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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韩江雪 三 ...

  •   江雪醉醺醺地扶着墙壁,在花园走。
      此时,王府的大部分婢女都去了宴席上伺候,只有少数几个在外行走。看到江雪,那几个婢女疑惑地上前询问,“敢问是哪家夫人?可需要醒酒汤吗?”
      江雪睁着朦胧的双眼,抬起头看她们。
      那群婢女还是不识她。
      江雪自嘲地笑,也难怪。夏淮宁与他的父母都不看重自己。素日,他们来往于王府,从来不带上她。王府的婢女又如何知道她这号人物?
      苦笑着喃喃,“我是,韩江雪。”
      她没有说“夏少夫人”,但那群婢女早闻她的大名,当即跪下行礼,神态比对着一般的贵妇人更为恭敬。
      江雪闭着眼挥手,让他们都起来,“我听说王府的碧兰亭临水而建,构思精妙。我想去那儿休息一会儿,怎么走?”
      那群婢女回答,“回夫人,往东走百余步便是了。”
      江雪点点头,独自走了过去。
      那群婢女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窃窃私语,“原来就是她啊。”“长的的确与众不同。”“听说她父亲是大魏的韩业。”“真不像是将门虎女。”
      其中有个眉目端然的婢女,默不作声地听众人议论着,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

      江雪很快找到了那间小亭子。醉意上头,她跌坐在石凳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雪脖颈处传来悉索的痒意。有什么冰凉光滑的东西缠了上来。她勉力睁开眼一看,恰撞上一双惊慌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是个长相端庄的婢女,手里正执着一卷白绫。而白绫的终端,居然正套在江雪的脖子上!
      江雪一下子惊惧起来,挣扎着,“你是谁!”
      那婢女的五官扭曲,狠狠拽紧白绫,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晓得,今夜你必死无疑!”
      江雪呼吸受阻,艰难地拉扯着白绫。那婢女见状,与她角力起来,一边恶狠狠地说,“王爷岂容你这狐媚坏了名声!”
      江雪挣扎着,白绫却越缠越紧,几乎将她勒死,她眼前的一切开始分崩离析。将要迈入死地时,忽然,前方传来惊讶的男子语声,“妹妹!”
      又有一个声音惊怒地说,“还不快放开!”
      白绫被人迅速地夺走、解开,江雪的呼吸陡然松快起来。她大喘了几口,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烛火幽微,室内燃着宁神的香料。江雪刚一动,便察觉自己的手臂横在外面。而她床边,居然坐着广成王!
      广成王见她突然醒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醒了?没事、没事就好。”
      江雪见室内再无旁人,煞白着脸问,“这是何处?为何只有王爷与妾身两人?”
      广成王见她害怕,上前几步,解释,“你别怕,这是王府的后院。”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说出了真相,“先前你在亭子里休息,被王府的一个婢女套住了脖颈。还好我与你兄长外出醒酒,偶然见到,制止了。因此事过分骇人耳目,我不想惊动母妃,暂带你来后院修整。”
      江雪想起昏迷前的白绫,缠绕的那样紧,她后怕无比,投入广成王怀中,低声哭了出来。
      广成王歉疚极了,半拥着她,低声说,“别哭了......实在对不住,我每一次的帮忙,都把你害的更惨。”
      他垂着脸,面色苍白,如同一个斗败的鹌鹑。江雪想起初见,那天他戴着高冠,从玉阶上缓缓走下,那份天潢贵胄的气度令她当时屏气凝神。而如今,他拥抱着她,任由她在怀中低声啜泣。
      偏僻的王府后院、只见过几面的少年男子、被遗弃的自己。
      所有的不可能造就了另一种可能。
      韩江雪泪眼朦胧地仰起头,勾住广成王的脖颈,喃喃,“王爷......”
      广成王颤了一下。江雪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便将唇印了上去,似一株藤蔓将他缓缓缠绕。
      广成王无法拒绝。
      他是这样善良温存的少年男子,根本抗拒不了娇弱的无助,也定会屈服于悲哀的依附。
      他灼热的呼吸很快喷洒在江雪冰冷的肌肤上。他迷乱喘息着,叫她的名字,“江雪,江雪......”
      许久后,一切才结束。广成王没有走,他留在了房内,沉沉睡在江雪身侧。
      江雪看着身旁男子的侧脸。
      不同于懵懂而潦草的第一次。今时今日,这个耐心安慰她,同时也被她算计的少年男子更加令她铭记。
      但江雪心里清楚,她是不爱他的,她早就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
      江雪半梦半醒地躺着,到了后半夜,忽然,房门上传来谨慎的几记轻叩,一个男声压低嗓音咳了几下。
      江雪当即认出那是大哥的声音,忙下了床,打开房门,闪身出去。
      韩青柏的衣摆上溅满了血迹。他看着妹妹的装束,钗横鬓乱,只着中衣,别开眼去,哑声说,“我按你信上的嘱咐,带王爷去了凉亭。那个婢女,我回过王爷,杀了。她的房间我也找借口搜过了。华夫人送来的信件、打赏,全部毁了。”
      江雪大半夜都悬着心,听闻此言,一下子松了口气,“多谢大哥。”又沉吟道,“华夫人——”
      “你还要杀华夫人吗?”青柏惊痛地看着她,“江雪,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出门,前面有小乞丐挡路。你跟车夫说,不要伤害那小孩,我们绕路。还把你的耳坠送人。你对乞丐尚且有怜悯之心,何况是你落难时,对你颇为照拂的华夫人?”
      “各取所需罢了。大哥以为,她是真心对我?”江雪轻轻地说,“我并非天性喜爱杀戮。一切,都只是为了给你我、给青松找一条全新的路。”
      青柏心中一片冰凉,“那条路,就是广成王,对吗?”
      江雪点了点头,“大哥,这三年,你我身为异族、身为降臣,受到的轻视和屈辱还少吗?一味忍耐,不是我们一生的出路!我们何不从今天起,博取另一番天地富贵!”
      青柏摇摇头,“富贵?苏成瞬的怜爱是富贵吗?你苦心孤诣求的就是这样的恩赏?从前父亲问你们姐妹五个,将来想做什么。江霏她们所答,无非是嫁个好郎君。只有你不同。江雪,那时你说,希望像哥哥们一样,征战沙场,受世人敬仰。可是今天,你费尽心机,做的是卑贱女子的勾当!你忘了你姓什么?你忘了身上流着谁家的血?”
      “我没有忘。我一直记得,我是忠烈将军韩业的女儿。”
      青柏厉声道,“你既然记得,就应该明白爹素日的为人。他一生忠直,到死不曾辜负君父半分。可你我如今觍颜活在异国,你又做了不洁妇人!”
      他的话像刀子,割在江雪的心上。她嘴唇颤动,却没有哭,“我知道,大哥看不起我。爹爹如果还在世,恐怕,更会恨不得杀了我。即便如此,我也要做。我今年二十岁了。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儿女都已经绕膝。而我,活在异国,无夫无子,已经能看见未来无望的半生......大哥口中的不知检点,实在是我扭转命运的良机。”
      “命运!机会!你太傻了,江雪。大哥只是一介降臣,你也不过是区区异国之女,我们连在大燕的高门都无法立足,何况是至尊的王府?就这样在清凉观度过余生吧。虽然寂寞,终究你会平安到老。”
      “不。”江雪掷地有声地说,“我不愿再做被人瞧不起的丧家之犬了。绝不。”她转身回了房间。

      次日,江雪和广成王是被破门声惊醒的。
      门边,闯入的二人一眼望见衣衫凌乱的男女,都惊叫起来。其中一个哭的厉害,“原本你们偷偷摸摸来往,也还罢了。可昨日,那样大排场的夜宴,你们还私会。韩氏你到宴散都不曾回来,整夜不归。如今,我们夏家真成了整个南风郡的笑话了!”是夏夫人。
      另一妇人——广成太妃扶住她,劝她别哭。太妃上前几步,厉斥广成王,“你过来,跪下!”
      广成王在短暂的惺忪后,很快清醒来,取过衣服披上,“儿无错,为何要跪?”
      夏夫人被他的态度气的仰倒。可到底他是王爷,夏夫人不敢冒犯,便快走几步上前,去拖江雪。
      江雪的头发被她扯住,痛的蹙眉。顾及着太妃在,她不敢呼痛。
      广成王却变了脸色,上前把夏夫人推开了,挡在江雪面前,“舅母出身大家,为何屡屡效仿山野妇人?”
      夏夫人恨恨地看着他,“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哦?”广成王冷冷道,“舅母只哭诉韩氏令夏家蒙羞,那夏家又是如何对待她的?韩氏入你们府中三年,从无不妥,舅母为何驱逐她入清凉观而欲以新安郡主代之?”
      夏夫人无言以对,气的发抖,“冤孽,冤孽啊!”
      广成太妃按住她的肩头,目光锐利地指着江雪,“来人——”
      江雪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看向广成王。她命运的转机,来了!
      如果下一刻,广成王惦念着一夕之欢,出言救她,那她的终生将有着落。而如果,广成王不愿意为她得罪母妃和夏家——
      江雪几乎不敢呼吸,她等待着广成王的回答。
      那个少年王爷非常痛快地说,“母妃不必叫人来!”他一掀袍子,跪了下来,“既然表兄不喜欢韩氏,儿又没有王妃。不如,就让韩氏做儿的妻子吧。”
      江雪愣住,完全想不到他会这样说。
      这几年,她先后经历了抄家灭族、冷落被逐,饱尝了太多的冷眼与背叛。她以为世人皆是如此的。她从不曾想过,会有一个人处于权力中心,可内心始终保有着干净纯粹的怜悯与仁义。
      江雪的心因为感激而万分酸楚。平生第一次,她尝到了作为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尊重与感动。
      夏夫人也愣住。太妃却是怒不可遏,狠狠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广成王被打倒在地,态度却是坚持的。他紧紧握着江雪的手,重复了一遍,“让韩氏做儿的王妃吧。”

      王府这对母子僵持了数日。期间,江雪没有再回夏家,也没有去清凉观。她住到了韩青柏家里。
      不同于青柏的忧心,江雪非常坚定,“众目睽睽下,王爷承认了和我私通,又发下宏愿说要娶我,此事一定会有结论。大哥,哪怕我无法成为王妃,也会得到别的什么。”
      “私通”两字令青柏心中刺痛。他痛楚道,“终究是大哥无能,才连累你如此筹谋......”
      江雪摇摇头,“我们是韩家仅剩的至亲,大哥不要和我说这样生分的话。”
      青柏默默点头,“江雪,你既已下定决心,索性,王爷也肯担当。只是封地政权一向掌于太妃和夏家之手,王爷怎拗得过?我恐怕他要被我们害惨了。”
      江雪轻声道,“王爷既肯如此待我,那我从此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又怎会坐看他被太妃、夏家牵制?大哥放心吧,王爷不会出事。相反,他会趁此良机,夺回权柄又不落人口实。”
      青柏一时之间没想通,“什么意思?”
      江雪看着他的眼睛,“夏淮宁曾告诉我,王爷的师傅何大人私下练兵。大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何大人明明已经有能力抗衡夏家却始终不动手?无非两个理由。一,王爷舍不得母家。二,何大人缺一个时机。现在,我这个祸水横空出世。只要何大人足够大胆,此刻,就会是铲除夏家的良机。”
      青柏听完,悚然一惊。
      江雪没有再说下去,只道,“咱们等着就是了。”

      江雪没有等太久。七日后,夏府来人,送了她与夏淮宁的和离书。然后,王府开始为她打点婚嫁之事。
      韩青柏完全没想到此事能够成真。看着鲜红夺目的嫁衣,他喃喃说,“如此顺利,你就成了王妃?淮宁呢?”
      江雪神色淡淡地说,“以后别叫淮宁了。大哥,他不再是你的妹婿,而是罪人夏氏。”她一字一字地说,“夏府里藏了不少武器、铠甲。日前,何大人,不,是义父。义父带着人亲自将它们搜出,以谋逆罪,将夏家满门六十七口投入狱中。义父又替王爷上奏了京城,请将夏家人流放。广成太妃心疾复发,迁入霜寒阁休养。”

      江雪的婚礼很快就到了。
      和前一次相比,这次,她一应出嫁的用具都奢华无比。如此规格,显然不是韩青柏一介降臣置办的出的,大半东西都来自于何府。
      韩青柏欣慰地看着一切,“妹妹,你这次嫁人,有何大人在背后撑腰,定能万事顺遂,和王爷举案齐眉。”
      江雪淡淡地笑了一声,“大哥不觉得义父给我的恩宠太过盛大吗?他若真的疼我,何必做的如此明显,反而叫旁人非议。”她没有再说下去,只简短道,“我们永远都要对任何人保持警惕。”
      韩青柏惊讶地看着她。不过几个月,妹妹已经像变了一个人。过去,她心肠柔软,对待所有人都充满善意。而如今,她总是冷静漠然地审视。
      韩青柏怅怅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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