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阳光倾辰

91、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他没有来。
　　凤九一个人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着凉凉月色发呆。
　　她赌气没有去月到风来，他也没有来找她。
　　凤九一个人睡不着，只得起身出门，去荼蘼花林采了一篮子荼蘼花，转身离了南荒去了别处。
　　凤九下了云头，看见了记忆里破旧却很温馨的茅草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粉色的衣裙，拎着一篮子荼蘼花朝茅舍走去。还是昨天的样子，却没有昨天活在这里的人了。她的手触碰到茅舍的门栏，走进去看到那张她曾经说过温馨的床，地上铺着软软的稻草，她一个人呆立良久，然后出了屋子绕到屋后，看到了埋葬凌天和雀儿的那个坟冢。
　　“恩公，雀儿姐姐，小九来看你们了，恩公，这是你给小九买的衣裳，还记得吗？”月下她装作落落大方的模样。
　　她席地盘腿而坐，将篮子里的花轻轻撒在坟冢上：“花开荼蘼，所有的一切，不管多深刻，都有灰飞烟灭的一日，灰飞烟灭之后再换来永恒的相守，像你们一样。恩公，你见到雀儿姐姐了吗？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下一世相守了？是不是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团圆了？属于你们的劫难是不是彻底远离了？”
　　她想起凌天刚死的那段日子，她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太过痛苦，只要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要逃避，但今天，凤九伸手去触摸凌天的名字，她终于敢正视过往的一切，她终于能勇敢的面对自己，终于拥有一颗勇敢的心，这是东华给她的福报，是他给的爱怜，是他一路以来的关怀结出的善果。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就莫名的觉得踏实，就有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
　　凤九抱了抱自己的双臂，秋末的深山树林寒气太重，她只着一件粉色薄衫，冻得忍不住有些哆嗦，然而肩上忽然一暖，她诧异地回头——
　　“寒来？”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又看了一眼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然后与她一起席地而坐的男子，眼眶模糊起来，“寒来，为什么我觉得凌天还没有死，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明天他才会死？”
　　“因为他死之前，我不也在这里陪你吗？”他这样温柔的说着，幻化出千里醉来递给她，“喝一点吗？”
　　“是啊，转眼他真的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小九，你应该明白的，轮回永在。”
　　凤九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已经不再责怪自己了，也不害怕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我只是很想凌天。寒来，你会不会想思安？”
　　寒来低了低眉眼，半响道：“会。愧疚或许会随着时光慢慢减轻，但思念总是割不断。”
　　“不知道思安的尸首...”
　　“我去处理过了，和连理葬在了一起。”
　　“那就好，总算有情人都终成眷属了，凌天和雀儿是，思安和连理也是。”凤九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这酒常喝，慢慢的也就不醉人了。
　　寒来抬眼看她，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凌天死后可以和雀儿葬在一起，思安死后自有连理作陪，那么他呢？寒来想，如果有一日他也死了的话，那必定是一座孤独的坟冢。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凤九闻言，笑了起来：“对了，小的时候躲躲藏藏，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可是却一次都躲不过你，为什么？你修习了什么法术吗？”
　　“对啊，但是我不教你。”他陪着她笑，又忧伤起来，“小九，你今晚寂寞吗？”
　　笑容在凤九脸上僵硬起来，她神情呆滞下来，没有说话。
　　“一直都知道你会来看看凌天，但是帝君在，你顾不上。”
　　“嗯。”凤九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他在，所以我顾不上，从小就是这样，有他在，我什么都顾不上。忙着翻各种史籍看他的故事所以顾不上温习功课，考试一塌糊涂被爹吊起来打了一顿，忙着给你讲他的事情，顾不上睡觉，总是一宿一宿的熬夜，第二日上课就公然睡觉，先生告诉爹，爹又打了我一顿...忙着要给他报恩，瞒着家里人偷偷上了九重天，没羞没臊的死缠烂打；忙着要陪他一起，所以等不到来日方长，心急火燎的就把尾巴割了；忙着要守护他，生怕他有一点点不测，所以折腾的自己只剩一口气...寒来，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忙吗？”
　　寒来轻轻摇头。
　　“因为爱就是迫不及待，我一刻都不想等。”寒来的喉间哽了哽，半响道：“你为他做了很多很多。”
　　“是，他也为我做了很多，但是天命就是不许我们在一起。我多想有能逆天改命的能力，但除了守到荼蘼花开的那一日，我别无他法。今天君煌告诉我，荼蘼花开，就意味着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失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仿佛南荒不合时宜的荼靡花会带走我们最珍惜的东西。”
　　“荼蘼花开...”寒来伸手，拾起一朵荼蘼花，“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纂香消，尤未睡，早鸦啼。嫩寒无赖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他抬手，将一朵雪白的荼蘼花别入凤九的发内。
　　“荼蘼，韶华胜极。小九，你要相信，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时就会否极泰来。”
　　“寒来...”
　　“嗯？”
　　“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你总是伤春悲秋的，然后都是我安慰你，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他在月下温柔的笑着：“因为现在我们小九有了心爱的人，也尝到愁的滋味了，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愁赶来安慰你的愁。你爱慕他，所以爱得迫不及待，我是你哥哥，我心疼你，也迫不及待。”
　　她闻言，上前一步枕在他肩上。
　　寒来心中一颤，有多少年了，她不曾这样亲近过自己。
　　“寒来，生命中有你真好。我们已经错过五万年了，以后不准你再离开青丘了。”
　　“好。”
　　“除非你是去找你的心上人。”她睁着慧黠的眸子对他笑了笑。
　　寒来只是略低了低头。
　　凤九看了一眼凌天的坟冢，松开寒来，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寒来，谢谢你，替我处理了凌天的后事，我真是狼心狗肺，都没有替你料理料理思安的事，让你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没关系，反正我也想亲手拾他的尸骨，亲手葬他，亲手写一篇祭文烧给他...这样我才不会有遗憾。”寒来看了一眼当空圆月，很多个凡尘的夜晚，当凤九和东华幸福甜蜜的在一起时，当清澈一双眼中只能捕捉到庆安的身影时，他都是和思安在一起，二人把酒言欢也把酒饮愁，说尽生平不顺事。他们是世上两个各自寂寞的人，因为遇到了彼此，才幸得片刻的温暖，但现在，世上又只剩一个他。也好，如此思安也算是彻底解脱了吧，只不知哪一日才轮到自己。
　　思安...他仰起头，忆起安澜王府二人同醉的往事，心情有些算出。
　　一路走好。
　　月色十分明亮，月下寂静无声，可是谁都没有注意今晚先后而来隐在暗处的两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