,那眼神中似有猛兽奔腾、恶虎咆哮。
突然,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一瘸一拐地搬来炭火盆,随手丢了几个铜铁碎块儿进去。火苗欻欻地往上冲着,张扬地舞蹈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铁块儿在火里很快便被烧得火红。不待牙子再催促,那奴隶自己便自觉地将手伸进火盆,神色间未有丝毫变化,仿佛自己只是伸进水盆里洗了把手。
林紫烟装作冷眼旁观着,眉头却越蹙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一双玉拳紧紧握着。
你自己就已经活得如此费力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你管得了吗?
那奴隶手里握着滚烫的铁块,慢慢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而后又扯出一丝诡异的笑。他面容丑陋,笑起来更是可怖。笑完之后,他便闭上眼睛仰起头,张大了嘴,将那铁块一点一点地往嘴边送。
“慢着。”在最后关头,林紫烟喝住了那个奴隶,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束手旁观啊,“不必吞了,这个奴隶,我买下来了。一千两。”
翠螺一直为这个奴隶紧张着,眼瞅着那奴隶就要把那铁块吞下去了,她急得恨不得冲上去,可是小姐没有指令,她便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只能在旁边急得干跺脚。在最危急的关头,小姐还是出手相助了,翠螺看着林紫烟,脸上挂着欣慰的笑。
尽管自己遭受了命运不公平的对待,尝尽了人情冷暖,但小姐,还是没有办法,做一个冷漠的人呢。
众人看到了林紫烟,瞬间神色都变了,大家纷纷后退,原本没人注意被挤在人群中的林紫烟,此刻突然间就被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这不是林家那个怪物吗?”
“是啊,她怎么被放出来了?太吓人了。”
“听说她是个妖女,平时都是靠吃□□、毒蛇为生的。”
“你看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头发,正常人哪儿有紫色的眼睛和头发啊。”
“就是就是,快走快走,当心被她抓去喂了毒虫。”
人们都畏畏缩缩地往后退着,一双双恐惧的眼神直楞楞地朝她丢过来。林紫烟看着人们眼神中如同潮水泛滥般的恐惧,心里也一点点地泛起了潮水。
“这这这,这不是林小姐吗?林......林小姐若是想要这奴隶,小人自是不敢争抢,小人先行告辞了。”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富家少爷,此时便像是一只见了老虎的狗,刚刚还滔滔不绝地吹嘘着,此刻却连话也说不顺畅了。他说完,就连滚带爬地溜了。
围观的人群见状也都赶紧跑了。
林紫烟瞧着大家狼狈逃窜的模样,不由得将眉眼低垂。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神态,她施施然地向牙子走去,手里握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走到那牙子跟前,便定住,悠悠地将银票递给了他:“钱给你,钥匙给我,人,我带走了。”
牙子初见到林紫烟,也是一脸惊惧,但终究比起那些整日除了会跟菜贩子讨价还价,其余一无所长的乡野村夫,或是只会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还是见多识广得多。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把银票收下,又把铁镣的钥匙递给了林紫烟:“小姐当心,这厮凶猛得很,千万不要把铁镣打开,以免深受其害。”
“凶猛?这个词不应该是用来形容动物的吗?”林紫烟认真地盯着牙子,脸上没有半点玩笑之色,“你,也很凶猛吗?”
牙子看着林紫烟,渐渐地感觉到脊背有些发凉,只好低下头赔罪:“对不起姑娘,是我用错词了。万请姑娘当心,人你带走,小人就先告辞了。”
牙子弯着腰,一步步后退,而后就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作势离开。
“等等。”
那牙子刚走没两步,就被林紫烟喝住。那牙子吓得一哆嗦,暗暗叫苦,只得回头恭敬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林紫烟看着他,甜甜地笑了笑,然后又温柔地说道:“人和动物还是有区别的。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先生当心日后,也会被别人用铁链子铐着哟。”
林紫烟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声音也难得欢快,可那牙子听了,却直冒冷汗:“姑娘教训的是,小人会铭记于心,姑娘没别的吩咐,小人就先告辞了。”
林紫烟微笑着摇了摇头,那牙子便赶紧拖着自己的东西,一溜烟儿地跑了。
林紫烟慢慢地走到那奴隶面前蹲下,拿钥匙小心翼翼地将手铐打开。
那奴隶冷漠地看着她,问道:“你不怕我杀你?”
林紫烟淡淡地笑了笑,回道:“你杀不了我。”
“这么自信?”
“不信你可以试试。”
那奴隶哼了一声,也笑了笑。随后他又把头扭到一边,冷冷地说道:“其实你没必要救我,我不需要你可怜。”
林紫烟听了他的话,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奴隶感觉到异样,就呆呆地转过头来,看见林紫烟正盯着自己看,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你想多了,我才没有那个闲心可怜你。我只是缺一个贴身护卫,而你恰巧又比较耐打,关键时候可以为我挡刀,你明白吗?千万别把我想象成那种无私善良,没事儿就上街闲逛做好事、积功德的千金小姐,我没那闲工夫。”林紫烟看着那奴隶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这个奴隶,长得其貌不扬,眼睛倒是极亮,在这张扭曲怪异的脸上显得极不协调,就像是天上闪亮的星星,掉进了人间的粪土堆里一样。
那奴隶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紫烟,随后笑笑说道:“你看着,好像也不怎么受人待见啊。”
“如你所见,所以啊,你以后跟着我,要有苦头吃了。”
“我不怕。”
“也是,我是一个怪物,你也是一个怪物,咱两正适合做一对儿主仆。”
翠螺默默地站在林紫烟身后,看着这个奴隶跟林紫烟谈笑风生。她觉得很奇怪,小姐聪明漂亮、身份又高贵,而这个奴隶又丑又跛,身份低贱,被人像畜生一样对待。可是他怎么就能那么自然地站在小姐身边,那么自然地和小姐说笑,二人好像还很聊得来的样子,就好像他就应该是站在小姐身边的人一样。
翠螺想到这儿,赶紧摇摇头,天呐,我在瞎想些什么啊?小姐这样的人物,一定要配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怎么能把小姐和这样行色猥琐的奴隶扯在一起呢?翠螺啊翠螺,你真是该死。
翠螺为了表达对自己想法的愤恨,就立马气呼呼地瞅了那奴隶两眼,此时看见他,好像也更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