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落寻常户》吴曼达

3、到牡丹阁做粗使婢女

　　全三山长乐坊的人都知道，坊中的郑老头上山捡个半死不活的姑娘回来照顾，起初大家觉得晦气，劝郑老头哪里捡的就赶紧扔哪里去，省的人断气在家里，惹麻烦，好在郑老头夫妇心地善良，没有搭理那些看热闹的人，夫妇两人连着照顾数日，汤药不断地灌着，那姑娘第七日倒是醒来。
　　姑娘醒来后，郑老头夫妇问了半天，才发现这姑娘是个不会言语的哑巴，看过那姑娘的人都觉得可惜了，说出落的很标致，结果却是个不会说话的，郑老头夫妇无儿无女的，靠山上采点药材换点银钱讨生活，除了一处破落院子，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横竖不知道怎么打算，就索性把这个说不清楚来历的哑巴姑娘给留下，认个干女儿。
　　梧桐就这样在三山长乐坊有了安身之所。
　　郑老头捡回来的姑娘就是梧桐，她醒来后，见到的是两个年迈的长者夫妇，这里人说话的鼻音很重，咬字也不清晰，但是梧桐勉强还能听懂一些，想着自己毕竟是从囚车里掉出来的，身份解释起来很麻烦，倒不如不开口，装个哑巴，免得被人七问八问的暴露她说话的口音。
　　梧桐在郑老头家养了一月，两个老人对梧桐照顾有佳，梧桐没离开则是因为她人生地不熟，确实需要有个落脚点，一是想熟悉下三山的环境，二也想探探官府的风声，看官府的人，会不会在市面上贴告示，寻找她的下落，也许官府只当她从山涧摔死了，压根可能没想浪费人力财力来找她。
　　梧桐确定没有异常后，才稍稍放心，跟着郑大娘一道去给定药材的商户送药材。
　　牡丹阁乐坊是三山城当地有名的烟花之地，归官府管理，里面的姑娘多数是入官婢籍的可怜人，也有官家大户出身的姑娘，大多数女子长相出众，还擅长琴棋书画，之所以可怜，是她们入官婢籍后不能被所属乐坊私下交钱赎身，往往从入乐坊开始，就要迎来送往的直到容颜苍老也不见得有好归属。
　　“这里是烟花之地，哑娘你就跟着大娘，不要走散了。”梧桐没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于是郑大娘叫她做哑娘，时间长了，长乐坊的人都知道这个标致的哑巴姑娘，也跟着郑大娘叫她哑娘。
　　郑老头上山采药，郑大娘负责晒药材，偶尔也会帮丈夫分担给人跑腿送药材，这日是给长乐坊有名的牡丹阁乐坊送给姑娘们喝的避子汤药材，牡丹阁的掌柜嫌药铺卖的贵，很早就拿着药方给郑老头，长期找他们定药材，是郑老头夫妇手头名单里最大的客人。
　　梧桐跟着郑大娘趁牡丹阁白天休业的时候来，想放下药材，等账房先生结帐，她们一道走，没想到碰到乐坊里的姑娘发疯，在乐坊里胡乱跑，一堆小厮护院跟在那姑娘后头串，场面十分混乱。
　　“大概又是和恩客一道服五石散之类的，乱了心智。”郑大娘叹气，将梧桐护在身后，往角落退，乐坊内的姑娘多是青春少艾，不懂客人服用的这些药的毒性，经常食用，严重者，寒冬仍感觉酷热，还得吃冰，除咳嗽不止外，还有温疟、伤寒等症状，长期服用，会让人丧了性命。
　　“大伯母，你久等了。”牡丹阁乐坊的账房先生是郑大娘同宗亲戚的孩子，叫郑礼宾，二十出头，模样白净，就是个头矮一些，穿着打扮比较靠近长安的男子，金绿搭配的布料，上身不合颈下胸上的领口，让袍子前面的一层襟自然松开垂下，形成一个翻领，衣服款式明显是胡族传进来的，郑礼宾似乎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拿着钱袋交给郑大娘，“你点点。”
　　郑礼宾打量一旁的梧桐一眼，这姑娘对眼前发生的事并不意外，一般人家的女子见到这样混乱的场面，多多少少会表现出害怕，郑礼宾用耐人寻味的眼神又上下打量梧桐一番，听他阿娘提起过，郑大娘家捡来个漂亮姑娘，是个不会说话的，想来就是眼前这个姑娘，出落的倒是标致，虽然比不得乐坊内涂脂抹粉的姑娘们娇艳美丽，可是白白净净看着倒顺眼。
　　“哑娘，我们走吧。”郑大娘点好数，带着梧桐往外走，周遭乱糟糟的，牡丹阁毕竟不是妇道人家可以久留的地方。
　　郑礼宾喊住她们，“等等。”
　　郑大娘迟疑，虽然两家沾亲带故，但是平时郑礼宾这高傲的要被从来不太搭理他们两夫妇，郑大娘皱眉问，“还有什么事吗？”
　　郑礼宾也感觉到自己的冒失，轻咳一声，道，“乐坊内还在招使唤丫头，大伯母你身边的姑娘想要来这里做事吗？”
　　郑礼宾知道郑老头家境清寒，突然多个人吃饭，怕花销的压力不小，瞧郑老头的意思是想把这姑娘留下来，既然要留下来，白吃白喝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这一刻，出于私心，郑礼宾很想让这个哑姑娘来乐坊做事。
　　郑大娘知道，在乐坊做个普通的粗使婢女，得到的月奉会很多，还有好的客人给的打赏也是粗使婢女们可以自己收回家的，不然郑礼宾父母也不会想尽方法把他们的独苗往这里送做账房先生，郑大娘是个听惯夫君话的老实妇人，突然听到美差丢到面前，一时拿不了主意。
　　郑礼宾看出郑大娘的犹豫，笑的和煦道，“大伯母可以回去与大伯父商量下，再决定。”
　　郑大娘得台阶，告别郑礼宾，先带着梧桐离开牡丹阁，想着还是回去问下自己家的老头子，再做决定。

　　三山城夜幕降临，牡丹阁内外点起数不尽的灯笼，照的整座建筑恍如白昼，做为官府直接管辖的乐坊，牡丹阁在三山城，甚至是丰州地区也算的上规模最大，舞娘、乐娘、花娘品质最出挑的乐坊，这里的花销也极其昂贵，出入牡丹阁的皆是丰州内的富贵名人。
　　牡丹阁一楼大堂台面上，一个蒙面女子正在表演胡旋舞，舞姿妙美极具异域风情，伴舞的乐师们有管乐、弦乐和打击乐响彻大堂，台下的宾客，或专心欣赏舞蹈，或与旁人举杯畅饮，乐坊的姑娘们卖力地陪伴在宾客身边，牡丹阁楼上楼下的雅座，单间，空无虚席。
　　梧桐端着客人点的酒菜与其他的粗使婢女在牡丹阁内快速地来回穿梭，宾客们有着装美丽的姑娘相伴，很少有人会在意梧桐这类端茶递水的婢女。
　　梧桐做牡丹阁这份差事，是冲着牡丹阁异常丰厚的月俸，梧桐白天在郑大娘家休息，晚上到这里干活，次日天亮时下工，昼夜颠倒，日复一日，时间倒过得很快。
　　梧桐端着盘子迎面瞧见郑礼宾迎面走来，她颔首微笑，表示应有的礼貌，她来这里十来天，比起公主府内讲究到细枝末节的活，牡丹阁内端茶递水的杂活只算的上是琐碎没有任何难度，对于频频对她示好的郑礼宾，梧桐刻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郑礼宾看着梧桐从他面前经过，心里纳闷，他是牡丹阁的帐房先生之一，很多女子都上赶子巴结他，安排哑娘来这里干活，也是看她姿色底子还不错，自从梧桐来这里，十几天了，自己明里暗里跟哑娘示意，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郑礼宾问过婢女管事，管事对哑娘是连声夸奖，说她除不会说话，她各方面算是这批粗使婢女中，最会看宾客脸色行事的。
　　“郑先生是看上哑娘了。”与哑娘一道端点心前往贵宾雅座的婢女阿莲和她身旁阴沉脸色的婢女阿玉打趣嘀咕。
　　“呸，就是个哑巴，也配合跟郑先生放一块掰扯。”阿玉不满地反驳，哑娘一来牡丹阁，阿玉就看哑娘不顺眼，做个粗使婢女弄得跟在官府当差事似的，一个劲拼命做事，为在管事们面前求表现，哑娘身上的干劲真的是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哑娘拼命表现，倒显得其他婢女没作为。
　　阿莲不再接话，婢女们都知道阿玉喜欢郑先生，可明眼人看的出来，郑先生对阿玉根本没正眼瞧过，倒是来了十几天的哑娘，郑先生经常借故拦下攀扯，明明哑娘不会说话，其中的端倪，下人们都看得出来。
　　梧桐不想搭理她们，自己来这里是想多挣月奉，多存点钱，也帮补下大娘夫妇，至于明里暗里示好的郑礼宾，梧桐没有兴趣想要去了解他，两个人本来就没瓜葛，最多第一个月发月奉，梧桐也学别的婢女拿点银子给他表示感谢。
　　“表弟，你别走。”
　　梧桐将东西端到二楼贵宾房门口，里面突然闯出一个明显喝醉酒的男人，这稍微胖的，梧桐认识，三山城做面粉生意的赵老板，他十天能有九天在牡丹阁泡着拉生意，就是给婢女的赏钱特别少，很多牡丹阁资历老的婢女仆役都不爱伺候他的酒席，所以好几天都推给梧桐来做。
　　另一个瘦瘦高高的，倒是陌生面孔，一身黑布衣裳皱巴巴的，皮肤黝黑，可以说是蓬头垢面，身上还有一股厨房的油烟味，可是赵老板却对他很客气，嘴里一直喊着男子表弟，梧桐没在意，准备往里走，两个人推搡间，瘦高男子撞在梧桐身上，好在那人眼疾手快及时拉住要摔跤的梧桐。
　　“审源，王审源掌柜的，别愣着，快来坐。”赵老板明显喝多，根本不在意自己撞到人的事。
　　惊吓间，梧桐抬眼，望进王审源深邃的眼眸中，这人其貌不扬，但是一双大眼睛真的是好看，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长相有些偏胡人的感觉，梧桐赶紧回神，退开身子，向男子道谢，暗自庆幸端着的酒菜没打翻，男子看看梧桐，由着赵老板将他又拉回房间里，继续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