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楊依

6、瑶山

　　两个月前，叶青萝还在瑶山。

　　午后酷暑难耐，三师兄明幽从前院的浅井里把早上放下去的西瓜捞了上来。叶青萝拿了本书在廊下打着瞌睡，见他怀里抱了个滚圆的西瓜从自己身前走过，赶紧起身跟了上去。明幽到了厨房把瓜切成小片，叶青萝就一直盯着那瓜看。明幽转身递了一片给她，笑着说：“给你先吃，不然等下被馋死了可不得了……快去叫你其他几个师兄来一起吃啊！我拿几片给师傅送去。”

　　叶青萝接了瓜欢欢喜喜地跑到后院的书房里。明清还在这里伏案抄经，见她来便搁了笔，笑道：“你们现在就吃上了，不用留到晚上了？”叶青萝把瓜塞他手里，嘻嘻笑道：“三师兄切的，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吃。”

　　“师傅的送去了吗？”他啃了一口瓜道。

　　“三师兄送去了。”

　　“其他师兄叫了吗？”

　　“还没呢，四师兄在午睡，他有起床气，我不敢叫他，你替我去。”

　　“嘿，感情是来叫我替你挨骂的。”

　　“那能怎么办？本来这第一片瓜是我的，让给你先吃了，你可不得替我挨骂嘛。”

　　“早知道就不吃了。”

　　“哈哈哈哈哈，现在吐出来也晚了。”

　　明清无奈只得替叶青萝去叫四师兄明然。

　　等几个人都拿了瓜站在廊下，叶青萝低头咬了一口瓜，嘴里满是清甜，抬头看到师兄们站成了一排，跟小时候练功一个样，心里莫名地感觉安稳，她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先是大师兄明礼，比她大五岁 ，今年二十有一，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年长的，只见他嘴角含笑，风度翩翩，吃瓜都是不紧不慢，小口咬的，他那把佩剑追风斜在身前，叶青萝就没见过他的剑离过身；二师兄明静，今年十九，人如其名，吃瓜也吃的温文尔雅；三师兄明幽，刚刚满了十八，却跟个孩子似的喜欢嘻嘻哈哈，嘴巴根本就不会歇，嘴里含着瓜还呜呜哇哇的一堆话；四师兄明然，再过半年就十八了，平时不苟言笑惯了，吃个瓜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叶青萝最怕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胡闹；五师兄明清，只比叶青萝大了一岁，为人却十分的稳重，做事从来都是有条不紊，后面的半个瓜是他切的，切的大小均匀，又好下口，叶青萝跟这个小师兄最为亲近。

　　叶青萝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虽然师兄们性格迥异，但对她这个小师妹都非常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会先给她，对于叶青萝来说他们跟自己的亲哥哥无异。

　　吃完了瓜，几个人又去各忙各的了。过了一会儿，下山采买的蒋临渊也回来了。叶青萝把给他留下的两片瓜拿来递给他说道：“这瓜切开了好一会儿了，我给您啊把它们放在炖汤的砂锅里，然后呢，放前面浅井里了，现在应该还是冰冰凉凉的，快尝尝。”

　　“小姐有心了。”蒋临渊接过了瓜，笑道。

　　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到了门口就停了，进来一个粗布灰衣的男子，他见廊下坐着两个人，便双手互握做了个揖，问道：“请问清秋散人袁灼英在吗？”

　　蒋临渊放下瓜，站起来还了礼，说：“你有何事找她？”

　　“我家主人让我带封信给她。”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蒋临渊正要走去接，谁知他又塞了回去，接着说：“主人命我要亲自交到清秋散人手里。”

　　蒋临渊点了点头，转身示意叶青萝到后院去，继续对那人道：““不知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恕在下不便透露姓名，但我家主人乃清秋散人故人之子。”灰衣男子见他仍心怀芥蒂，根本没有去叫清秋散人的意思，便又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道：“我主人还有一件信物，麻烦您老人家交予清秋散人，她一看便知。”

　　叶青萝刚才见蒋临渊并没有叫她去找师傅，只是示意她到后面，怕是仇家上门，忙去叫了明礼。

　　明礼跟叶青萝到前院来时只见蒋临渊从灰衣人手里接了一串红色的珊瑚珠手钏，他看了他们俩一眼，说：“去叫你们师傅吧。”

　　两人赶紧去后堂里找来了清秋散人袁灼英，她沿着长廊走过来，远远的看到蒋临渊手里的手钏，忽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哪里来的？”她走到那人跟前问。

　　叶青萝觉得师傅的声音都变了，语气里带了焦急，她没见过师傅这个样子，暗想今天的事情不同寻常。

　　“小人在此见过清秋散人，我主人说您看了信便会知晓。”他说完举双手呈上了那封信。

　　袁灼英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面露失望之色。

　　“小人信已送达，”灰衣人弯腰向袁灼英行礼，“家中诸事繁杂，不便多作停留，就此告辞了。”

　　袁灼英点头之后，那人便转身出了门 ，马蹄声再次响起又渐渐远去。

　　蒋临渊走过去将手钏交给了袁灼英，她将那手钏放在摊开的手心里，低头望着它发了一会儿呆。叶青萝站在不远处偷偷瞧了几眼，只见那珊瑚珠颗颗圆润，鲜红可爱，应该是件极其罕有之物。

　　片刻之后，袁灼英转身回自己房里去了。叶青萝站在那里憋了一大堆问题不敢问，见师傅一走，忙拉着蒋临渊道：“蒋伯，师傅怎么了？”

　　蒋临渊叹口气，“小姐，恐怕我们在此处呆不长久了。”

　　“为何？”一旁的明礼也没回去，他跟叶青萝一样，此刻脑袋里全是问号。

　　“今日之人能找到此处，绝非一般，我们行踪暴露，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蒋临渊按了按太阳穴。

　　“那灰衣男子不是说他家主人是师傅故人之子吗？”叶青萝道。

　　“故人？”蒋临渊拨了拨额上的碎发，沉思了一会儿，“那一道送来的手钏一看便知并非凡品，十之八/九与你师傅那未婚夫婿有关。”

　　“未婚夫婿？！”叶青萝惊呆了，望向明礼，“我怎就从未听说？你听说过吗，大师兄？”

　　明礼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蒋临渊瞥了一眼他们俩，叹息道：“这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明礼恍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确实经常见到一个青衫男子来找师傅，便道：“那人，我可能见过，只是时间隔得太久，不大记得长相了。我当时年岁尚小，只记得师傅说要搬家，后来蒋伯带着你来了，我们一起到了瑶山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不过由于时间太长记混记错也是有可能的。”

　　“蒋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青萝望向蒋临渊。

　　“唉……”他叹了口气道：“当年你们师傅跟我们小姐的父亲都曾在庐陵棋梧真人处学过艺。清秋散人是老爷的小师妹，就如今日你们这般，后来老爷回去从商，由于两人关系甚好，便也常有书信往来。十三年前白银案前夕，老爷命我去营丘取他从西洋订制的犀甲，说是你们的师傅将要嫁到衢州来，要将此物送予她当新婚贺礼。”

　　“哦？那对方是谁？后来又怎么就没在一起了？”叶青萝问道。

　　“小姐有所不知，此人乃建元年圣上钦点的探花，说是探花，已与状元无异，其文采之卓绝早已名动天下，一篇《南乡子（风起边云）》引无数翰林子弟争相传诵。这年的前二甲文采不及他，但都出自名门望族，同属世家子弟，当时边疆躁动，兵权皆由世家掌控，圣上还得靠这些人稳住江山，若说有意偏袒也算事出有因，三甲中唯梁夙宗非世家出身，可见其才思敏捷、出类拔萃。”

　　“建元年？就是衢州白银案案发的那一年？”明礼道。

　　“正是。梁夙宗时年二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此人放荡不羁，游历过大江南北，正是在游历的过程中与你们师傅相识，本应更早迎你们师傅入门，但听说家里人不同意。梁家仅两子，他大哥娶的是前礼部尚书陈盈的异母胞妹。梁夙宗闲鱼野鹤常年在外，功名未果，家里人只盼他能与哪个富贵有权的人家联姻以壮大家族势力，可他一回去就说要娶一乡野女子为妻，结果就遭到了举家反对。梁夙宗一怒之下进京赶考，中了探花之后，力排众议，在那一年向你们师傅提亲，准备迎娶她过门。你们师傅也是闲散之人，不喜束缚，能答应嫁他，可见两人感情至深。”

　　“那这梁家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师傅没嫁过去？”叶青萝问。

　　“梁夙宗的父亲正是那衢州知府梁再仁！”

　　叶青萝跟明礼全都惊呆了。建元年也就是十三年前，因为衢州白银造假案，衢州知府被判满门被斩，那梁夙宗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一时间叶青萝也不知该替师傅高兴还是难过。

　　“那梁夙宗也被斩首了？他不是钦点的探花吗？没有网开一面？”叶青萝问。

　　“不知，但听人说当时在斩的人里面没有他，但此人从此便不知去向……”

　　叶青萝唏嘘不已。

　　“那他后来一次都没出现过吗？”明礼问。

　　“有，最后一次有人称见过他是在白银案案发之后第三年，在太仆寺卿宋丹青之子的婚宴上。正是那一次，梁夙宗犯下惊天大案……”蒋临渊深吸一口气，“他在婚宴用的最后一道甜汤里下毒，致使七十二人当场毙命，五十九人内脏受损，终身残废……”

　　“喔……这也太.......”明礼叹道。

　　“残忍是吗？等你们知道这些人死状之恐怖，你们更要心惊！”蒋临渊皱了皱眉，心有余悸，“死了的人，每一个都肠穿肚烂，七孔流血。死时都痛苦万分，哀嚎不已，这些人里面不乏老人、妇女和孩子，想想看吧，全场一百多人倒地哭嚎是什么样的场景，那就是人间地狱……”

　　叶青萝浑身汗毛直起。明礼抿紧了嘴唇，满脸严肃，不发一言。

　　“经此一事后，世人皆称其为“五毒探花”，可这探花朗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他疯了，因为最后他披头散发在院子里对着一地哭嚎的人拍手叫好，也有人说他当日自己也已身中剧毒，因为有几个府里的丫鬟见到他口吐白沫，脸色发青。对于他的生死去处，坊间众说纷纭，但却无一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所述为真。时至今日官府也没找到他，可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没来找过师傅？”叶青萝问。

　　“据我所知，白银案后便一次也没来过了。”蒋临渊长叹一口气，背手回了房。

作者有话说

　　晚点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