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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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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食堂出来,衣服上染着一身烟火味,我很喜欢闻自己身上染着的这些味道,饭香味、烟味、花草味,我总觉得这是我还活着的证明。
那小鬼帮我去拿烟,我站在长长的走廊里,对面是紧闭着门的手术室,萧漠正在里面忙碌着。
几个人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我听到他们低低地哽咽声,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轻轻地抖动着。
我离死亡那么近,又那么远。
手术室的灯亮着,下午那小鬼就要进去了,虽然我很担心他,但是我相信萧漠。
我移开视线,那小鬼拿着烟向我走来,我迈开步子向他走了几步,试图逃离这里。
我总觉得手术室晦气,所以拼死也不肯做手术,更况且我也没多少时间了。
我从那小鬼手里接过烟塞进兜里,翠绿色的烟盒从口袋里露出一个角。K知道我最喜欢抽金陵十二钗,所以买来的烟都是金陵十二钗。
我喜欢这个烟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萧漠喜欢。
我那时候烟瘾并不大,只是偶尔会抽一点。我总是让萧漠帮忙买烟,而他又不抽烟,所以他每次都买不一样的,导致我把便利店里的烟几乎抽了个遍。
有一次抽金陵十二钗,萧漠随口说了句“这支烟挺好看的”,从那以后我只抽金陵十二钗。
萧漠那傻子才不会知道,因为他我爱上了篮球,爱上了金陵十二钗,爱上了小猪包,爱上了吹风,爱上了夏天,爱上了未曾谋面的游乐场。
“哥,陪我去天台吹吹风吧。”那小鬼拉了拉我的衣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有烦恼?”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算是有吧。”
我拉着他的手向天台走去,我没告诉他,其实风是吹不走烦恼的。
在遇到萧漠之前,我一直相信人的烦恼会被风吹走,吹去遥远的地方。可遇到他之后,风的魔力就消失了,我始终很快乐,但也一直在难过。
他是我没心没肺下的刻骨铭心。
天台的风很清爽,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尽管我早已习惯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但还是很贪恋外面有着泥土味的空气。
我点了根烟挑了个阴凉地坐在地上,那小鬼趴在高台上吹风。
“哥,你说人为什么会有烦恼呢?”
我吸了口烟,看了看自己的病号服,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我们不愿意做而又必须去做的事。就像我不喜欢待在这里又不得不待在这里一样。”
那小鬼转过身面对着我,一脸愁容地看着我,我从兜里掏出买棒棒糖的时候找的硬币,冲他勾了勾手。
他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我,我问他:“如果有一件事你拿不准主意、无法选择,那你会怎么办?”
“抛硬币。”
我把硬币抛向空中,硬币弹到空中又飞快地掉下来,阳光被硬币遮住一角。
我接住硬币,说:“生活中需要靠抛硬币来解决的事情太多了,试着接受吧。就像我上次说的,生活中无法改变的事太多了,毕竟我们那么渺小,如果无法改变的话,试着接受它吧,例如死亡,例如离别。”
我们太渺小了,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如果不可以拒绝,那就试着接受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可我还是很难过。”
“那就吹风吧,风会把烦恼全部带走。”
信仰是可怜人的慰藉。
他走过去继续趴在高台上,然后小声嘟囔着:“我不想做手术,我想变成健康的小孩。”
我冲他喊:“大点声!让风听到!”
他把手放在嘴边作成小喇叭的样子,喊道:“我不想做手术!我不想被我哥讨厌!我想变成健康的小孩!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
我又点燃了一根烟,烟气袅袅,很快就散去了。我知道的,我回不去的。
我干脆躺在地上,天上的云正慢慢移动着,偶尔有几只鸟飞过。
“金鱼。”
“哥你说什么?”那小鬼回过头问我。
我指着头顶的云,说:“你看这朵云,像不像金鱼?”
他走过来,躺在我身边,说:“是哦。你看那个!小熊!”
“哈哈,我觉得这个像鳄鱼!”
我突然笑起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做起了看云这种幼稚的事情。
这么想来,我第一次看云还是和萧漠那个木头看的呢。他拉着我躺在草坪上,我还记得那天的云是心形的。
萧漠这个人很奇怪,明明他什么都不缺,却总和我说他很孤独。于是我就陪着他,陪他熬过那些孤独的时光。
还孤独吗?我这样问过他,他的回答我忘记了,但是我记得他的笑容,明朗而又落拓。
那小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我该下去准备手术了。”
我把烟掐掉,顺着高台抛下去,像儿时把小石子抛入湖里一样,不同的是听不到声音。
“走吧,我说过会陪着你的。”
风居住的地方不会有烦恼。
我和那小鬼下去的时候萧漠已经做完了上一场手术,正在办公室里休息。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有点像小孩子,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照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
他总是这样休息,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睡觉的时候平时皱着的眉头会舒展开,整个人看上去乖巧可爱,我现在突然有点后悔以前为什么没有趁机揩他的油了。
我把mp3放在桌子上,拉着那小鬼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萧医生累了,我们先去准备,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坐在他旁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说:“别害怕,哥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你放心,你一定会变成健康的小孩的,我们要相信萧医生。”
他抬头看我,却说了一句无关的话。
“哥,你有什么愿望吗?”
“啊?”我卡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又重复了一次。
“你有什么愿望吗?”他顿了顿,又说:“就像刚才我喊的那样,那些都是我的愿望,为什么你不喊?你没有愿望吗?”
我喊过啊,以前喊过,不过一直都是在渴求自由。我的愿望太多了,喊不完的。
我靠在椅背上,头靠着冰冷的墙,说:“有啊,我想回家。”
医院里冷冷清清的,这个时间并没有什么人来看望病人,也没有手术,偶尔有护士路过,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过去。
我向左看,空空荡荡的走廊显得那么长,我总感觉自己走不尽它。
那小鬼握住我的手,说:“你会回家的,我也会的,我们都会回家的。”
我笑了笑,说:“承你吉言。”
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里面的萧漠,以前的萧漠还没见过我这么乖巧的样子呢。
其实我挺想以前的他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可以自信地说,他是我的。那时候他的笑只对我,顽劣只对我,脆弱也只对我。
我们之间隔得太远了,虽然他没认出我,但是他还记得我。
我希望他能认出我,又害怕他认出我,我不止一次地在想,要是能活下去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待在他身边,像以前暗恋他的时候一样,怕这份爱意被发现,但我那时更怕这份爱意被厌恶。
我不好的,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有多恶劣,我知道自己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有多可怕。可以前的萧漠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我,他带着光来,只为照亮我。
原来世间情爱,最难过的,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又不得不隐瞒,近在咫尺,又不复相见。我站在这里,看以前的我们,那时候我们多好啊,回不去了。
萧漠推开门出来,看到我愣了愣,说:“这场手术虽然有风险但也没那么大,没必要哭哭啼啼的,我一定会让他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我抹了把脸,推着那小鬼下去,说:“快去准备做手术吧。”
原来我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