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燕山》维奥

40、长城吟

　　见过思远，安桓带着小茶从地道返回了柴火铺，小茶再次感叹了这个地道的复杂程度。虽说已经走过了两次，可再让她从柴火铺下来，她也无法找到安桓带她去的那间密室。走到井水旁的时候，安桓并没有跟着她上去，而是示意她自己爬上去后，又转头消失在了幽深的暗道之中。

　　小茶默默想，看来这个暗道就是这个暗探多年来平安无事的缘由之一吧，藏匿于幽深的地底下，却贯通了幽州城的千家万户。

　　从柴火铺出来，小茶小心翼翼地顺着长街回到了鸿宅，一路上她都仔细的留意周围的路人，可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像是跟踪她的样子。

　　回到鸿宅后，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那个暗道的分布位置，可奈何实在弯弯绕绕过多，她感觉似乎有的是通向城中心腹地的位置，但是具体对应城中的方位，她就摸不清了，左右不过就是那些重要的府邸，不知道他们在燕府的某个小院子里是否也有这样的暗道呢？

　　没等她在屋里坐一会儿，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她透过暗门看，发现是往常跟在完颜宏身边的侍卫富顺！

　　许是完颜宏特意打过招呼，富顺并没有进门，只是隔着暗门对小茶说：“小茶姑娘，我家公子请您收拾好行李，明日就会启程前往大营，他特地给您留了一匹温顺的军马，明日云希小姐会遣人过来接您。”

　　完颜宏最终还是留了心眼，并未让小茶直接跟在他的身旁。而是让他的表妹云希寻了个理由，这样小茶也能名正言顺的跟在金国的女宾阵中。

　　让小茶出乎意料的是，就算是女宾，也要骑马出行，浩浩荡荡的马队自北城门出发，硬生生的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见到马队最后运送物品的马车。

　　围场行宫在燕山北麓，早在金国还未得到燕云地区之前，这里就是他们狩猎的地方。按照中原的典籍记载，这里属于关外的不毛之地，一年中有四个月都是冻土。小茶也很想亲眼去看看关外的风光，这年头可没几个汉人去过！

　　因为跟随的是行军的马队，虽说人多，但是速度也不算慢，还好小茶从成都府一路北上，早已经习惯骑马，这才经受得住舟车劳顿。

　　云希虽说是个大小姐，但是照顾起人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她觉得一般的汉人姑娘都不擅长骑马，故而总是有意无意地放慢速度，一会嚷嚷着要喝水，一会又说马儿也需要补给了，这一路上，倒是也不算特别辛苦。

　　小茶看在眼里，对这个金人贵族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

　　关东王在沿途早早就安排好了安营扎寨的地方，水源和地形都需要方方面面的考虑周全，小茶跟着云希，也体会到了之前思远所说的春猎出行好比排兵布阵，心里暗暗的对关东王都有了新的认识。有的时候，越是细节之处，更能彰显出人的心思。看来无论是总兵大人还是关东王，都不容小觑。

　　完颜宏当然也跟着总兵大人，一路上忙着部署各个马队，一直没个踪影，小茶平日里也只能和云希讲讲话，这也渐渐熟了起来。

　　这日傍晚，她们总算到了燕山脚下，斜阳落在此起彼伏的山头，将仓黄色的树木照的金灿灿的。依稀还能看见连绵不断的城墙。

　　小茶心一动，莫非已经到了曾经的汉胡边境？

　　她抬头望去，想看得更仔细些，果然在残破的城墙之间，还能看见次第分布的双层碉楼，那里曾是汉家军队休息和布防的地方。可现在，却只剩下断壁残垣。

　　千年前始皇帝以举国之力修筑长城，历经了各朝各代皇帝们的努力，终于从陇西的荒漠绵延至冀州的海边，这是历代中原王朝仰仗的最重要的屏障，不知道耗费多少代戍边将士的血与泪。

　　小茶内心感慨，若非燕云十六州被直接拱手相让，有这万里城墙做屏障，大齐又何至于此。虽说道理早已想明白，可亲眼目睹这斑驳的墙壁，心里又怎么会不悲凉呢。

　　是夜，他们在燕山脚下的朔风城整顿休息，这里曾是中原与关外的边陲重镇。与燕山山脉上残缺的城楼完全不同，朔城周边的城墙和碉楼看上去完好无损，看来这里的城墙倒是有人时常维护。

　　朔风城是燕云地区的大镇，也是到达行宫之前的最后一座城市，这几日都在营地扎营，难免会有些不便。而到了城里，有了客栈和各种娱乐场所，憋了好几日的金国贵人们迫不及待的在城内开始享乐。

　　云希和小茶则好好的洗浴一番，休息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朔城长街上随意逛逛。

　　这才刚出门，可巧不巧就看到一幕让人愤怒的场面。一个看上去像是金人贵族的男子正在大街上对着一个汉人姑娘拉拉扯扯，言语之间极为放浪。

　　小茶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眼云希，云希也是一脸嫌恶，她低声对小茶说：“这是右丞相纥石烈氏的二公子，上京城里好看的姑娘大多被他骚扰过，我原以为他这番跟着这么多世家子弟会消停一点，没想到也是这般放肆。”

　　小茶轻轻拉了一下云希的衣袖道：“就没人能治治他吗？”

　　云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原先他的大哥达峰倒是能压一压他，可这几年来达峰备受皇帝陛下倚重，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已经没什么精力来管这个无赖，再说了，他们家有达峰一个人能干就够了，又没闹出过什么大事儿，右丞相也懒得管这些。”

　　说罢她示意小茶赶紧离开，这趟事儿她们不好管，也管不起。

　　可麻烦并不是你不去找他，他就不来找你了。二少爷一抬头就看到了云希和小茶并肩站在客栈的门口，豆子大的小眼睛一眯，就扭着那个貌美的汉人姑娘一起走了过来。

　　“哟，云希，这个小姑娘是谁呢？在上京可从未见过这么水灵的人儿。”

　　小茶下意识想躲，但她强烈地忍住了，这登徒子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这种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害怕。

　　云希勉强挤出一点礼貌的微笑：“这是我表哥的朋友，现在表哥忙，我才陪着她。”说罢她悄悄拽了下小茶的手，暗示她不要讲话。

　　那二少爷虚了下眼睛，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中有话：“你表哥的朋友？完颜宏吗？他有什么可忙的，我刚刚还见着他在那陪着纳兰家的嘉颜小郡主在悦品轩吃饭。”

　　云希看了眼小茶，见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才回道：“我们也正要去那和表哥回合呢，倒是二公子您呢，最好还是注意一点影响，表哥是个直脾气，回头见了你在这外面和民女拉拉扯扯，肯定会不高兴。”

　　二少爷想了想云希的话，手上虽放了那个貌美的汉人姑娘，但嘴里仍满不在乎的说：“我才不怕他呢，有本事他去闹到皇帝陛下面前。”

　　可那姑娘见他松了手，忙不慌地立刻跑走了，二少爷见云希一直盯着他，竟也没让手下的人去追。他恶狠狠地瞪了云希一眼，大摇大摆的走了。

　　云希松了一口气，小茶有些惊讶：“原来你表哥的名头这么好用，连这种登徒子都怕他。”

　　云希道：“那还是因为总兵大人好歹也是一方军侯，手握重兵，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分量可不比任何人轻，再加上表哥的性子大家都知道，他自是不敢轻易得罪。”

　　经过这番闹剧，小茶才有心思看了看朔风城的风貌。夜幕下的燕山山脉在远处的天际若隐若现，小城被笼罩上了一层橙色的光晕。

　　云希又说：“我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悦品轩的东西的确还算不错，前几年的春猎我们都常去那儿。”

　　小茶想了想道：“现在出门已经有点晚了，想来那儿也有不少的人，要不我们就在街上随便买点点心好了。

　　云希看了看小茶的眼色，道：“表哥在那儿的话，我们哪儿还用得着排队。”

　　小茶忙说：“没必要麻烦完颜公子，若是你想去，我陪你去罢。”

　　云希却调笑道，“嘉颜小郡主是三司使家的宝贝女儿，每次春猎可都缠着表哥得紧，你就一点都没兴趣去看看？”

　　小茶无奈地笑：“那更没有了，我总不能坏了人家一年难得的相聚。”

　　云希本想继续八卦，可她突然反应过来小茶话中的意味，三司使位高权重，而小茶只是一个汉人姑娘，若是去了，被嘉颜郡主看到完颜宏对她的在意，那更不好了。

　　于是，云希懂事地拉着小茶在长街上，往来的大多是这次春猎随行的将士和女眷。朔风城地处北部山区，盛产栗子、榛果这类坚果，虽然幽州城内偶然也有卖的，但是品相却不如朔风城的好。

　　路边的摊贩里就不乏推着车卖烤栗子的，用燕山特有的黑沙土混着饴糖炒好再焖上烤，满大街都是一股香甜的味道。小茶买了牛皮纸包的一袋，和云希坐在路边剥着吃，入口香香糯糯的，可一点也不比中原的烤地瓜差。

　　小茶突然有点想明白了之前完颜宏无意间讲过的话，无论是金人还是汉人做皇帝，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这长城脚下的小城，如果不是因为春猎，没有险要的战略地位，也没有什么金人驻军，这里的人们依然过着和几百年前一样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汉家军队收不收复燕云，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尽管每年春猎的时候会有不少趾高气扬的金人贵族，但只要熬过了那么几天，该过的日子还是照过。他们对于谁来统治这件事情，并不在意，百年来的血缘割裂，让他们对远在中原腹地的汉人，并不比对金人更加亲近。说到底，大家在意的，不过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

　　也许，这就是燕云地区汉人的生存之道，一如燕氏。想到这里，小茶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