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米煮成熟饭》红TT

14、配合默契的男人

　　2009年7月13日
　　MSN签名：有本事就做全世界独一份的自己，也别宣传要立志当老二

　　本以为拍灭了王照诗，我可以安心吃饭，万万没料到虽然就只有五个人在座，对一顿安静的饭来说，还是太挤了。
　　王照诗跟麦当劳吹牛：“我们报社的目标是办成中国的《华尔街日报》。”
　　我听得那个害臊——这么个丢人的宗旨也就是我们广告部门的人才挂在嘴上——有本事就做全世界独一份的自己，也别宣传要立志当老二。你莫非要学快女贡米，整容成了张柏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果然让麦当劳捡了话柄：“哦。这个目标很令人钦佩。但是，据我了解，《华尔街日报》从来没有失实报道。”
　　我闻言从盘子里抬起头来，也回报给欣赏的一瞥——此人看着厚道，原来也是包子有馅不在褶上，关键时刻说话也是一针见血。
　　《21世纪经济先驱日报》既然诞生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在这个所有一切都得摸着石头探路的地方，作为中国最先几家纯商业运营的财经报纸，注定了它不可能守身如玉。以前的报刊杂志都是事业编制，国家掏钱，记者有身份没压力，写些歌功颂德的文章就可以。后来时代变了，报纸开始走市场化，也再也没有人给你发红头文件强制征订。你不得不走上街头，立足报摊，希望过往的路人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你更必须把广告主视为衣食父母——有些报纸甚至沦落到只有人家答应掏钱买报纸才肯去采访的地步。还有的报纸甚至故意采写企业黑幕，然后胁迫企业掏钱买广告，这才能撤稿。这些黑幕我也不多说了吧，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讲太多小心光天化日当街被人砍。
　　总之我们报纸之所以混成了财经报纸中的老大——财经媒体老大的位置自然是《财经》杂志，该杂志的发家史也是一部传奇，有公开版，也有内幕版。有机会再讲——是因为我们的内容做得好：我们把财经商业故事写得波澜起伏，标题追求夸张、吸引眼球。可是哪有那么多企业内幕可挖，爆炸新闻也不能天天爆——于是生编硬造、指鹿为马、夸大其词等手段也是必须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失实报道”。
　　王照诗没料到美国人会如此直接，他极品久了，都是别人对他礼让，有人直接挑战，他倒无言以对了。
　　我很清楚美国人的意思，心里暗笑，却不出声——真正的领导在呢，我跳出去算啥？
　　秦吉姆说：“报纸也是盈利机构，为了吸引读者，有所夸张也是常见的。我想这是目前世界媒体无法回避的问题。”领导就是领导，善于打太极拳，一脚把问题踹出了国门，踹向了世界。
　　麦当劳说：“比如贵报最近报道我们公司，把我们叫做‘收购战车’。这个我实在不能接受。CAM公司成立一百多年了，一直都是很好的企业社会公民。用‘战车’这种负面的词来称呼我们，我们不能同意。而且，收购完全是正当的企业行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很清楚麦当劳的意思，心里觉得搞笑，那篇文章标题是《收购战车再起争端，瞄准民企龙头》，这华丽丽的惊天大标题正是出自王照诗之手。
　　秦吉姆自然望着王照诗，眼神中满满都是期待。我有样学样，放下筷子，笑眯眯地望着他——那眼神都可以给希望工程做招贴画了。陈刚——不是我故意看帅哥，实在是因为他正坐我对面，那么大的脑袋，很难无视——马上发现，也做期待状。
　　王照诗一见情形不妙，企图做酱油男，一副不管我事状。饭桌上那微妙的一分钟，对王照诗来说，一定很考验他的脸皮。
　　秦吉姆终于意识到王照诗不打算知难而上，他打算开口挽救我报的名誉。
　　哼，我等这种机会好久了，怎么会让他搅局？我立刻打岔：“JIM，麻烦你递给我纸巾，谢谢。”
　　他下意识的照做。
　　我便欣然开口：“麦当劳先生，我想起来了。您提到的那篇文章就是王编辑负责的。他是我报产业版的资深编辑。”
　　王照诗只得一笑。
　　陈刚在一旁扬起眉毛，一脸“失敬、幸会”的荣幸——怎么我总觉得他做得有点过，更接近幸灾乐祸。他马上接：“王编辑，那贵报之前几个关于CAM公司的报道也是您处理的吗？我记得有一篇的标题是《外资敌意并购名单曝光》。里面提到CAM公司有一系列的在国内的并购计划，给了个名单，基本上把国内相关行业的前十名都包括了。我没记错吧？”他最后一句话是问我。
　　我赞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陈刚的表情那叫一个诚恳，那叫一个真挚，那叫一个彬彬有礼。王照诗被逼的不得不开口：“嗯。CAM公司的并购战略确实是国内财经媒体关注的热点。也不止我们一家在写。很多财经报纸都写的。”
　　CAM公司最早引起媒体关注是三年前，当时它有意向收购国内该行业排名数一数二的扬子机械。但是实际上也只是初步接洽了一下而已，连具体措施都没有谈。国际有名的金融公司凯德投资也同期打起了扬子机械的主意。凯德在跟扬子谈收购的过程中引起了国家和媒体的注意，最后以扬子机械涉及国家军工领域为由，政府介入审批。其间故事颇多，十分复杂。但是请注意，整件事情中，CAM公司实际上只是个酱油男，属于刚出场就被打死的路人甲。但不知为什么，在后来的媒体报道中始终给CAM一个特写，总是把它和凯德相提并论，一起放在“企图拍灭中国民族企业振兴的火花从而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耻辱柱上。
　　三年了，这点破事时不时的闹出点新的妖蛾子。任何与三个参与者相关的新闻都会把这段往事扯上一扯。尤其是因为政府迟迟不肯批复，使得此事无法正式成为旧闻。给了很多为了出稿量发愁的记者一个炒冷饭的好素材。当然炒冷饭需要技巧，于是适当的编造和道听途说自然很有必要。娱乐记者做这种事很娴熟，不过现在的读者也很明戏，“有图有真相”的口号就是这么提出的。
　　麦当劳立刻抓住了他的逻辑错误：“可是贵报要做《华尔街日报》，难道不应该更关注独家新闻吗？”对呀，别人烂，你就跟别人一样烂——这怎么做出头呢？
　　王照诗这种人，心理上长期假冒领导，已经养成了不肯认错的领导性格：“我们就是独家。”他也觉得这种回复跟小孩子耍赖一样，又说：“我们也会跟进过去的新闻故事，看看最新动态。”
　　陈刚说：“我注意到关于‘并购名单’的文章中提到的内容都是‘扬子机械某人’或者‘业内人士’说的。到底是谁说的？我纯属好奇。”
　　陈刚这人有意思，他很少笑，也很少不笑，总是徘徊在似笑非笑的边缘，让人觉得他很善于言谈，却又随时维持着身份。我有些搞不清楚他说很多话的目的，是要挑事？看热闹？还是故意让王出丑？或者干脆就是无知无畏？
　　因此陈刚一脸无辜的追问到底是谁爆料，这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麦当劳更进一步：“我很想认识他。因为他知道我们公司总裁都不知道的事——那份收购名单。”
　　王照诗很镇静：“媒体要保护新闻资源。”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
　　陈刚继续：“你这么说真专业。”
　　他的表情几乎跟真心没什么区别。但是他瞟了我一眼，眼神中闪着狡黠的光，这种眼神我不会认错的——嘴损的人一见到可以开涮的对象都这副德行。
　　王照诗欣然接受：“这是我的工作。”
　　我怕场子冷了，赶紧添油加醋：“王编辑很优秀。他有很明显的个人风格。比如他编辑的标题都会很醒目，很吸引眼球。比如麦当劳先生刚提到的那篇，就比较有代表性。”我这明显是提醒对方不要善罢甘休。我做得太明显了，王照诗瞪了我一眼。我回报以甜美的笑容和殷勤的召唤：“你真不试试江石滚肥牛？太可惜了。幸好我不是吃素的。”老娘当然不是吃素的，你上次告黑状的仇，我一定要报。
　　我的话又勾起了麦当劳的新仇旧恨，他字斟句酌的介绍了公司历史、宗旨和在中国干的那些事。总之是竭力证明他们不是“收购战车”，也不是“敌意”，更没有入侵中原的野心。
　　只有秦吉姆认真听他说。
　　咱们中国人做事一贯喜欢含含糊糊的境界，媒体瞎编乱造，也没人较真。哪知道美国人一向黑是黑白是白——大家熟归熟，你这样乱写，我一样告你诽谤。
　　最后秦吉姆表示了解并接受麦当劳的意见。这顿饭吃得皆大欢喜。
　　我捧着饱足的肚子站起来告别。
　　麦当劳说：“你的英语非常好。你在哪里上学？”
　　我自豪：“我没留过学。”非要出国才能学好英语吗？我常年看美国电视剧肯定比王照诗的澳大利亚之行更有效果。
　　麦当劳说：“我邀请你去我们的工厂参观采访。”
　　我一怔——产业版也不是我的地盘。
　　真是吃人的手短。秦吉姆答应近期派我奔赴CAM公司某厂子去参观，写一篇游记，以正其名。
　　临走，陈刚跟我握手，说：“我会跟你联系具体行程。”
　　哼。去就去，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