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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 1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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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她问过少绾当年将鸢萝送去了哪里,但少绾对于那个女子的记忆却很模糊,她忘了自己把她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凤九想,或许这是燕池悟命中注定与她无缘。
月到风来的莲花盛放的时候,凤九见到了姑姑的婢女奈奈,奈奈是特意来传她姑姑的话的,说是有一本很喜欢的话本子想重看一遍却找不着了,问问是不是在她那。凤九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本话本子被她留在了碧海苍灵。她告诉奈奈五日后来取,但她没有想好是自己回去拿还是让人送来,直到滚滚玩得满头大汗回来,她看见儿子神采飞扬的小脸时才下了决心要带他回一次家。
刑冽护送着母子二人往碧海苍灵去,赶了很久的路直到黄昏才看见云层下俊朗的环峰和群山中围绕住的那片灵泉。
“娘亲!咱们家好漂亮!”滚滚兴奋的上蹿下跳停不下来,凤九的印象里儿子仿佛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她笑着拉着儿子降了下来,紧贴着灵泉泉面临风而立。黯淡昏黄的阳光撒在水面,灵泉上生长的花木仍然五彩缤纷,蝶莺蜓雀来往不歇,藕花深处传来熟悉的采莲歌,一镜衔天依旧巍峨壮观...她的家可真美啊。
“夫人!夫人!”
“小殿下!小殿下!”
“娘亲你看啊!这里的鱼会说话!”白滚滚兴奋的扯了扯母亲的裙摆,不等母亲回应就跳下去捞鱼。
“滚滚!”凤九惊得大叫,但见儿子的双足刚一触及泉面,泉面立刻在他足下乖巧的铺开结界承载着他。
“咦?这是什么?”滚滚跺了跺左脚,又跺了跺右脚不解的自言自语。
凤九立在风尖,双眸黯了黯。
“娘亲,我抓鱼去啦。”
凤九还来不及反应,儿子已经踏着水面自如的跑开和美人面玩去了。
她摇头浅笑,抬手折下一枝春风笑的花枝,一路朝一镜衔天走去,一路喂着尾随她的美人面,它们得了好,高兴的夫人前夫人后的哄着她开心,可是她却并不开心,反而有些许落寞。
途经当年和东华一起种下的忘忧树时她在树前惊愕得止步,三百年前只是刚刚抽芽的忘忧树如今已然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枝干粗壮到要两个人合抱。
等它长成参天大树后,我们的孩子就能在树下玩了。
东华的声音突然闯进脑海中,她泪眼模糊的摸着树干笑了笑。东华,我们种的树长大了,我们的孩子可以在树下玩了,你不回来看看吗?
“刑冽,你去帮我找找那本书,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刑冽拱了拱手朝九华殿里去了。
日暮降临,巨大的圆月从灵泉底下冒了个头倒影在水中。凤九回头看向空旷的泉面,曾经她就是在这里练剑,东华就在这颗忘忧树旁设了张坐榻看着她,他右手撑着头,银发流淌在紫色的衣袍上,手边有一盏热茶,整个人慵懒的靠着,有时她不专心的回头看他,他会对她笑,会腾出左手来比划着剑招提点她,或者索性折一段花枝与她在灵泉上过招,但他总是让着她,总是在她狡猾赢了之后笑着将她搂在怀中久久不愿放手...
微凉的夜风吹来,有一片红色的凤羽花瓣随风飞扬到空中闯入她的眼帘。
“东华!!”她转了个身去找他的影子,小脸白了又白,她不断扭头四处张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凤羽花从西而来,她二话不说踏风狂奔,“东华...东华...东华...”
她像一阵风一样将女帝该有的端庄抛到一旁,往西再往西。
东华,我刚刚看水面上好多地方都空着,我可以种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当然,帮我种些胭脂菜和冬葵菜,再来两颗忘忧树。
好!
西边那块空地留给我,别的地方你自己看着办......
凤九一路朝西奔去,直奔进一大片凤羽花田。红色的凤羽花在月光下、晚风中轻轻摇晃着自己婀娜多姿的身影,花瓣随风扬起,浩浩荡荡的飘了满天,自由自在地飞翔。
这天下的凤羽花都要被你折腾没了。
那我回家给你种一片就是了...
凤九蹲在花海中央,将头埋在双臂里低声呜咽,她不该回碧海苍灵,她不该亲手往自己的心上再捅一刀。
月亮从灵泉底下彻底升起,将整片碧海苍灵映照的美如画卷,一镜衔天里亮起温暖的烛火,仿佛主人还在。
东华,碧海苍灵一切如旧,只是少一个你。
从那之后,不管滚滚多想回家凤九也只是让刑冽带他回去,自己以事务繁忙推脱。可是滚滚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撒谎,因为她根本就不忙啊,她每天还有很多时间蹲在白水山结界外发呆,总是懒懒的,不愿开口说话。
萧瑟的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滚滚将两片自己和母亲新写的叶子郑重的摆在了太昊结界前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自己发现这个结界已经一年了,他们不断过着重复的日子画着圆圈一般,却总也靠不近圆圈的中心,就像他们无法走进太昊结界的中心一样。
“父君,你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啊?最近滚滚好像已经哄不了娘亲了。”他有些难过的自言自语,整理着地上那叠厚厚的叶子。忽然,结界轻轻晃了晃,结界周边紫色的瘴气和毒雾朝他及身后散去,他抬头,诧异的看到逐渐散开的迷雾中走出一道人影,步伐沉稳,身姿挺拔,右手还握着一把剑。滚滚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亮起忘仙罗的结界。红色的光芒在毒雾中十分惹眼,来人的脚步停住,滚滚听到一道低哑又不置信的声音——
“九儿?”
他瞪大眼睛,看到那个停住的人很快脚下重新迈开,较之之前急促几分,浓雾散去,显出那个人的容貌来。他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睛里有很多血丝,他有高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上略略有些苍白像是蒙了一层霜,他有两道英气的眉,斜飞入鬓,这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人。他身上穿着一件勉强能辨认出紫色的衣袍,华贵的绸缎有些残破,像是刚刚和人打过架,一头皓如银月的长发也有些许凌乱...嗯?银发?紫袍?还有那张疲倦憔悴的脸庞?
东华蹙眉看了一眼被忘仙罗拢住的这个孩子,眉眼处有熟悉的影子,穿着白色的衣裳蹲在地上团成个球的模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头发,他瞪大双眸,有个不敢置信的答案呼之欲出,但统御四海的他却也有害怕的一刻,他不敢叫出那个名字。
滚滚上上下下的大量着他,父亲的模样已经从书本里看过很多次,那张威仪清俊的脸和眼前这张...显然有些差距,但他还是坚定自己不会认错。他站起身来,与他隔着五步的距离抿了抿嘴,一双小手扭捏的绞在一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他深吸一口气,充满勇气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是我父君吗?”
凤九独自蹲在结界外发呆,她觉得自己近来的状态很不好,仿佛失了这三百年来的勇气和坚强,忽然之间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对于南荒诸事多少都有些敷衍,很多次和魔族七君商谈时,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她在上头认真的听着,听着听着思绪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她回想着,觉得一切都是从墨渊师傅和少绾回来的那天开始的,从她确定他还活着的那一天起她就活的乱七八糟。一阵风吹来,飘过熟悉的花香,她会惊得回头以为是他回来了,晚膳的时候风铃带来了碧海苍灵的藕花酒,她惊慌失措地问是不是东华回来了?在桌前看书看累了伏在案上睡迷了,醒来看见肩上的衣裳,她拎着衣裳跑出门去四处张望,抓着仙娥们问是不是他给她披的...
她在希望里失望了太多次,失望到仿佛一颗心已经麻木。
脚下忽然一软,她垂着头,看见脚下盛开了一片凤羽花。
她愣了愣,笑着从眼角滴出一颗咸涩的泪来,如今,她开始有幻觉了?
“娘亲!娘亲你看啊!我把父君带回来了!!”白滚滚喜悦的声音在静谧的树林里游荡,凤九瞠了瞠双目,张着嘴抬头朝结界里头那个她永远触碰不到的世界看去。
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了她的心上,带动着她强有力的心跳,冷漠的吹风带来熟悉的白檀香味,里头混杂着一些血液的甜腥,浓郁的雾气中有个挺拔的身影怀里抱着个孩子渐渐清晰。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立刻伸手抹,马上更加模糊,然后再抹,再模糊,直到在泪水重新卷土而来前的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五官。他嘴角抿出一道温柔苦涩的笑,双眼通红眷恋的看着她...
凤九突然蹲在原地开始放声大哭,她抬起双手捂着自己的头闭着眼睛撕心裂肺的痛哭,哭得那样用力,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呕出来才觉得甘心。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活了三百年,她梦见自己变成了杀伐决断的青丘女帝,她梦见无论她怎么去找昔日活在她身边的人就是找不到,偌大一个四海八荒好像只有她自己...在梦里她从不敢像现在这样毫不节制的放肆的大哭,但如今,她的梦好像要醒了。
滚滚着急的从父亲怀中挣扎着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凤九跟前,张开短短的双臂去抱母亲:“娘亲不哭,滚滚疼你啊...”
东华的心像被放进了油锅里煎炸一样疼痛,他能听出她哭声里的恐慌,他能想像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里她一个人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她是如何独自生下儿子,如何在南荒施行暴政,如何放下仇恨却放不下思念和执着...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滚滚将位置留给父亲,他看见父亲有力的双臂将母亲搂在怀里,他看见父亲那只如玉雕出来的右手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母亲的背脊,他听见母亲的哭声在父亲怀中逐渐低落。
凤九抬起一张湿漉的脸,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一片温热的体温。两行泪无声的滑下,天可怜见,如今她的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
他温柔的手拂开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深邃的眼睛不舍得眨的看着她,声音低哑而依赖,唇边抿出一点笑容:“好饿,你的红梅炖肘子做好了吗?”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