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33、包工头--梦想破灭

　　李长青自从那天从二叔家要完钱回去，很长时间都处在对自我的巨大怀疑里。

　　虽然第二天二叔就把钱给了，他把欠工人的那部分钱还了，剩下的给了杨怡，然后也给了晨瑶足够的钱，并承诺跟杨怡认错，让女儿安心的去上学了。然而，晨瑶走后，这个只剩下两个人的家里，每天都是沉默。

　　杨怡收下了钱，她还要过日子，让这个家好好过下去，但是仍然坚持和李长青冷战。李长青每天沉默的吃着饭，沉默的出去回来，沉默的不停吸烟。没有人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那天说话是混蛋，可是我难受啊，我这一点顺心的地方都没有。”李长青借着酒，终于有了勇气。酒壮人胆，为了这勇气，他今天喝了五瓶酒了。这是他平时五倍的量。

　　“你没有，我就有吗？我爸死我那么难受，你都不安慰我，还拿我爸的死来攻击我，李长青，你就是混蛋。”

　　“我是混蛋，我就是混蛋。我错了，来你打我，你打我出出气。”李长青用力的抓着杨怡的手，使劲着抽着自己的脸。

　　杨怡望着哭泣成孩子的李长青发呆，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几年的时光，他都已经快佝偻成老头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沧桑了好多，头上的白头发也多了很多。她知道他辛苦，可是他们的日子呢？家里已经这么久都不进钱了，但是花钱的地方就像是个无底洞，她从开始就不期盼他赚大钱，她只想他能有稳定的收入，她好好的守着他们的小日子小打小闹就行了。

　　李长青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瘫坐在地上，用力的抱着杨怡，生怕她还不理他。他把头埋进她的身体，是的，在她面前，他终于可以像个孩子一样用力哭泣了。这是久违多久的肢体接触啊，突然有一股电流流过了杨怡的全身。她已经忘记多久他们没有过这种亲昵的肢体接触了，他们每天见面，每天在一个炕上睡觉，但是疲惫的生活让他们的身体失去了灵魂，那年少时的激情早已经在那熟悉之中化作了自然而然的亲情。可是，他们忘记了，他们之间曾经是爱情啊。

　　李长青对于那天的记忆只到了他在杨怡的怀里哭泣，第二天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丢人正眼都没有敢看杨怡。但是，从那天起，杨怡终于和他说话了。他们那么长的冷战，终于结束了。

　　后来李长青还是又接了村里两家的承包。一个是装修，一个是盖瓦房的房顶。他的手底下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除了老张、二婶、满子是一直跟着他干，其余的人都是随时抓来的劳力。他虽然在干着，但是起初干的热情几乎被摧毁的所剩无几，而且一心善良的他仍然是没拿到足够的成本就用自己的钱垫着给工人们开着工资，除了要对自己的良心负责，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他现在不给工人日结工资，他第二天就是个光杆司令了。然而不幸的是，虽然是村里的熟人，打个八竿子远也算的上是个亲戚，可是任凭李长青干完活后多次要钱，始终还是无果。

　　他的钱早都已经垫工资垫没了。然而还是有租模板和工具的钱出了窟窿。腊月二十八的日子，像极了所有被追债的人的日子，寒风呼啸的刺骨中透露着一股深深的凉意，讨债的人，是女人带着孩子上门了。李长青只能无奈的躲到了地里去干活了，杨怡也到邻居家去做着手中未做完的鞋子。剩下的是放寒假的孩子对着要钱的女人和孩子。同一个屋子的时空里，她们是两股敌对的势力，然而因为她们都是弱势群体，没有爆发出太大的冲突。女人带着孩子在李长青家做了一天，最终终于因为孩子闹腾的要回家而不欢而归。李长青知道躲下去不是个办法，便也开始了自己的讨债之路。有时候李长青想想自己真可笑，既是个讨债的又是个要债的，但是他却两边都卑微到尘埃里。两家人，每天去一家，也不休息。但是他一直都只对家里人说，自己下地去了。他再也不想见到那晚的场景，让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无能在别人面前诉说着这个家庭的凄苦。他是个父亲啊。

　　“你就最近就赶紧趁着过年去要钱，多了不行，少点也行，要了把工资开了，趁着现在矿山招工，找找我表哥，回去上班吧。”

　　“你要再这样下去，我就不跟你过了。”杨怡本来想加上这句话好激将一下李长青的决心，但是想到那天他喝醉的模样，她没忍心说出口。

　　其实在杨怡说这话之前，李长青也基本这样打算了。从那天后，李长青想了很多，想了自己从承包工程到现在经历的人和事，想想自己的家庭为什么从曾经的和睦变成了吵架成家常便饭，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十六岁去推车，每天像牲口一样拉几十车重物，中午一顿饭能吃二十个玉米馍馍的年轻时代。他本来是想让日子过的好的，因为生活真的苦啊。可是，或许像杨怡说的，自己真的应该“没有那个金刚钻，别揽那个瓷器活”。他有点累了，是那种从来没有过的疲惫的感觉，他不怕生活的苦，他年轻有的是力气去干活，去养家，他从来没有因为困难叫过苦叫过累。可是现在，是一种由心底而生的无法言说强烈疲惫感，这疲惫感让他话都不想说。

　　腊月和正月的确算的上一个讨债的好时机了，他的坚持在半个月之后终于有了点气色。两家人总算是良心发现的又给了一些钱，虽然不多，但是还完了欠下的工资和租用工具的钱，好歹剩下了一点，也算是可以给杨怡一个交代了。他听从了杨怡的建议，真的金盆洗手了。为了表示决心，他把自己在这段时间中置办的工具全部以低价卖给了另外一个包工头。

　　“怎么老李，你这是有发财的好去处，看不上这建筑队的这点钱了吧。”叼着烟卷的包工头不知道是真的玩笑还是有心的讽刺，不过无妨，李长青已经不在乎了。现在，他只想慢慢的回归到曾经的日子，他安静的赚着钱，然后他们的家平平静静的，孩子们和杨怡都健康，这就足够了。

　　“老哥，快别开玩笑了，也就你们赚钱。我这不行啊，不是这把刷子，你们好好干，没准哪天我就给你打工去了，到时候得赏口饭吃啊。”李长青礼貌的笑着，赶紧结账完了回了家。

　　还好，他还剩下一辆摩托车。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这辆摩托车提醒着他，他曾经闯荡过。虽然现在什么都没了，但是他不后悔。

　　李长青收拾好了一切，去找表哥了。他提前给表哥打了一个电话，仍然用着那台红色的已经被抹掉了牌子的小红手机，那是晨雨的大学同学转赠给她的一个二手手机。虽然这个小手机在李长青干包工头的时间内，一直问题百出，经常没电、死机、没有信号。但是，多数的时候，它还是发挥了它的移动通讯功能。在这个有线电话向无线移动设备跨越的阶段里，李长青亲身体验过移动设备的便利。

　　因为表哥是矿山上的小领导，而且李长青曾经在那里工作过，有经验，他再次很顺利的便进入了矿山。他把所有的建筑工具都一并收在了那个自己用黑皮带制作的“工具箱”中，开始了新的征程。他在表哥的安排下进了矿山的机械维修的工种中，他现在将会从一名学徒做起，开始他职业生涯中新的篇章。

　　至于杨怡，虽然他们冷战过、谩骂过、破脸的吵架过，可是他们终究是患难多年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随着时间他们终于缓和回了曾经的朴素的日常。李长青每天按时上下班，杨怡准时为他准备着饭菜。李长青再次开始慢慢每个月固定的把工资教到杨怡的手中，虽然这工资真的太少，但是他的稳定，让杨怡很安心。她尽量省吃俭用的算计着一个家的开销，然后把所有的钱都存入了信用社，准备留作孩子们上学用，这是他们如此辛苦的唯一目标。

　　人，决定赌博的瞬间，最应该做好的是承担输的后果，而不是迎接赢得喜悦。李长青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算是赌博，他的初衷一直是想让这个家过的好一点。但是现在他平静的接受着一切的后果。来日方长中，他偶尔谈起这段经历的时候，剩下最多的也就是平静了。那些曾经我们看似要死要活无法逾越的困难，那些曾经差点让我们感觉天塌掉的瞬间，在后来的日子里不过成了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的模块。不过，虽然是失败，那年轻时闯荡的勇气却成为了一个渺小生命的勋章，不必被人记忆或者鼓掌，只是未来某天想起的时候，无愧我心就是最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