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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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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第三次见白月光,是在合欢宫。
他来,是来杀人。
杀那个年纪轻轻不惜命,不知好歹惹上他的合欢宫长老,白世达。
据说是白月光的弟子,可这和他有什么干系。
要是伤亡索赔,赔她便是。
世上的人恨他入骨的多如牛毛,那些可笑的蚍蜉撼树的举动,本不会浪费他的心神。
但这次他真的生气了,所以提着剑就闯入了合欢宫,摄了两个打洒弟子的魂,就知道了仇人的窝在哪里。
当他刚落地,就有一连串的匆忙脚步声来截他。
“您怎么会在这里?”她一向优游自若的神情消失不见,望见他身侧漆黑的剑刃,有几分焦急躲闪。
对万事不上心的他今日一反常态,没有忽视掉一丁点的细节。
她微乱的发髻,添了褶皱的外裳,以及那可笑的穿反了的鞋履。
“我来看看你啊。”他竟笑了,不知为何撒了谎。
伸手碰触到她衣袖的刹那,像被烫到,刻意收回。
苍白的脸庞上魔纹图腾忽隐忽现,如他晦暗不明的心绪。
他垂了眼帘,眼中已是红雾一片。
“宗主已回宗了,四大长老都在,这里很危险的!你快走吧。”这是她第一次放弃敬称,是因为关心则乱吗?
安然收了本命剑,低头不动,长及腰间的黑发披散垂落,如墨般倾泄。
白月光从未见过这样乖巧的魔皇,顿觉古怪,旋而一阵黑雾,将那个高挑的人影笼住,眨眼消失不见。
她心急,想喊住他,突然记起他红透的耳稍——
还有他灼烫的指尖。
心头擂鼓大作,转瞬灵台清明。
应当是合欢宗的情毒。
她怔愣了一下,回首望向那座朱红灵府,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酝酿。
摇头一定神,已是下定决心,循着紊乱的灵力波动,去找安然。
咚——从府邸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白长老悔恨不已地锤床长叹。
“你刚才在做什么呢?”安然偏头问她,不是诘问的语气,仿佛只是朋友间的寒暄问好。
几炷香的时间,才追上了这个俊美魔头。见他目若点漆,此时却像失了心神的傀儡,摇头晃脑,一副总角小孩的做派。
白月光望进他的双眼,里面曾经一片荒芜,如今装满了两个她。
她微微一笑,不答,伸手捻起他的一截鸦羽,细细抚摸,像捡拾起珍宝。
“他是你的徒弟,”他说完楞了一下,又补充到,“也是你的鱼吗?”
他是谁,不言而喻。
“是。”她不会对他撒谎。
“他对我下毒。”安然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委屈。
这是在告状吗?白月光心下好笑,斟酌着该说些什么,安然却自己抢着把话头接了下去。
“那你的道侣呢?那个妙音门门主?”
“他飞升了。”她有几分纳罕,安然究竟避世多久了,竟然连这也不知道。
“飞升了啊。”安然神色迷茫,语气怅惘,似乎沉醉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对,啪,变成蝴蝶飞走了。”她指尖一合一张,比了个飞走的手势,倒像真的在哄小孩子——如果这个稚子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话。
“我明白了。”安然看了看她的指尖,又看了看她,长叹了一声。
“我也想变成蝴蝶。”安然的声音轻如鸿羽,说完就垂下头,不再言语。
白月光听完啼笑皆非,这情毒是把脑子也烧坏了吗?
以前还在外门时,师兄常带回一些其他宗门的弟子,令她为他们解除情毒,事后那些人恢复正常,也不会有这样大的的反差变化。
再一回神,只见安然盯着她的指尖看,像是真有蝴蝶翩飞其上,而在安然眼里,又见那细指变化成一截截的尾后针,拖曳着他的心神,一点点往下坠。
继而他轻轻吻了上去。
至此坠入深渊。
合欢宫的情毒,是实打实的厉害。与那些凡人勾栏的春/药相提并论,实在侮辱它的身份。
问世间情为何物?至真至诚,有如幻梦。人有多面,可瞒世人万千,却瞒不过这刮骨伤神的情之一字。
也难怪那不涉红尘的浮屠子,遇到情毒,也得溃下阵来,挣离了那袈裟的桎梏,当一个普通的男儿郎。
而此时中毒的安然,显露出了他最本真的模样,渴求着源自灵魂的深处最原始的脉动与滋润。
“我以前游历人界市井,听闻庄周晓梦迷蝶,我如今也在做梦吗?”
“不是梦,是真的。”
“哪有梦会说自己是假的。”安然的小声嘟囔,她全然当做没听见。
啊——倏然被一下咬住了颈侧,帘幕微动,似是惊起了一滩白鹭,颤声轻喘。
“不准咬我!”
“早就想这么做了。”魔头一片坦然。
“你又不是真的食人血肉,咬人作甚?”
“只是想告诉你,鱼也会咬人。”他语气得意,白月光听完无言以对。
白月光望着床顶的幕帐,十头金乌不知为何只勾绘了三头,蟠螭蛟虬的金纹,绵延其上,她有些恍然。
身侧是从未见过的安然,他直剖心意,澄澈如琉璃。
谁又能想到,这一副无情孤僻的外壳下,竟是这样的赤心稚子。
其实一切早有端倪。
传闻里,他是无恶不作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枭首怕也不解其恨。
事实上,从她修道以来,却罕闻魔皇恶业,倒是经常能听闻他被人追杀养伤,被人围追堵截。
那些正道人士说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尽是
扬我正道荣光的与有荣焉。
而她听完,只是纸鸢传信给他,让他多加小心,附带一盒还春丹。
她一向看人很准,本以为是自己太过年少,不了解陈年往事,眼下自己看来,恐怕有不少,皆是冤错了眼前这个人。
这样的人……不,魔,当真是阴差阳错,苍天才会让他承载真魔之血,背负这一世骂名。
他的确不是好人,也会作恶,也有小心眼,也会以牙还牙,却实在不是那种杀人如麻以此取乐的修道者。
天道确然无情而公允,如果真是无法无天的狂徒,怕是早早让老天收了,又岂会让他祸害人世千万年,到头来,离那飞升也只差临门一脚。
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几千年来,他也许早已习惯了,也从不澄清。
这就是安然。
不在意的人和事,当真就如草芥一般,不会在意,心不生波澜,无惊无惧,无忧无怖,无恨亦无……
爱。
比起星机阁那修无情道的阁主,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