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尖锐沉默 ...
-
自从打赢了我嫂子那场医闹官司以后，我哥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哥是在墓地。墓碑上的照片被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墓前放着一束白色满天星。快要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就像遗失了心爱礼物的孩子那样无助。
嫂子姓周，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和我哥是高中同学，讲实话，我哥第一次和我介绍他的时候我都被他们俩吓了一跳。几经挫折，爸妈终于在我们的轮番劝说下同意了他们的关系。
嫂子有支钢笔，是某次生日我哥送的礼物，一直被他夹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我哥作为一个律师，整天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每次谈到和嫂子相关的事情时，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嘴角也带了一丝笑意。
我哥曾经花了一个上午和我讲嫂子的喜好，听得我昏昏欲睡，全程下来只记住嫂子喜欢白色满天星。
后来我上网查了白色满天星的花语：清纯浪漫。
好家伙，在亲弟弟面前大撒狗粮，简直天理难容。像我哥这种和木头一样的人竟然都有男朋友为什么我还是单身狗？
直到有一次我问他到底怎么就和我嫂子看对眼了，我才真正了解到他们的爱情故事。
我哥和我嫂子在高中是前后桌，俩人成绩又偏偏都是数一数二的，一来二去的，就渐渐成了好兄弟。后来高考填报志愿，我哥报了法学专业，嫂子报了医学专业。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还在同一所大学。
就像小说情节一样的发展，我听的像做梦一样。
我曾经笑他：“现在都说医生律师是高危职业，你俩倒好，全齐活了。”
“学法有什么不好，以后要是有人敢医闹欺负你嫂子，我就帮他告回去。”
只是当时随口的一句回答，谁也没想到会在未来一语成谶，而那时，付出的代价更为沉痛。
周六下午，我还在寝室和好兄弟一起为四六级秃头时突然接到了我哥给我打来的电话：
“你……快来第一人民医院一趟……”电话那端充斥着哭声尖叫声，我的耳旁一片嘈杂，我哥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传过来，我下意识觉得出了什么大事。
事实上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
地上洒落着杂乱的血迹，边上有两个小护士正捂着嘴无声地流泪，我哥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我在墙角处突然看见了反光。
是那支钢笔。
按原来的计划，那天晚上我哥买了两张新上映的电影票，准备给嫂子一个惊喜。而现在，我手里拿着那两张被汗水捏得有些发皱的票，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急救室外的灯亮了又熄，走廊内的光影斑驳，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像是约定好了一样，谁也没有开口。
这注定是一个离别之夜。
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我哥开始搜集医闹家属的材料，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书房的灯熄得一天比一天晚。我很想劝他不要太辛苦慢慢来，可当我看见他手里那支已经有些褪色的钢笔时，嘴边想好的话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对未来所有的美好幻想，都被眼前残酷的现实击碎。
庭审上，医闹家属最终被判处故意伤人罪，判决下来的那一刻，我听见他的家人在哭喊。坐牢仅仅是十几年年不见，可对于阴阳两隔的人来说呢？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是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我哥。
此后，我哥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这一场官司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越来越不愿意出门，常常只是望着桌上那个医院送来的收纳盒，他把这一方世界当做了一间囚笼，把自己锁在回忆里，再也不愿意给别人打开。
下山的时候我是和我哥一起走的，他告诉我他找人定做了一条项链，把他和嫂子的照片夹在了项链里，这样一来就感觉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笑了笑，说道：
“我要带他去看佛罗伦萨的百花大教堂，去挪威看最绚丽的极光，走在布拉格的查理大桥上，听到了来自上帝的钟声。”
“我不能亲手把这份浪漫送给他，但我可以替他去看。等到他来找我的那一天，再亲口告诉他我所见的一切。”
那一刻，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洒脱。
-
后来的故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哥，只在每年过年时收到他从各个国家寄来的明信片。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直到某一年，我再也没有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我知道，他和他最爱的人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
多年之后，我再次翻看那些明信片，我才知道我哥到底爱他爱得有多深。
每张明信片的右下角都标着数字，我一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是他们分别的时间。
他忍着痛苦，把自己当做了墓碑。
EN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尖锐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