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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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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二年,我十三岁。
兄长已是校尉了,人家见了他还要喊声林校尉。每当这个时候他都面上绷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有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偷笑。
阿爹这两年的头发白了许多,我知道我替他做不了些什么。但给他捏腿捶背这样的小事总能让阿爹欢喜,所以我便经常巡去阿爹那里。
我希望阿爹开心一些,我知道他是承国的丞相,可他也是我阿爹,我只希望阿爹好。
宋老爷的身体近来不大好,宋哥哥天天都在府中照顾他。我每日都去看他们,可一日接着一日宋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我遇着大夫几次,总是见着他摇头还有长叹。我知道着意味着什么,我很难过可我也做不了什么,人是这样的无能而又弱小。
宋老爷还是没能熬过这年的秋天。
我从宫中回家时兄长还未归,阿娘叫我和她去宋府看看。奇怪的是阿娘什么也没说,但我就是知道了为什么阿娘叫我和她一块去的原因。
我到时下人们说他把自己锁在屋中不肯出来,我去敲门他没有理我。我想,他一定很难过,我明天再来看他罢。
第二日我又敲了门,他还是没有理我。我想,那就再过一天吧。
第三日,依旧没有人理我。可我忍不了了,我找来兄长叫他踹开这门。
屋内的空气好似与外头的隔绝开来了一样,是入骨的凉意。
他坐在暗处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我唤他也不理我。
我知道他难过,我想像从前他安抚我一样抱住他。他一把扯过我抱的我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说只剩他一人了。我说还有我不是吗?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出声,他说:“阿宁别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对什么事下了很大的决心,让我觉得有些陌生。可那神色中的哀伤又偏偏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大家对宋老爷离世的哀痛也慢慢的淡了。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兄长还是每日去校场,阿爹也还是丞相,阿娘兴致好的时候会亲自下厨等他们回来,我隔上几日就会进宫去找华阳。对了,还有皇上自从聂将军走了他好像更忙了。但他还是照旧到饭点就来陪华阳吃饭。
聂将军走了两年了,回来的书信并不多但这样华阳依旧很高兴。每次我去宫里找她的时候我能从她的笑意里知道今天聂将军一定是传了信回来。
其实按理说华阳是公主,皇上是她的哥哥,她大可去跟皇上多问问边境的情况,可她并没有就只是等着那隔了许久才会传回的信件。
自从宋老爷去世了宋哥哥每日都是来我家吃的饭,是我强拉着他来的。宋老爷走了我怕他一个人孤单,再说了吃饭要大家一起才热闹嘛
但...为什么宋哥哥变的这样话多。就好比现在他正追着我问为什么不罩件披风再出门。
“着凉了要怎么办?”
“不会的,我保证!”华阳派了人来告诉我聂将军给她寄来了新鲜的小玩意我正急着去看。偏偏拦住我的是宋哥哥。
“那也不行。”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容不得人拒绝。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一把就将我抱起放在桌上圈在他的怀中。
“从前你兄长在家还能拘着你,现在他不在家我的话难道就管不得你了?”
“我没..”我还想说两句但一想还是算了“好了,我穿着就是了宋哥哥。”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最近他总是这样拿着些小事揪着我不放。
“阿宁,你看着我。”
我依言看向他,心中还是带着不情愿。
“生气了?”他将我垂落的发丝缠在手中。
“我没有。”我赌气般的话语不知又是怎么惹的他笑了起来。
“后日祈神节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我回答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可真没骨气,唉。
这祈神节五年才有一回,小时候兄长带我去了一次我差点和他走散,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我还正愁着今年的祈神节怎么溜去,这下可太好了。
他将披风给我罩上拍了拍我的脑袋:“去吧,早些回来。”
我跳下桌可他却没离开半步,我就呆呆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直到他摇了摇头说:“我们阿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随即退了半步,我才得以空隙离开。
走之前我又跑回他身边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华阳的新鲜玩意是皇上赐的藩国进贡来的一条雪白小狗。这小狗机灵的很两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我去的时候它正在华阳面前摇着尾巴华阳被逗的哈哈大笑。
“它叫什么?”我揉了揉那小狗的耳朵,它扭头就来舔我的手心。
“叫富贵儿。”
“是个好名字,肯定好养活。”我极力的憋着笑。我记得兄长的同僚家也有只狗叫富贵,只是那狗满脸的褶子还撅着个嘴,每次我见着这狗都像看见了狗大爷似的。
华阳带着富贵嬉闹一路跑了出去,双鸳急得最在后头喊着叫她慢些,小心摔了。
双鸳是华阳的贴身宫女年长我们许多,华阳更多的时候把她当作姐姐,我亦是。
眼下还是秋天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富贵儿追着落叶东奔西跑的。华阳在一旁看着这傻狗的模样笑的直不起身来,我则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吃着我的栗子。
这是自聂将军走后我见着华阳最开心的模样。我问华阳为何从前我见她时聂将军也在外征战却未见她这般。她说她害怕,她说从前他离开时都悄无声息,她还说她总是不安。
唉,已经两年了,这秋天都快过去了。
一声惊呼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华阳说富贵儿跑远了,我们只好分散开来去寻着傻狗。
我身边没有别的人,一路走过来都没见着富贵儿的影子。我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在一座宫殿前看见这傻狗趴在那里晒太阳,我喊它也不见它动一下。没办法我只好认命上前去抱起它来。
殿门突然毫无征兆的打开了,里头出来了一个老嬷嬷,我正打算转身离去。
她问我是什么人 。
没法子我只好又折还回去答她的话,我说我叫林若宁。
那老嬷嬷上下打量着我,还有我怀里的富贵儿。
“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从殿内忽然传来。
老嬷嬷带着我进了殿,这内里不怎么亮,殿门一合上更是隔绝了许多的光。空气里带着檀香味还有人转动佛珠的声音,平白的添上了凉意。那老嬷嬷丢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自己走了进去,没一会她就扶着一个身着素色长裙的中年妇人出来。
那人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内心合计着她是谁。
思来想去,我觉得....她是太后。
“你是林丞相的女儿?”她的声音如同冰凉的湖水,像在问我但又是肯定的语气在说出这话。
我点了点头没答话。
她又问我阿爹近来可好。我说阿爹很好,吃得饱睡的香。
她笑了,她说小姑娘有意思。她又问我觉得这宫里怎么样,我说宫里自然是极好的,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御膳房的糕点比敬德斋还要好吃。
可我没说这宫里虽好却大的让人心慌,糕点再好吃耶不如外头自在快活。
她问我今年多大了,我说十三。
“十三了..”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什么事情极为满意一样的看着我。
“那你愿意..”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了公公细长又尖锐的声音。
殿门被皇上推开了,连带着光亮。
皇上越过我走到了太后面前向她行礼。太后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他说是许久未见她特地过来问安的。我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眼,太后的嘴角好似讥笑。
我听着他们聊着最平常的言语,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是母子间的气氛。我和阿爹阿娘说话时从不这样。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对了,剑拔弩张!
他们说了好久,我站的有点累了偷偷动了一下腿可那老嬷嬷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我一动她就狠狠的瞪着我,但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因为皇上来了,我觉得我的靠山来了,我底气可足着,我才不怕她。
我正和那老嬷嬷进行眼神间的厮杀时殿内的气氛又变了,因为我光顾着瞪那个老嬷嬷是在没注意皇上和太后说了什么,就连那个老嬷嬷也一脸讶异的看着我。但是没多久皇上就拉着我出来了。
“以后在宫里要和华阳待在一块,别乱跑。”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刚才太后说的话...”
“什么?”刚才我跟本没听他和太后说了什么。
皇上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见那就算了吧,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推着我说:“去吧,华阳在等你。”
我走了两步回头看他发现他站在原地未曾离去,还冲着我笑。
富贵儿一落地就冲去了华阳的怀里,华阳没顾得上它径直走到我面前这摸摸那看看问我有没有事,我笑说太后又不会吃人。
“你不知.....。”
华阳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些,但我懂得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和她说我好好的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
富贵儿被华阳数落了好久,一张狗脸了无生机。
回了家一直等到兄长回来我才解了心中的疑惑。
现今太后原是先帝在时的德妃,先帝子嗣单薄当年太子战死后竟无人继承皇位,德妃在先帝弥留之际从宗室子弟中抱回了仅有六岁的皇上,先帝死后德妃靠着母族的势力力排众议推着现今天子登上了皇位,自己成为了太后一路走到现在。
兄长还和我说太后如今还是掌控着朝堂的动向,许多事情皇上都做不得主。我问兄长为什么皇上已经是皇上了却还有他做不得主的事。兄长说人人都是如此,就连皇上也是一样。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祈神节是承国最盛大的节日了,皇上会带领着皇室众人登上城楼行祈神之礼,以求上天保得承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礼成后皇上会给予万民祝福。这一切结束后街上就开始会有扮演着各路神仙的游行队伍。普通民众也会带着面具混在其中跟着队伍里。街边还有许多小贩卖的是平日里所见不着的玩意儿。
我一早就收拾好等着兄长和宋哥哥。他们今日都穿着白衣一人站在我身后衬得我像他们的丫鬟。
今日街上的人多的我们寸步难行,兄长他们把我和阿圆护在中间好不容易才到了城墙下,祈神之礼正要开始。
皇上和华阳已经在城楼之上了,太后也在。
皇上和平日不大一样,穿着黑色的龙袍,华阳也换上了最华贵的长裙,颇有公主的气派。她好像看见了我,还偷偷冲我眨眼。皇上也朝这里撇了一眼,大约是没发现我,只是一瞬间她就移开了视线。
身边的吵闹声大的我们彼此听不清声音,我拽着宋哥哥想和他说话但他没理我,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城墙上面的某一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太后的方向。
太后忽然转头望向我们这出我能感觉到宋哥哥瞬间的僵硬,我顾不得许多,踮起脚尖捂上了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道:“你可不许看别的女子。”
他拉下我的手握着笑着说我们阿宁吃醋了吗?
寻常女子在这种问题上一定会羞得满脸通红,可我才不是这般。我冲他说:“对!我就是吃醋了,你不许看!”
“好,我不看就是了,别人都没有我的阿宁好看。”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捏着,有些痒,痒到了我心里去。
这祈神之礼繁杂冗长我站在那里都有些犯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便轻轻的靠在他身边好叫我自己舒服些,他低头看了我一眼颇为无奈的笑了却还是将我拥紧了。
我像是个得逞坏人,偷偷的翘着嘴角。
最后礼成的时候还是那口敲动的大钟把我的神志唤了回来。
跪拜帝王时,我觉察出,他似是不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