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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叶遥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他只觉得最近的任务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太子对他也越来越冷淡和苛刻。虽然六皇子死了,匈奴没了内应,但匈奴没有放弃到嘴的肥肉,依然大举进攻。

      他询问太子北疆和小姨的消息,太子冷冷地甩给他新的任务:“办完这件事,孤才会告诉你。”

      叶遥打开纸条,里面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杀一个江湖中久负盛名,刚刚被九皇子收服的人。他咬了咬后槽牙:“好,等着。”

      割了腺体之后,太子再也无法用雨露期要挟他。他悄悄试过扔掉太子的香囊,远离太子的信香一段时间,自身的痛苦可以忍受。所以叶遥已经计划好了逃跑,等得知小姨的消息后,他就离开京城,前往北疆。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任务了。

      容珹的情况在失忆和清醒之间反复,绝大多数时间处于失忆状态。清醒的时候,他偷偷写下关键信息藏起来,以提醒失忆的自己提防容玙。他倒掉弟弟给的药,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以及……寻找叶遥。

      失忆的时候,他仍在为容玙和自己谋划。他把容玙推到更高的位置,自己也留了后手。如有必要,虞家以及许多人都可以帮他作证,洗掉“五皇子”的废物名声。容玙和太子在风口浪尖上争斗,而他随时可以掺进这场斗争里。

      他是当世大儒周公最优秀的弟子,是京中久负盛名的虞星澜,也是容珹。

      越来越多的失忆的时间里,他坐在书房摆弄着暗格里的小风车,却始终静不下心继续谋划。他有很多面具,沉着冷静的、运筹帷幄的、凶残狠厉的、杀伐果断的……戴着戴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生活本该如何。

      沉着如一滩死水?裹挟着阴谋算计?还是说他的生活里曾存在过一片纯净的天空,里面只有稚子般单纯的颜色?

      于是他长叹起身,去找了真正的虞星澜。

      虞星澜在城郊的普济寺出家,法号玄明。见面的时候,两人对面相望,容珹一身青衫,虞星澜一身麻衣,长相虽只有六七分相似,但远看气质竟近似双生。

      虞星澜问:“来此何求?”

      “求静。”

      虞星澜摇头:“山林野寺虽静,施主心不静。”

      容珹道:“我知。”

      虞星澜便也无话,指引他跪坐在蒲团前。

      容珹在这里诵经到太阳落山,其间并无外物烦扰。眼看城门即将落锁,他起身谢了虞星澜要走。虞星澜问:“可有助益?”

      容珹只是笑笑。

      虞星澜请他稍坐,自行从大雄宝殿离开,须臾拿着一株养在瓷罐里的植物回来。那植物长得像棵草似的,顶着两片向上舒展的圆润叶子。容珹接过递到他手上的瓷罐,诧异地问:“此乃何物?”

      虞星澜道:“生长于舍利子塔边。”

      “敢问此物何名?”

      “……寄生草。”虞星澜道,“珍贵之物,若有机缘,可予旁人。”

      虞星澜送了客,落了寺门。关于容珹所问其他关于寄生草的问题,他都摇头说不知。

      容珹暗暗纳罕,将那一株寄生草揣在怀里,独自循着山路缓缓离开。普济寺所在的山峰地处偏远,人迹罕至,安全得很。又因为真正的虞星澜的存在事关重大,因此他上山之时,从来不带下属。

      适才因为寄生草的事情耽搁了些许时间,他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四野灰黑,蝉鸣鸟鸣声渐远。眼看着就要走出这座山,他却眼见地发现山路旁蜿蜒出不明显的血迹,一直到草丛里。

      容珹警惕心起,步行至草丛附近,果然见草丛深处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谁在那儿?”

      那人闻声抬头,似乎吓了一跳,手上的一卷绷带掉落,从黑漆漆的草丛里滚了出来。对方“嘶”地吸了一口气,竟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傍晚仅剩的一点天光打在那人脸上,高鼻深目,夜行衣的面罩蒙着半张娃娃似的小脸。容珹觉得像在哪里见过。没等他发问,对方先看着地下的绷带,软软地出声了:“劳驾……帮我捡一捡。”

      “给。”容珹鬼使神差地上前。

      叶遥接过绷带,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盯着面前这张和“虞星澜”很像的脸,想要借着昏暗的天光分辨对方的身份。在他的记忆里,“虞星澜”很漂亮,虽然武力比他弱了点,但总体来说很健康。面前的这个人虽然玉树临风,但眼皮下有浓重的阴影,像是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睡好过。

      他问:“你是虞星澜么?”

      声音软软的,年轻却有气无力,猫爪一样拍在容珹心上,让容珹浑身颤了颤。

      这个人来路不明,忽然受伤出现在普济寺的山脚下,要么认识他,要么认识真正的虞星澜。按理来说,容珹不应该不防。但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让他不想撒谎,于是他微微摇头:“不是。”

      虞星澜这三个字,真正属于的是大雄宝殿里给他寄生草的人。

      “你长得和他很像。”

      容珹并不否认。他定在那里没有走,之后那人再也无话,对他也没什么防备,自行在黑暗中伸出一只白胳膊来,单手用绷带按上伤口,费力地卷了又卷。

      心脏开始发紧,喘不上气。

      不知为何,容珹选择踏着草走上前去,蹲在那人面前扶住对方的胳膊,帮忙用绷带包扎。叶遥见容珹主动给他包,自己就松了手。他靠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胳膊搭在膝盖上,歪着头看容珹:“谢谢你呀。”

      叶遥眼睛很大,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里仿佛倒映着星河。容珹猜想对方面罩下的脸颊一定肉肉圆圆的,笑的时候,颊边应该有两个可爱的小窝。他嘴唇动了又动,终于说道:“我们是不是认……”

      叶遥忽然说:“给我扎个大蝴蝶结吧。”

      是不是虞星澜又能怎样呢。他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九皇子的下属来阻拦他,他在里面看见了曾经容珹的人,曾经替容珹叫他出去玩,给他排队去买八珍糕的人。他不想对虞星澜的人动手,但虞星澜的下属砍了他一刀,毫不留情。

      他被太子约出去前向虞星澜求援那晚,虞星澜给他回了一封信。让他暂且顺从太子,等六皇子倒台,可以找机会转投九皇子麾下。但他现在觉得对方可能在骗他,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对他手下留情。

      容珹抿住唇,咽下剩下的半句话:“好。”

      “要大大的。”叶遥说,因为胳膊受了伤,他没法比划,只能用眼神强调,“要好看的。”

      “嗯。”

      认不认识都不重要了,对方不愿意让他问。容珹埋头小心翼翼地包扎,小心翼翼地释放了一点信香,最后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大蝴蝶结。

      叶遥举起手臂动动,虚弱的声音有点孩子似的雀跃:“包好啦!”

      容珹:“你有没有闻到……”

      叶遥:“嗯?”

      他腺体废了,连着嗅觉也有点失灵,这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用软筋散暗算到。

      “没什么。”容珹低声道。

      如果是熟人的话,应该认识他的信香。即使是中庸,对信香没有特殊反应,也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酒味。对方要么是真的不认识他,要么是不想认他。

      他问叶遥:“我送你下山?”

      容珹眼尖地看到对方腿上也缠了厚厚的绷带,隐约有血迹渗出。

      “谢啦,我自己能走。”

      “真不要?”

      容珹凑得离叶遥近了,叶遥忽然觉得有点鼻酸。他倔强地说:“我不要。”

      容珹叹了口气。他说:“那我让你靠一会儿吧,你肯定很累了。”

      叶遥忽然就憋不住了。

      这个人很像虞星澜,真的很像,尤其像从前对他特别特别好的那个虞星澜。他把头歪到对方肩膀上,然后鼻子酸眼睛酸,为了掩饰翻了个面,就把头埋到对方肩窝里了。

      他一只手搂着容珹的脖子,另一只受伤的手抬不起来,只能揪着容珹的衣服,吸气,呼气,发出小猫一样的抽气和吸鼻子声,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容珹拍拍他,把他按进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没事的,哭吧。”

      有一种奇怪的冲动让他想把这个人按进怀里,揉进骨血中,于是他也这么做了。容珹的衣服被叶遥受伤的手揉成一团,上面褶子多得简直成了烂布,不能要了。

      叶遥趴在他怀里,“吧嗒”、“吧嗒”,两滴眼泪从腮边滚落,浸湿了黑色的面幕。

      容珹着了慌。叶遥这几滴眼泪掉得他心尖发颤,像是山洞里钟乳石几百年才掉一滴的露水,原先欲落未落的,最后吧嗒一声掉在手心里,每一滴都是宝贝。

      他拍着叶遥哄:“不哭不哭。”就好像刚才说让对方尽管哭的不是他一样。

      叶遥揪着他的衣服小声哽咽:“虞星澜,我想你了。”

      这句话仿佛捏住了容珹的心脏,令他一点也喘不上气。他手指抚过叶遥的脸,试图摘下对方蒙面的黑布:“我们是不是……”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叶遥:“呜——!”

      他把脸埋在容珹的胸口,泪水泛滥决堤。容珹知道这面幕是摘不下去了,他拍着叶遥的后背,手忙脚乱地哄。叶遥很乖,只发出了那么一声哭,之后就是静静地流着眼泪,打湿了容珹的衣服。他想说虞星澜,大骗子,我恨你,可能是眼泪糊了嗓子眼,让他说不出来了。

      有这个像虞星澜的人安慰他,也挺好。

      “不哭了不哭了。”容珹手忙脚乱地哄,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什么碎银子,小糖果,大玉佩,还有那株寄生草,只想找到一样让叶遥开心。

      他把装寄生草的小瓷罐塞到叶遥手里,哄小孩似的在寄生草周围比划着佛光:“这是舍利子塔旁边长的,它会保护你的,佛祖也会保佑你的。不要哭了,好不好?”

      叶遥吸吸鼻子:“给我的?”

      舍利子塔旁长的,应该很珍贵吧。

      他抬起头,用手指擦了擦落在容珹前襟上的眼泪痕迹,不好意思地笑笑。容珹这才发现自己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衣服已经彻底光荣报废。他也不恼,一边给叶遥擦眼泪,一边认认真真地说:“嗯,你是有缘人,这就是给你的。”

      “谢,谢谢。”叶遥收起小瓷罐,贴心嘱咐,“城门快落锁了,你赶紧回去吧。”

      他打算让容珹先离开,自己再悄悄回太子府。几日前他刚刚杀掉任务对象,带着重伤一路逃避追杀回京。快到京城的时候,他筋疲力尽,打算找个偏僻的地方换药,就混进了这座人迹罕至的山中。

      容珹:“我送你。”

      叶遥摇头:“不用不用。”他说:“收了你的礼物,还弄脏了你的衣服,已经很不好意思啦。”

      容珹叹了口气,手穿过他的膝弯。叶遥忽然感觉身上一轻,腾空而起,原来是被人抱了起来。容珹稳稳地抱着他,叶遥靠在容珹身上,又有点想哭。幸亏天差不多黑透了,他眼睛发红,也没人看见。

      走到山脚,能够透过树林远远看见马车的顶棚时,他从容珹怀里跳下,道了声谢。接着运起轻功,几个纵跃间在山林里失去了踪迹。因为受了伤,叶遥落地的时候,脚腕钻心的疼,于是不小心刮断了一截枯树叉子,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什么人?”容珹的新侍卫喝道。

      “无事。”容珹阻止侍卫,在对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闭上眼睛休息,胸口隐约作痛,心好像空了一块,太阳穴也开始发疼。他吩咐侍卫:“从包袱里拿件新衣服来。刚才的事情,不许对第三人提起。”

      回去当晚,容珹又发作了头风症。容玙逼问原因,容珹的新侍卫只忠于容珹一人,只说容珹下山时天色很晚,想来是因为霜寒露重着凉了。容玙明白兄长去见虞星澜事关重大,身边不能跟着旁人,自觉无可奈何,颓然叹了口气。

      容珹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总是不醒,醒了也是茫然吐血。容玙无计可施,只能让太医使用更多的化瘀药物。雪上加霜的是,太子府传来消息。叶侧妃腺体受伤后抑郁成疾,身体每况愈下,虽然延请太医治疗,最终人还是没了。

      但安插在太子府的探子禀报,侧妃走的时候身上有伤,死因是伤口恶化,忽发高热去世,不排除是太子忌惮侧妃的能力,存心延误对方的治疗。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叶遥受了重伤,利用价值也即将耗尽,为大计考虑,太子没有必要再留着叶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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