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猜》商丘

1、无猜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觉醒来，庭院里植着的桃花便顶着早春的微寒簇簇地开了，尤带晨露的粉白花瓣颤颤巍巍地缀在水墨勾勒的细枝上，分外娇妍可爱。
　　你透过窗棂瞧见，满心欢喜地跑到树下，踮起脚尖折下一枝，回房对镜簪在发上。镜中人明眸皓齿，浅笑盈盈。
　　华儿，把这碗枣花糕给李家送去。
　　诶，来啦。你应道。
　　端起灶台边还有些烫手的枣花糕，穿过院子，开门，小心跨过门槛。
　　走过窄窄的胡同，你踮起脚尖拍着门环唤道：鸣哥儿开门，我娘让我给你家送东西来。
　　他正在院中摇头晃脑地背着“之乎者也”，听见你唤，来不及放下手中书本就去开门。
　　喏，拿稳，别摔了。你叮嘱道：刚从蒸笼里拿出来，小心烫嘴。
　　他接过来，转身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进来歇歇吧。
　　不了。你摆摆手，站在门口朝里张望了下：我娘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华儿来啦李大娘从灶房里出来，手里端了个粗瓷大碗。
　　来，这是大娘刚做的青团，拿回去吃吧。
　　诶。你接过来笑吟吟地应了声：鸣哥儿，一会儿我来找你玩呀。
　　鸣哥儿，送送华儿。
　　知道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你身后，从他家门口到你家门口，不多不少，正正六十九步。
　　你回去吧。你倚在门口，却并不急着进去。
　　嗯。他应下，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把头转过来看着你，没头没脑地说：华儿，你比桃花好看。
　　你微怔了下，见他突然加快脚步疾行而去，不由得抿嘴一笑，转身进了门。一片粉白花瓣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恰是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阿娘，李大娘让我拿了青团回来，我放桌上了。
　　嗯，知道了，放着吧。
　　你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房里，对镜一照。

　　啊呀，那桃花早不知何时就被风吹散了，簪在发上的不过一截儿光秃秃的细枝。
　　霎时间，你看到镜中小小的少女羞红了脸。

　　这一年，你十岁，他十四。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九月九，称重阳。登高，祈福，明愿。
　　家里蒸了重阳糕，香甜暄软的糕里嵌着栗子，桃脯，青红丝等物，用刀分成规整的小块。跟着一起做的还有藕粉糕和马蹄糕。

　　华儿，把这几样给李家送去。
　　诶！你正好绣完最后一针，用牙将绣线咬断，急急地应了声。
　　提着有些旧的竹篮穿过小院，跨过门槛时得提一提裙摆。
　　从你家门口到他家门口，从六十九步变成了四十一步。

　　你微低着头，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到了。
　　从前要踮起脚才能抓住的门环，而今只需略一抬手就能轻松握住。
　　微微吸了一口气：大娘，我送糕来了。你扬声唤道。
　　吱呀——
　　门开了。李大娘笑着说：华儿来啦，快进来坐。
　　你依言进了李家小院，小院的一角植着□□，正如火如荼。李大娘随着你的目光看过去：花开得又多又好，我就摘了些做了茶和糕饼，这时日吃着对身体有好处。一会儿你提一些回去吧。
　　你呐呐地应了声，坐在那石椅上。你家院子里种的是桃树，他家院子里种的是桂树，八月飘香，一直开到十月底。
　　他前年做了秀才，在县学里读书，还能时常回来。但今年要去贡院赶考，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跟你见上一面。
　　你托着腮长吁短叹，微风拂落你别在耳后的细碎茸发，带上隐约的热气与凉意。
　　李大娘端出甜菊饼和菊花茶：一会儿你李伯伯该回来了，我去拾掇拾掇，你先坐会儿啊。
　　李伯伯原是个秀才，现在在离这条巷子半刻钟脚程的书巷里办了个学堂，做着教书先生。
　　你捏了块糕饼用牙慢慢地磨着，听见后头的脚步声，笑吟吟地回头：李伯伯，您回来……
　　后半句话自动消音。
　　眼前的他呀，发髻微乱，一袭青衫上满是路上的风尘，形容也消瘦了些许。但那一双眼却如寒夜里水洗过的星子，亮亮的。
　　他看着你笑。
　　他慢慢地走过来。
　　他将手伸向你的发顶。
　　怎、怎么了你听见自己傻傻地问他。
　　他笑着向你摊开手，掌心里静静躺着几星浅浅的金黄。
　　你恍然。哦，原来是桂花被风吹落到头上了呀。
　　他在你身边坐下，饮一杯茶，慢慢地与你说着他在外面遇上的趣事。
　　你托着腮，不知不觉就开始看着他的侧脸出神。这个人是这样地好看呀。

　　他絮絮地说着，余光却克制不住小心翼翼地看着你。
　　你是他的小青梅，是他心上蒹葭，掌心朱砂。
　　读《关雎》时，他想到你。
　　读《采葛》时，他想到你。
　　读《静女》时，他想到你……
　　念诵李太白的《长干行》时，他想，你们今生就会是那里面的小夫妻吧。可他不会让你一直等他。他要与你朝夕相对，岁岁长见；他要与你青丝结发，白首不离。

　　庭院里，桂树下。
　　青衫少年，红裙少女。
　　两相对望，言笑晏晏，恍若璧人天成。

　　这一年，
　　你十三，他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