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川烬

7、告别

　　那小鬼不笑了，从我身上下来，站在我面前问我：“那罐蝴蝶，好看吗？”

　　我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问：“那蝴蝶是你从这棵树上抓的吧？”

　　他点了点头，又急急地问：“到底好不好看嘛？”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我点头了，很开心地朝楼里跑去，边跑还边回头冲我喊：“你在那儿站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笑着跑走了。

　　小孩子总是这么有朝气。

　　住进医院后我的脾气好了不少，也慢慢习惯了安逸的日子，每天陪陪这个小鬼，晒晒太阳，看看萧漠。我想大概老院长和K当初说的“好好生活”就是过这样的生活吧，原来人生真的可以如此安逸。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真的，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比起那些重病无医的人，比起那些抱憾终身的人，我是幸运的。虽然我一直被抛弃，但我一直都有家可归。虽然我得了癌症，但我起码可以花着组织的钱养病，安心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且完全不用担心医药费的问题。虽然我没办法和萧漠在一起，但起码我一直在他身边。

　　“哥!”那小鬼抱着他的玻璃罐跑过来，里面的蝴蝶还在扑腾着翅膀。

　　“你慢点儿!小心别摔了!”

　　话说心脏病的孩子跑这么快真的能行吗？我有点儿担心这小鬼。

　　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那小鬼跑过来还拍了拍胸脯，说：“哥，你放心，我是可以跑的，但是不能跑太快。”

　　“啧，也不知道在卫生间里是谁心脏病突发晕倒了。”我蹲下来和他平视，笑着调侃他，那小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手感像我以前在路边投喂过的一只流浪猫。那只猫很可爱，可惜Boss对猫毛过敏，我没办法把它带走。为了不让它饿死，我只能每天抽空去投喂它。后来听说有位好心人收养了它，还好它当初没跟我走，不然的话我这个短命鬼死了之后它不知道又要流浪到哪里去。猫咪被抛弃的次数多了就会没有安全感，我不希望它一直被人类从黑暗中拉出来又推回去。

　　那小鬼把他的罐子递给我，笑着说：“哥，送你了。”

　　我接过罐子，有一只蝴蝶拼命地撞着罐子的四周想要出来。

　　我问：“送给我了，那我怎么处置都可以吗？”

　　“当然喽。”

　　我拧开盖子，蝴蝶飞出来，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有阳光撒在蝶翼上，树上的花透着香。

　　“哥，你干嘛呀!我辛辛苦苦抓了一早上才抓住的。”那小鬼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

　　我站起来牵着他的手边走边笑着问他：“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他拉着我的手跑到我前面，两眼放光地看着我：“要!快讲!快讲!”

　　果然还是小孩子罢了。

　　我也不说话，就这样拉着他的手走到凉亭里，找了个还算凉爽的角落坐下。

　　我感觉自己的缓慢劲儿和旁边练太极的大爷有得一拼，端个保温杯就可以去下象棋的大爷们那里鱼目混珠。

　　不止是我慢，医院里的病人其实都是慢的，慢慢地走路，慢慢地吃饭，慢慢地说话，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那么急，毕竟生活已经够快的了。

　　我眼前这个小鬼是个例外，他一直都是活泼的，我大概明白了以前组织里的人为什么会说我的活泼让原本死气沉沉的组织变得有了生机了，确实，很让人有活下去的动力啊。

　　那小鬼拉着我的手左右晃，让我快点给他讲故事。

　　我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口：“从前有一只蝴蝶，它来自远方，日夜兼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来有一天它飞累了，于是它找到了一棵大树。那棵树很高，上面开着许多花，飞累了的蝴蝶决定在这棵树上休息几日再赶路。它每天在树上玩耍，枕着树枝，喝着花蜜，还有一群小伙伴陪着它一起玩耍，日子过得悠闲极了。突然有一天，一个小男孩闯入了它们平静的生活，并且抓走了蝴蝶和它的小伙伴们。等它们再醒来时，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其他蝴蝶一起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它们拼命地撞击着罐子想要逃出去，结果却无济于事。小男孩想留下它们，于是好吃好喝地招待它们，可它们却拼命想逃走，最后撞得奄奄一息。小男孩问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蝴蝶说：‘牢笼里的生活再安逸都是牢笼，我们追求自由，渴望飞翔。’尽管很不舍，但小男孩最后还是拧开盖子把蝴蝶放走了，蝴蝶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故事讲完了，现在你还怪我把蝴蝶放走了吗？”

　　那小鬼摇了摇头，学着我的腔调说：“那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我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说：“臭小鬼，让你学我。”

　　他捂着脑门冲我吐舌头：“就学你，就学你。”

　　“A？”我听到K叫我，一回头，他正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我的衣服和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K还是那么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站在那里宛如冰山一样的存在。

　　怪不得没对象。

　　哈哈，随口说说，可不能被那家伙听到了，不然又得挨揍。

　　我走过去，伸出手拿走我的衣服，K又把塑料袋递给我。

　　“你的烟。”

　　什么嘛，搞得就像不法交易一样。

　　我拿着塑料袋和衣服，K把一个黑色的盒子塞进我病号服的口袋里，那里面装着我的耳钉。

　　那个盒子是我专门找人定制的，一共有两个，一个送人了，一个我还留着。

　　“怎么还有一件衣服？”

　　“这个是外套，天气快要转凉了。最近，组织比较忙，我可能要隔很久才能来看你。夏天快过去了，冬天的时候你总是咳嗽得厉害，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这可能是K和我最后一次见面了，不是K要走了，是我要走了。

　　我伸手用拳头在K肩上撞了一下：“知道了，你也照顾好你自己，遇事别总往上冲，学机灵点儿，我还等着你回来看我呢。”

　　我们俩都没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毕竟我们杀手都是很酷的，流血流汗不流泪。

　　沉默了一会儿，K转身走了，我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和上一次不同，我没有拉住他。

　　他走了大概五步的时候，我突然朝他喊了一句：“K!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

　　我看到他的身子僵了僵。

　　对不起，没办法和你合作了，没办法和你一起吹风了，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吃大排档了。

　　K没有回头，他就那样向前走，然后挥了挥手。

　　“知道了，狐狸。”

　　好久没人叫过我狐狸了，说起来“狐狸”还是K取的呢。他当时说我又轻浮又狡猾而且还很记仇，和狐狸一样，所以就干脆叫我“狐狸”了。后来叫我“狐狸”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就习惯了。加入组织后他们都叫我“A”，好久没有听到K叫我“狐狸”了。

　　K走了，我还站在原地。我打开那个黑色塑料袋，里面除了烟还有一张纸和一个小猪包。

　　我拿出纸，纸上染着小猪包的味道。K的字很漂亮，毕竟在组织的时候我和他都是被逼着学过写字的。

　　“知道你喜欢抽烟，但你要少抽一点，抽烟对身体不好。路过那家你喜欢的早餐店帮你带了一个小猪包。”

　　笨蛋，你不是最嫌弃我喜欢吃小猪包吗？

　　“哥，你哭了。”

　　我把东西放回去，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臭小鬼，我才没哭。”

　　“那我们去放东西吧。”他拉着我的手向前走。

　　或许，人生就是要向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