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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预判了我的预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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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陶章迟疑着是不是要继续拿剑对着这仿佛心智不甚完全之人之时,床上一直入睡的殷娇发出一声有些痛苦的哀鸣,整个身体扭动着蜷缩在了一起,一双秀眉也皱在一起。
“不好。那画卷又在侵蚀她的神智了。”李忘鱼神色一动,旋即盘腿坐下。“来不及了,一定要确认侵蚀到了何等地步。再晚便很有可能错失良机。陶章,我回来之前,切忌妄动我与殷娇身躯,否则元神便无法归位。”
而后李忘鱼双眼微合,心念动时,神魂脱壳而出,没入床上殷娇身内。
“还要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不成?”温凉却是一脸不以为然。“依小爷看来,有邪祟作乱,拔刀斩了便是。”
陶章并不理会这等仿佛弱智般的言论。翩然转身,不见手上如何动作,黑色短剑已然归鞘。盘膝坐下,左手撑住下巴,抬起俏脸对着温凉问道:“当时那一刀,速度很快,你是如何斩出来的?”显然很有兴趣的样子。
“嘿嘿,小妞,想知道啊。”温凉有些得意的对面坐下,“你猜啊?”
“是在刀鞘里蚀刻了某种阵法使贮存的真气爆发出来的吧?”陶章换了一只手支撑,将头偏了些许,嘴角依然带着些许笑意。
“咳咳...”温凉笑容僵在了脸上,“就这么明显不成?”
“拔刀之后产生的真气乱流本就非常明显。很好猜的。”陶章说着:“再者说来,你这一招,只能用一次。若是再次对上那敌人,有了防备,便很难奏效了。”
“大叔也说过,我这种算是投机,当不得数。”温凉倒是一脸无所谓:“不过我是边军出身,边军嘛,你懂的,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样更快更有效的杀人,要不然就只能被人杀咯。”
“怪不得你的刀比制式的长不少。”陶章恍然大悟:“边军陌刀确要长上一尺,加上你放置的引动机括,加上鞘内用以铭刻的符阵占用的空间,四尺半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你是不可将真气离体的体修,每次拔刀为了爆震,所需真气自然数量极大。你那刀鞘之内存放的用不了几次便要重新充能,实在麻烦的紧。”
陶章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显然看透了本质之后,她对于那把刀的兴趣也便没有这么大了。
“顺带好心提醒你一句,下次最好在刀鞘外面裹些东西挡上一挡。负责你这把这么大的刀,鞘上又刻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纹路,傻子才看不出有问题呢。”
温凉讪讪一笑:“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当时帮我刻符阵的那人告诉我,如果在外面裹上什么东西的话,可能会影响阵图中真气的走向,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他可不敢保证。我也就只好放任自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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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鱼念完咒法,只见眼前一黑,身体只觉得自己正如同坠崖一般极速下落。人类离开大地的本能的恐惧感包裹了他的全身,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紧紧的攥住了他的咽喉。
明明是出窍的灵体状态,但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如同肺部中残存的空气已然告急的压迫感。无法呼吸的让他仿佛全身上下都绷紧胀满,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开。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李忘鱼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触摸到了那光亮,而后全身上下传出了强烈的撕裂感,整个人都如同被那光亮吸了进去一样。光亮如此炽烈,以致小道士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前又是那片熟悉的长安城。
“呼...呼...”小道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尽管是灵体,但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如同剧烈运动后全身虚脱般的感觉。
“虽然之前师父说过...随便不要元神出窍...会很难受。可这也...太难受了一点吧...这谁料得到啊...”李忘鱼无不后悔的在地上喘着粗气。
而后,小道士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之中万里无云,连星辰北斗也没有一颗,只剩一轮大的有些过分的正圆月悬于空中。甚至比晨间初升的太阳还要大些。
一种奇特的压抑感笼罩于小道士身上的每个角落,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
“这便是那大小姐的梦了罢...还当真是有些奇怪的紧。”小道士调匀呼吸,双腿有些颤抖的站起身来。握了握悬于腰间的惊蛰的剑身,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不多时,一种诡异的奇特感摄住了小道士的心神。偌大的长安城中,一片悄然无声,只留自己的脚步声与间歇的呼吸声传来。除此之外,竟是安静的有些过分。就算长安夜间有宵禁,可也绝不至如此寂静。
除了那轮巨大的圆月。
月亮幽幽的散着白色的光亮,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中,自己目力见处,竟无一户亮着烛光。就仿佛这百万户的长安城中,只剩自己这行于朱雀大道上一人而已。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小道士左手掐住剑诀,小心翼翼的向前挪着步子。
等一下。这里,不应该是那殷家大小姐的梦里吗?
既然是梦的话,出现怎么样的情况应该都是正常的吧。
这梦还真是有些稀奇,搞得自己一惊一乍的,连要干什么去都不知道了。
对啊,自己来这里,是要干什么来着?
小道士满脸凝重皱着眉头在原地陷入沉思。脑海中有一丝灵光闪过,待得要去抓住它寻根问底时,它却飘然而去,寻不得踪迹了。
不对,这很不正常。一定有哪里出了岔子。
正当李忘鱼沉吟思索时,左前方忽然响起了绝不该出现在这仿佛一万年前便寂静无声至今的长安城中的一声惊呼。小道士不及细想,辨得方向乃是左前方离着自己大约两坊距离,急步便往那里赶了过去。
李忘鱼拐过最后一个弯,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使他吃了一惊。眼前的南国风景,小桥流水,春风拂柳,都不该出现在远隔万里的长安城里。
可它就是无比怪异扭曲的出现在了李忘鱼的面前,多看片刻,甚至有了一丝本该如此的诡异认同感。
桥上有一位着月白色锦衣的公子,负手持着折扇,正缓缓的下桥而去。公子侧身对着李忘鱼,面目看得不很清楚,似是躲藏在了那轮巨大月亮的月光的阴影之中,有些晦涩难辨。而那公子正在前去的方向上,有一女子正软瘫在地瑟瑟发抖,显然方才的惊呼声正是自此而生。
只是那女子看着着实有些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不及细想,小道士左手剑诀放开,身侧惊蛰如风掠出,转瞬间便悬停于那缓步而下的公子面前。李忘鱼脚下一动,身形随着惊蛰一同向前,几息间便到得那公子面前。
“这位公子...”李忘鱼手上剑诀未停,变换了一个守势。而后看到那公子翩然如玉般的面容,只是莫名却觉得有些怪异。
李忘鱼细细想了片刻,只是此刻脑中却混沌一片,仿佛劳累许久还不得休息,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般,思考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待得终于想到之时,李忘鱼不由退开几步。
眼前的这位公子,如玉面容之上,缺了一些东西。
耳眼口鼻,无一在其上。那面庞横平竖直,如同一块平整的白玉石碑,晶莹通透,却绝非是人能拥有的面庞。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日来过的小道士。”那无脸公子虽无口,声音却有些模糊的自体内传了出来。
“我可不记得见过你。”李忘鱼横剑摆出守式,身形有意无意的护住了身后惊慌过度昏厥过去的那女子。
“不记得倒也正常。”无脸公子传出闷哼笑声,端的是诡异的紧:“事到如今,你还记得些什么?怕是身后这人是谁你都记不得了罢?”
李忘鱼一惊,不由自主的便转身望着那女子,女子面容有些熟悉,可无论如何细想,混沌一片的脑中都无法想起与之有关的回忆。
“连这殷娇都不认得了,想必你来这梦境之中的目的也全然忘却了吧。”
“你到底是何人!”小道士索性不再去想,抬剑对准了面前之人。
“就算我告诉了你,不多时,你便也自会忘了。”无脸公子的闷声中透出几分戏谑之意。“你当日入得府中之时,我便隐隐感到你身上的威胁的气息。我便提前留了一手,以防你掐准我突破结界画卷,侵入这殷娇元神的时机前来碍我大事。”
张山长,你这该死的东西!当年你将我困于此图内,又如何想得到我因祸得福,有了莫大的机缘!困于此地日久天长之下竟然与这图有了一丝共鸣,原本我便只得了一丝魇兽的残魄,但此刻,魇兽的修改人的认知的能力,我已获得了成倍的增长!
这么多年,我一直无比期望你不要老死,不要老死。我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不要走上老死这条路。
因为复仇的怒火,也无时无刻不再炙烤着我的内心。
我,清,本就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不管是当年殷府为了害怕富贵断绝而对我做出的那些事,还是你张山长为了维护你口中的公平和律令,反而追究我的过错要将我斩杀当场的时候,我都将这些烙印一笔一划的用血刻在了我内心最深处!
若非当日我技高一筹,我连被你张山长封印入这画卷,在此处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的机会都没有!
你可知我这些年来承受的孤独死寂和绝望积攒了有多深!
我愿堕身修罗恶鬼。
只为成为你们每个一个人的最可怕的梦魇。
自今日起,我名,魇清。
“先前你方才来府之时,我积攒真气尚且不足以使我脱困,修者元神强大,不易影响,改不了你们的认知。我便灵机一动,改了殷娇的认知,让她坚决的将记忆中做梦的期限向后调了几日。你以为的掐准时机以逸待劳,殊不知我几日前便已具备了突破这画卷封印的力量!只待今日你自投罗网,消了你这祸患。”
李忘鱼又如何想得到,自己按部就班的计划,全然在面前对手的计算之中。就连自己最精妙的适时而动,以期在这人脱困时最虚弱时以逸待劳出手,都也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本以为自己能够看出此事关节非画卷本身,而是在画卷之中另有玄机这件事已经属实难得,可谁又能想到,在这等枷锁禁锢这许多年的情况下,这牢笼之中的囚犯已然保持着如此清醒的头脑和布局如此精妙的算计。
小道士现下有些后悔了。
自己终究还是太嫩了些,对方只是在自己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中拆了一手,自己便满盘皆输。
只是这对手也太可怕了些。若是换做小道士自己,也决计忍受不住在被困了这些年后,积攒了足够脱困的力量,还能强忍住自己对于外界自由的向往,硬生生的将日子又往后拖了许久。
按常理来说,被困了如此之久的囚犯手握监牢钥匙的时候,哪怕多忍上一天,所遭受的内心的痛苦与折磨都要比之前所有的年岁加起来还要难捱。
先前是囿于囹圄不得出,毫无办法,只能忍受。而此刻既已可以脱困,又硬生生的按下了自己所有的心欲,此人心性当真不可谓不可怕。
若是李忘鱼知晓了此人这些举动的缘由,只怕是忍不住要感叹一声,果然仇恨才是人最为炙烈和长久的感情。
只是现在对小道士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想出办法,怎样在自己反被算计的困局中破招。
“既已脱了这枷锁,现下你又入得梦中,元神出窍,要影响你的认知也是轻而易举。出现记忆的缺失只才刚刚开始。再过一会,你便会连自己是谁也忘的一干二净。”
“而魇兽的恐怖仍旧超出你的想象。记忆的缺失只是附加的,更重要的还是它对于你认知的影响。在这梦境之中,既然有了这一丝魇兽气息,你断了手,你的元神便会自然认为你失了一只手。哪怕外面的□□依旧完好,你也会坚决的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了这只手,也同用刀剑斩断了手没什么两样。”
“当然了,若是在这梦中丢了性命,那你的元神自会烟消云散。你在这梦境之中所受伤害,包括死亡,也会如实反映在你的身躯之上。”
“什么!”李忘鱼惊呼出声,心中感受到的危险的本能警示着自己,现在已经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只是苦于受这魇兽的影响,脑中能记起的记忆却是越来越少。甚至已经忘了部分剑诀用法,以及有些繁复的经书也记不清晰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快住手!”
“我有什么目的?”无脸公子沉闷的嗤笑出声,笑声自他玉石般的身体中回荡出的回音属实极是怪诞诡异。
“跟你说了也没用。再过一会,你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有什么目的?
复仇。
复仇!
挡在我复仇道路上的一切,都会被我无尽的怨恨和憎恶的火焰焚烧成灰烬!
在完成最后的复仇之前,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保证我能走完这条路。
“哎呀哎呀,真是可怜的紧。”无脸公子嘲讽一笑,而后向前迈步,越过李忘鱼,伸手拉起了李忘鱼身后软瘫的殷娇,抗在肩上。
“我便不在此地于你浪费时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哦对了,怕你一个人无聊,送些小伙伴来陪你罢。”右手旋即一挥,眨眼间,周围房舍门户大开,从中涌出众多腐烂尸骸,明明是死尸,却不知如何行动的扭曲着向着李忘鱼涌去。
“你可敢与我一战!”李忘鱼抬起惊蛰,划过一具尸体的头颅,如热刀入春雪一般的毫无阻碍的切过,尸骸转瞬化作飞灰。可向外涌出的无穷无尽,杀一两个只是杯水车薪,这千百个又如何杀得完?
一边御敌,李忘鱼一边在脑海中飞速调动着所余不多的记忆和思考能力在设想着如何破局。
此刻的关键已然非在局内,而是局外。自己先前太过于想当然的布局使得自己此刻深陷险境。那无脸公子既然肯放心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那便说明他确信自己无法单凭自己之力逃脱他此刻依着殷娇梦境设下的这个困局。
那破局的希望便在外面。在陶章身上。
好在房内还有个不请自来的温凉。虽说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但此人的出现必然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搅乱无脸公子的局。
“你看看,小道士,我方才于你说的,都忘了不成?”无脸公子扛着殷娇,逆着尸潮有些不紧不慢的向外走去。
“若是魇的能力如此轻易便可破解,那未免也太简单了一些。我说过了,现在不是我说的这些尸体是真的,你受的伤是真的。”
“而是你自己现在坚信这些东西是真的。”
“换句话说,你先前说的,这些是幻象,伤不到你这种的,都是你自己在骗你自己。”
“至于让我与你单独对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道士,此刻你蠢的当真超出我的想象。”
无脸公子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远,几不可闻。而李忘鱼现下却被团团围住,身陷险境。脑中混沌部分越发的多了起来,甚至连方才听到的那番话也在逐字逐句消失,不久便无可寻迹。
如何破局?
要如何才能通知在外的陶章多加防备?
李忘鱼突然愣了一愣,躲闪不及,小腿之处给划伤一道,血瞬间涌出,将青灰色道袍染红一片。
伤?
所幸还未忘却的方才无脸公子说过的一段话浮现出来。
“你灵体所受的伤,会毫无保留的反馈到你肉身之上。”
小道士忽然笑出声来,“什么嘛,这样不就好了吗?”
旋即双脚运气用力蹬地,掠上身旁二层屋顶。使得自己获得片刻无比珍贵的喘息时间。
眼见得那群行动有些迟缓的尸群上得前来还要一段时间,小道士挽起左手道袍,右手运起真气灌注食指指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眼神壮烈的望着左臂。灌注了真气的食指比不上神兵利器,比起寻常凡铁制成的刻刀却还锋利不少。
只是落指之时,终究耐不得痛,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龇牙咧嘴的望向一旁。心中想着无非两件事,其一自然是寄希望于陶章能看到自己刻在手臂上的字而后有所防备,第二件事就是庆幸于自己终究没忘得这个“魇”字是如何写的,只是奈何笔画实在有些多了,刻了半天才刻完,将自己疼个半死。
身后房顶屋瓦被叠成山的尸群顶破出一个出口。而后腐尸蜂拥而出。小道士小心翼翼的将卷好了的左手袖袍放下,尽量不触及伤处。可依然疼的一阵机灵。
这日子被叶放那不靠谱的害的可真是太惨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手上为何有一个字?是谁干的?好疼啊。
这又是个什么字啊?
不管了。逃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