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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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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您疯了!您答应过我,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的,我才不要当那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更不要将自己的一生都陷在那牢笼般的深宫!”
“况且,他是个傻子啊!”
南风简直不敢相信,这般匪夷所思的话竟是从一向疼爱他的父亲口中说出。
明明前些日子她故意放出消息,给那些来贾府提亲的人难堪,父亲也明知自己所为,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她当父亲是念及她年龄还小舍不得她出嫁,所幸任由她胡来,可今日,为何突然要她嫁入皇室,去做这太子妃。
“傻子又如何,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贾府众人此时纷纷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老爷小姐的争吵波及自己。
“峕儿!若非万不得已你当为父舍得把你嫁入那吃人的宫里去吗!今日朝堂中皇上已有让我去镇守关中之意,我若现在外放,能不能活着回来且不一定,就算侥幸回来,那时的朝堂还能有我贾充的立足之地吗!只有你现在嫁入东宫,方能解为父今日之困局,现在是太子妃,未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的皇后大限将至,我等若是能占稳这太子身侧的位置,扶持太子登基,将来何惧啊!”
见南风并未回话,贾充又耐着性子继续哄道。
“峕儿,为父也是为你考虑,除了这位子,这天下还能有谁配的上我贾充的女儿,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稀罕。”
“你说什么?!”贾充瞪大了眼睛讶声道。
“我说我不稀罕!莫说是这小小太子妃位,就算是将这大晋的皇位给我,我也不稀罕!”
“你!此事已定,皇上过几天就会传旨,我只当你是高兴坏了胡言乱语不与你计较,你且回去好好准备,等候圣旨吧。”
“那我明日就入宫求皇上不要下旨!”
“你放肆!你是要气死为父吗!事关贾府满门荣耀,由不得你任性胡来。”
“我怎么就胡来了!我不过......”
“啪!”
南风不可置信的摸着通红的脸颊,通红的眼眶里堆满了泪水。
寂静的贾府大堂此时只回荡着贾充的怒吼和喘着粗气呼吸声,南风望着眼前熟悉的父亲,往日的慈祥早已被面红耳赤的狰狞替代,哪里还看的出半分平日疼爱她的样子,片刻后南风一声轻笑。
“呵......”
“你笑什么!”还在气头上的贾充闻声没好气道。
“父亲,女儿今日方知,与您而言峕儿只不过是这贾府满门荣耀的垫脚石。”
贾充瞪大了双眼盯着眼前的南风。
“您不觉得您的话很矛盾么,即已知那是吃人的囚笼,却还让我满心欢喜的当作是得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好去处,呵,可惜我贾南风,从来志不在此。这位置谁喜欢便让谁去做。”
“你!”
“我不会嫁的,您死了这条心吧!”
南风说完决绝转身。
“你给我回来!”身后是茶杯碎裂的身音和贾充怒极的叫喊,却分毫也未能让南风停下脚步。
牵着踏风走在僻静无人的街巷,夜风习习,树影婆娑,却也不及此刻自己冰凉失望的内心,南风今日方知,权欲二字真会使人变得面目全非。
可笑啊可笑,自以为是父亲最珍视的人,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随时能拿来换取更好前程的一颗棋子罢了。这世间连骨肉至亲都方是如此,可还有真心所在!
脑海里莫名闪现了那人遗世独立的模样。
对了,去找他!不做犹豫,南风擦干即将滑落的泪水,一个翻身,策马离去。
景室山,竹屋。
正准备休憩的嵇绍听到了几下轻轻的叩门声,凝神再听却没了动静,以为自己听岔了,便摇头没有在意,却听得门外幽幽一声“绍哥哥,你在吗?”
这是,南风那丫头?
起身开门,眼前的少女,与那日所见变化有些惊人,那日的南风让嵇绍觉得澄澈明亮,灵气逼人,而夜的南风一双眼睛却是毫无生气,神色黯然。
“绍哥哥......”
嵇绍疑惑道,“怎么了丫头?”
“我爹要把我嫁人......”
“这,这不是喜事么,你怎么?”
虽然一头雾水,嵇绍还是将南风迎进屋内,倒了杯热茶递给南风。
“我不想嫁,我不愿意。”
“为何?”
“因为......”南风看着眼前的人终是没有说出那个“你”字。
顿了顿,“我并未见过他,我也没想过现在嫁人,师傅曾说漠北的草原,西域的天山,我都还未曾见过,便要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么,难道女子的一生便是如此么,我不甘心。”南风忧伤的低下头。
“傻丫头,当然不是,古话说巾帼不让须眉,我看你眼界见识皆不寻常,怎会说出这般妄自菲薄的话,男子,女子虽有差异,却并无不同。”
“绍哥哥......你真这般想。”
“是啊,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既然你不愿意,那便与你爹好好说说,想必他能谅解你的。”
“我爹。呵,就是他非要把我往这火坑中推,换取他的前程,他又怎会为了我,而舍弃这一切呢,但他也终究还是我父亲啊......”
想起方才的吵闹,南风不由嗤笑摇头。
“既如此,你若不愿意便不要嫁,我爹曾说过,要娶就娶这世间唯一心悦之人,携手相伴定要两情相悦,你要嫁人也一样,要是你自己喜爱的,勿要被那些条条框框约束。”
自己喜爱的......
“绍哥哥,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南风鼓起勇气,许久后小声问道。
看到南风的神情,嵇绍似是明白了什么,起身走向窗口,伸手推开窗,让月光洒进屋内,夜风肆意涌入,手里抚摸着那人送的玉佩,末了转身看向南风。
“我曾与你说过,我嵇绍有一个此生必要守护的人,还记得吗?”
“那个让你送琴的人?”
“不错,我,找到他了。”
南风觉得今夜定是老天有意要戏弄她。
强忍心中酸涩,南风道:“哦?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啊,是个很傻很简单的人。”
“是么,我要嫁的那人也是个傻子。”南风苦笑。
“丫头你是嫌那人傻?”
“怎会,我都没有见过他,何谈嫌弃,况且我喜欢的人就算是个傻子,我也会喜欢的。”
“嗯,我也是。”
眼前的男子依旧如那日所见一般姿容清冷,一双眼睛虽总是眉眼弯弯,可南风知道除了提起那人时稍有一丝微光,其余时刻都是疏离的冷静。
“绍哥哥,他对你很重要吧。”
“是,就像这天上的明月,于我而言,是唯一。”
没有一丝犹豫的声音传来,望着嵇绍和背后那轮圆月,南风忽然感到一丝悲怆,心中那刚要开放的花,已被连根拔起。
绍哥哥,那你可知,你也是我心中,唯一的明月啊。
情之滋味,果真尝不得。
良久南风轻声道“我明白了,绍哥哥打扰你了,告辞。”
“丫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是不论你嫁与不嫁,我都希望那是你自己的决定。”
“好。”
临渊阁二楼角落,南风要了一桌子的鹤觞酒,烈酒入吼,泪怎么也止不住。
烧心的滋味与冰凉的液体让南风的视线有些恍惚,努力定睛一看,桌前似乎站了一个人,待看清那人五官深邃的面容后,南风委屈的叫了声“师父”便抓着他的袖子大哭了起来。
看着眼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南风,仲远心疼的揉了揉南风的头。
这孩子自五岁起便跟着他学武,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偏偏有一股不输男儿的硬气,这些年来为了练武什么苦都吃过,箭术、轻功样样卓绝。
当年是小南风救了倒在贾府门口的他,也不嫌弃他的胡人身份,还求着父亲拜了自己做师父。
十年时间,仲远及其疼爱眼前的南风,毕生绝学都传授于她,更是将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见闻都讲于南风,毫不私藏。
是以南风虽然是未出闺阁的小姐,胆识和心胸却不同于寻常女子,就连被中原人所轻视的边疆胡地,也因着他的原因,让南风的内心有了一丝向往。
这孩子,就如同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一般,哭成这样真是头一次。
“南风,师父听说了,其实......嫁入皇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酒劲有些上头,待南风反应过来仲远的话后,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他惊呼道“师父!”
气急反笑南风盯着眼前的人道“都要我嫁,怎么仿佛反倒是我一人看不明白了。”
“南风,师父知你生性爱自由不愿受约束,可是这世间,我们走的每一步路或许都是定好了的,你以为现在天下大定便是盛世了么?”
“你看。”仲远将南风拉至窗边向她指去。
路边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正毫不示弱的和一只野狗争夺食物,身后跟着一群更为年长的乞讨者,他们有的缺臂断腿,有的疯疯癫癫,正成群结队的走向临渊阁后巷,捡食着被人扔掉的食物。
南风记得,这食物是方才有一对夫妇买的,那妇人尝了一口说味道不对,丈夫便叫人扔了,重新上了一桌。
“师父,他们?”南风讶然。
仲远望向那疑惑的眼神,苦笑一声开口道:“南风,你没见过这些吧,他们是乞丐是流浪汉,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可这世间多的是像他们一般卑如蝼蚁的人,天下的繁盛与安稳,从来给的不是他们,是功勋是门阀是贵胄。”
仲远拿过南风手中的酒壶,仰头灌入喉中,他以前从不喝这般烈酒,可今日许是被眼前景象勾起什么回忆,心绪难以平复。
半响才出声“在我的家乡里也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生来卑微备受剥削,而如今你有能力,有机会,去为这天下人做点什么,依你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若你嫁给太子,待来日太子登基时,你们贾家必定权倾一时,届时,如何去做,你便有了选择的权利与自由。”
“若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就站在选择你的命运上去改变吧,南风。”
“选择我的......命运?”南风看着身旁的仲远喃喃自语。
夜色毫不留情的将白日里那些精心掩藏的隐晦撕裂开来,在这繁华京畿,天子脚下,竟也有这般可怜的人,更惶想京畿之外的那些人又该是何等惨像。
将手中提着的鹤觞一饮而尽,窗外的风吹在脸上,酒意肆虐,南风的内心此刻却是无比清醒。
南风笑,笑自己天真,她从出生起就备受优宠,十五年来从不曾受过什么委屈,眼下她在这里伤春悲秋,却不知还有多少人风餐露宿,食不果腹饿死街头。
是啊,这世间更多的还是这些可怜的人啊。
双眼愈发明亮,苦涩堆满心头,嘴角却笑意更深,就算不能改变这命运,她贾南风也不会白活这一世。
若不能为自己,便为这天下人吧。
未知的命运将无数人卷进了这漩涡之中,谁能独善其身,谁又能初心不变?
月夜不知,吾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