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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安乱花将将见 ...

  •   道观离得长安只四十余里,只是山路崎岖,确而算不得好走。

      李忘鱼总算在夜幕四起之前赶到了长安城内。夏至将近,天色也暗的愈发晚了起来。长安之内有宵禁,晚上再寻安身之所总归是不方便的。好在还是赶到了。入城门之时,站岗的兵丁也只多看了他一眼,多半也是因为他身上悬着的那柄有些分外短了的桃木剑和那串于他一身道袍并不很搭的念珠的缘故。

      长安之大,民众愈百万,道士实在算不得稀奇。李忘鱼擦擦额上的细密的汗珠,有些艰难的自包裹之中翻出了师父塞在其中的信函,那将是自己往后在长安之内的安身之所。
      只是那早已被拆开确认过许多次的并不算太大张的纸片上也只写着寥寥几个字。

      长安,西市。花千树。

      小道士长吁一口气。长安西市熙攘,每日间活动人数以十万记。那糊涂师父只给了自己一个名字。这叫自己如何去寻得?

      李忘鱼正走着,余光却不知为何瞥见的一旁街角一间并不甚起眼的书屋。店门口铺着一张躺椅,椅上躺着一位面容苍老,须发皆白的老人正闭目养神。气质上并不算得如何和蔼慈祥,却自有一种沉静淡泊的气息,显然是饱读经传惯了的。

      李忘鱼缓步,转头不动声色的将其细细打量了一番。于是自然也便窥到书店内的一隅,粗略只望得一两眼,小道士已然见得好几本看得熟了的道家典籍,术法密藏。虽然算不得如何珍贵,但也决计不是一般书店会有的。这书店布局怪异,却是极深,笔直着向后延伸,两面墙上书架皆是堆满了书卷。略略算来,这一个小小店面的藏书数量却是极其浩瀚。

      待得有空之时,定要过来好好翻找研读一番。小道士心想着。只是此刻,另有要事要办,当务之急还是先寻得一处落脚之所。这书店只得往后得空时才能再来了。

      李忘鱼脚步匆匆,背着行囊转过了这个街角。只是小道士的身影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时,那位躺椅上的老人却蓦的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嘴角也隐隐的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而后很快便又消失了。人群熙攘,却也没人会去在意这躺椅上的老人面容神色的变化。

      半晌后,老人起身,右手顺势抄起了躺椅,步履有些踉跄的消失在了书店内的阴影之中。待老人的身影即将被店铺内部昏暗的灯光吞噬时,隐约间一旁书架里却浮现出一道身影,蹑步毫无声息的跟上了老人的背影,旋即一同消失在昏黄灯光摇晃着的阴影中了。

      天色虽然有些黑了,但待到宵禁还需得一个时辰有余。李忘鱼拐了许久,终究寻着人流到了西市。长安西市素来热闹,三教九流往来皆于此处。西市东南处有一酒楼,只见其上牌匾写着清辉楼三个大字,虽算不得何名家而作,但字体也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令人初见便能印象深刻。

      楼高两层三丈,灯火通明,此刻正是客众最多之时。平素里若是住得近的,若是不愿自己下厨,抄上十文八文的开元大钱,去楼里点上两三个菜,温一壶酒,便也是一天中最安逸的时刻。若是积善之家,有那么些余庆,或是手头阔绰些的商客需得迎来送往,便可上了二楼,排上一个隔间。西市之中客流众多,一日之间,流水也是可观。这清辉楼能开的起,站得住,背后的老板也算有几分手腕。

      只是这一日,店里便进了个称得上稀客的人物。

      小二还未打眼,嘴上已是习惯至极的先招呼了出声。贵客几位这几个字还未落地,眼睛是瞟到了来者衣着,却是不由自主的顿了顿。好在经验丰富,南来北往的奇人见了也是不少。多少还是继续招呼着来者到大堂之内坐了。心中却是嘀咕起来,这来的小道士,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一袭玄色道袍配着木剑倒不甚奇怪,手腕上却串了一串佛家念珠,看着材质却是不菲。这小道士长得倒也清秀,衣衫之上虽有几分旅途中沾染的浮尘,多少也算得上干净得体。只是怎的身上配饰如此奇怪。也不知他家师长如何教得?

      “这位真人可是第一次来?若是没有甚中意的菜品,倒不如我给您推荐几味本店招牌,保管您吃了不后悔。”心中虽有几分疑虑,送上门的客人却没有不招呼的道理。小二轻车熟路的就给李忘鱼倒上了一杯茶,嘴上却是不停。

      “那便多谢了。只是还有件事,需得麻烦小哥。”李忘鱼自怀中掏出信函,对着小二道:“家中师长嘱我来长安,信函之中却让我到贵店找一名为花千树之人。不知你可曾听闻此人?”
      “花千树?这名字可当真稀奇。若是真有曾见过此人,我一定记得。只是确无甚印象。只怕是贵师长信函出了什么疏漏。小真人不妨在此住下,待得明日再与家中联络如何?”小二愣了片刻,思索一番,发现记忆之中确无此人。小二机灵,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又借机招揽一波生意,旋即叉手应了声喏,便喊着菜名向着后厨去了。

      李忘鱼愣了一愣,这等情形却在他意料之外。若当真是那糊涂师父给的消息有误,身上所携的虽还有些盘缠,只是在这偌大长安之中,无甚安身之所,这点银两只怕也撑不了两天。

      只是李忘鱼发愣之际,身后三四张桌上,一背对着他的中年男子,耳朵却是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旋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仿佛在嘈杂的酒店之中听到了什么细微但极为有趣的声响。而后起身伸了个懒腰。

      那男子面露慵懒之色,一双眼半闭半睁着,仿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虽然长相当得起一声俊秀朗逸,但颌下胡须许久未曾修剪,兀自有残酒自上面滑落,将胡须纠缠在一起。身上一件青灰色长衫,袖口处沾着几片油腻,许是长久未曾浆洗过,属实一副颓废至极的模样。

      李忘鱼低头沉吟,手上拿捏着喝光了的茶杯,在右手五指间翻滚跳跃,显得极为灵活,纤细修长的手指弹动的几不可见。忽而间面前灯火兀的暗了下去,一片阴影自头上笼了下,小道士心生警觉,手上的茶杯也停止了跳动,稳稳滑落到了桌面之上。

      李忘鱼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看着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满是笑意的看着自己,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而后腰上的酒葫芦于凳子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漾出了回音,显然里面还有一大半是装满了酒浆。那葫芦显然用的久了,长久摩挲之下,显得外表很是光润。

      “这位先生,如果小道未曾记错,你我二人该当是素昧平生吧?”李忘鱼歪着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觉得其行为有些古怪。莫非长安城中民众都是这般自来熟不成?

      “不认识倒是不打紧。这位小哥我观你有些面善,一见如故,想过来问小哥讨壶酒喝,不知可否愿意与我这无赖子喝上一杯?”那中年男子嘴上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却全然是一副无所谓的笑容。

      小道士慌乱中夹杂着几分警觉,有些生疏的拒绝道:“实在对不住。小道方外之人,实是不便饮酒。大叔若是不嫌弃,我可请你喝上这一壶。”

      李忘鱼说着便要抬手唤来小二,却被面前的男子抬手拦了下来。这中年男子眼见得面前的小道士一副戒心十足的样子,却也不以为意,笑的更大声了些。眼睛却是不留痕迹的稍稍瞥到了一眼方才小道士抬起的左手之上带着的那串看上去仿佛并不算很好的佛珠。旋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那倒是我孟浪了。方才听小哥所言,似乎是提到了花千树这个名字。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呢?”

      “确是如此,先生倒是好耳力。”李忘鱼眉头微皱,盯着面前男子。本就对这莫名其妙来历不明的颓废大叔有几分防备,哪有人莫名其妙看着道士会上前讨酒喝的说法?小道士心中想着的却全是此前话本中看得的土匪截杀桥段,左手了无痕迹的收至桌下,暗掐剑诀,腰间惊蛰微微颤动。

      男子打个哈哈,半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眼神烁烁的望着面前的小道士,口中却很是自然的接着道:“小哥倒是不用紧张。我若真是图谋不轨的歹人之类,也决计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再者长安城内,近的有五城兵马司,远的那名震天下的八重监离这也算不得太远,我就是那传说中半步登仙的天下第一,也决计不能在抢了你的钱之后溜之大吉。小哥你既已身处这长安城内,便大可放宽心。”

      李忘鱼脸色蓦的有些红了,桌底下的剑诀自以为很是隐蔽,其实全给人家看穿了。小道士有些尴尬的将左手又放回桌上。旋即很是不好意思的问道:“小道便给您赔个不是,望先生莫要往心里去。只是此事确而事关重大,马虎不得。我也确是心中焦急。不知先生可曾听闻过花千树这人?”

      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忘鱼,半晌,出声道:“今日算你走运,那花千树我倒真是认识。只是不急,不急。小哥你菜都点了,这家酒店菜品味道着实不错,若是不吃,可就有些浪费了。你先吃,吃完我再带你见他,如何?”

      李忘鱼一愣,而后侧脸一看,正看见小二端着盘子掀开后厨门帘,吆喝着上菜了留着神,到了李忘鱼桌前放下了盘子:“客官留神烫嘴。本店招牌,一份黄焖羊肉,一份排骨汤。既是新客,小二我便自作主张,附送您胡麻饼两块。菜齐了,您请慢用。”

      李忘鱼望着眼前一脸笑意自腰带之上解下酒葫芦对嘴痛饮的颓废男子,一时间有些猜不透面前之人究竟是何等用意。那人倒是放下酒壶,抬手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嘴,浑然不顾反倒弄的更加杂乱几分的胡须。

      “我于小哥你素不相识,总没有无故上前寻你开心的道理。是真是假,小哥你到时一看便知。吃饭总归是天下头一等大事,可没有胡乱怠慢的道理。”

      小道士将信将疑,再者赶了一天的路,山路也确而不甚好走,早已饥肠辘辘。面前的菜色用料讲究,色香味俱全,看着便如那中年男子所言,确实不错。小道士此刻也无其他办法,只得先行提箸用餐。

      羊肉炖煮的酥烂脱骨,再以陈皮,葱段和菽酱同焖至收汁,略略撒上一些算得上奇贵的胡椒杵成的粉末。那排骨汤中掺了些许野菜,味道清香,恰好解了些许羊肉的油腻。那胡麻饼确而是新烤制出炉的,又香又脆,拿捏时尚且有些烫手。小道士自幼在山中,自是极少吃到这等美味。待得停箸时,面前的大叔已然饮完了葫芦中的残酒,正在闭目摩挲那个葫芦。小道士脸上又是微微一红,所幸未被看到。而后出声道:“先生。我们何时去寻那花千树?”

      那中年男子微微睁眼,而后道了声随我来。小道士在桌面上留了块散碎银子,心中暗暗有些肉疼,而后起身跟上了那人。

      李忘鱼跟着面前之人上了酒楼二楼。二楼布局小半是雅间,供给那些自不愿落座大堂之中的客人,还有大半则是厢房,南来北往的商客多半也需得寻个落脚修整之处。

      “到了。”中年男子走到一间厢房面前站定,转身望着小道士,努了努嘴,示意小道士上前开门,全然一脸想看好戏的样子。李忘鱼犹豫半晌,虽是心中奇怪,而后终究上前抬手推门。

      门方才开了半扇,里面的烛火便自门中涌了出来。李忘鱼微微眯了眯眼,旋即看到进门之后靠窗之处有一张方桌,桌前背坐着一个人影在提笔写着什么。桌边倚着一把长剑,桌上还放了一把短剑。两把剑一黑一白,黑的深邃,白的通透。小道目力极好,眼见得那白色长剑的剑鞘之上刻了“七两”二字,而那桌上的黑色短剑剑鞘之上则是“三斤”二字。字体古拙,显然这两把剑的年代很是长久了。

      桌前人影听得动静转身看向门口,才发现来人并不是这两日自己见得熟了的那名大叔,神色凛然一动,转手将笔一抛,左手顺势带过桌上黑色短剑剑柄。鞘内短剑顺势滑出,稳稳落于房内之人手中,竟然无一点剑刃与剑鞘间摩擦的声响,可见那人显然是难得的用剑的好手,剑练得惯了,便在手中连一丝最微小的颤抖都不会有。

      那人两步掠到门前,右手揪了李忘鱼衣领顺势就向门内一拉。李忘鱼尚且未反应过来,且那人速度确然很是迅速,加之胸前拉力迅猛,小道士一时站立不稳,顺势向前扑去。

      桌前来人扔笔,拔剑,前掠,拉动李忘鱼胸前衣衫失衡,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很久,实则只在眨眼直接。小道士只是愣了片刻,在身体尚处半倒不倒之时终究反应过来,指上极快的拈了几个剑诀,悬于腰间的桃木剑惊蛰,猛然挣断红绳束缚,空中掠过一个圈,剑尖直指来袭之人背后。

      李忘鱼将将倒地,来者顺势单膝压到李忘鱼胸前,配合小道士落地之势,硬生生挤散了小道士胸中运着的一口气。气散剑落,桃木剑惊蛰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那来人手中握着的黑色短剑架在李忘鱼脖颈之上,虽然还并未触及到肌肤,但其上锋锐的剑意已经刺的李忘鱼生寒。

      而此时,先前抛出去的毛笔方才刚刚落地。

      “何人?”声音清冷,如同颈上剑刃一般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小道士只觉方才吃完的那顿饭此刻简直快要被压的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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