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事》我来山不孤

49、机会

　　“那司马亮是疯了么！”楚王玮将手中密信握成一团，半晌，将那破碎不堪的纸，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去。

　　火势忽然溅起，不过几下便燃成了灰烬。

　　他走到这一步，本想顺势先在朝中立住阵脚，收拢一些朝中重臣，再慢慢让他那软弱的皇兄‘禅位’给他，顺理成章的坐上那个位子。

　　对，还有那小太子，若是听话，他便以摄政王身份辅政，若是个有主意的，便制造个意外，让他一起消失。

　　如此于公于私，于后世史书，他都是一个因助无能兄长铲除奸佞，而被让贤帝位的无比正面的继位形象。

　　如今，这司马亮却先他一步，在朝中大肆散布他为人凶暴乖戾，不能堪当大任。

　　再则年纪轻轻便又有此勤王之功，且还是先皇血亲，若不加以牵制，迟早要步杨骏的后尘，甚至颠覆帝位也未可知。

　　“好好好。”

　　这司马老儿，斗不过杨骏便称病龟缩不出，这杨骏刚死，就打着先帝辅政大臣的名义跑了回来，真真是妙极！

　　如今他的计划，不得不因为这些反对的声音被迫搁置，朝中此时的口风竟是出奇的一致，皆是让皇帝下旨，命他即刻返回封地，非召不得回京。

　　好笑，他千里迢迢过来，不是来看戏的，也不是来功成身退的，更不是为了帮那个傻子皇兄清除他的绊脚石，当他司马玮是什么人？

　　先帝诸子，唯有他，被先帝亲赞果敢聪慧，也只有他才真正配得上这帝位，去延续先帝的伟业，延续司马王朝的荣耀。

　　他计划受阻，若不是皇帝称病如今不能理事，若真听了那帮老臣之言，此刻他怕是已经要接到返回荆州的圣旨了。

　　不甘充斥着他的内心，好在母亲方才派人来传话，说她已经亲自去看望过病中的皇帝了，还顺便向皇帝表达了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让皇帝看在他一心为兄长拔除奸佞的份上，让他多留在京中一些时日，以圆了她身为人母的心愿，皇帝倒底是个心软没主意的，几句话便应了下来。

　　不愧是母亲，事事都为他思虑周全，他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呵，天助他也，这皇位就该他坐。

　　司马玮知道自己也不能闲着，要好好利用这母亲为他争取来的时间，完成他要做的事。

　　司马亮因为年长，且是亲王的缘故，在朝中有不少结交的大臣，加之另一辅政大臣卫瓘离世，现在朝中的地位，竟是无人能与其一争高低。

　　而年轻一辈的臣子，那李肇和孟观因着先前一起对付杨骏的局面，倒是可以试着笼络笼络以备后用。

　　再如今这朝中，除了司马亮，应是那黄门侍郎嵇绍最得皇帝重用，此人德才兼备，又是嵇康之子，名声颇好。

　　且听母亲说，早年他陪着还是太子的司马衷被派到各种地方去任职，这是共患难的交情。

　　如今又是皇帝近侍，且黄门侍郎可传天子诏令，若是能让他为自己所用.....

　　司马玮想着，便派人向嵇府下了贴子，约其今日午后在城中酒楼小聚。

　　他本以为这好事或许还要多磨一下，可没想到，嵇绍答应的很爽快，此时，他们已经坐在了酒楼的厢房之中。

　　“嵇大人风姿果然名不虚传啊！”司马玮感慨道。

　　“王爷谬赞了，那日咱们在朝中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说是谬赞，可嵇绍的表情却没有多少起伏，这冰山脸，司马玮记起来，那日李肇控告杨骏之时，满朝除了他一言不发，就是这嵇绍同样少言了。

　　这人的样子是真的好看，可这性子，司马玮暗自摇了摇头，着实令人喜欢不起来。

　　本想着对着此人夸赞一番，可两句话下来，嵇绍明显是不吃这一套的，那又何故答应自己的邀约如此爽快。

　　司马玮正思索着，就听见面前飘来淡淡的声音，“我今日前来，是为解王爷当下之困局。”

　　“哦？本王的困局？”司马玮挑眉反问。

　　“本王不过一小小王爷，且马上就要回荆州去了，本王有何困局？”

　　嵇绍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将面前的菜肴依次品尝了几口，从那极其细微的表情来看，应是满意的，然后他举起面前的酒杯顿了顿说。

　　“若我不是王爷的盟友，今日便不会应邀来此，王爷实在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见状，司马玮收起戏谑的神色，亦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露出一口白牙浅笑道。

　　“即如此，大人也该拿出盟友的诚意来，否则本王一偏远小王，若是被你们这些京中大人坑骗，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来，那可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哈哈，王爷说的极是，若是以王爷的身份直接去做，确实，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可若王爷所为，是按照这上面说的做呢？”

　　嵇绍从袖中缓缓掏出一个明黄色的短卷，递给了司马玮。

　　司马玮伸手接过，心中微微一颤，从嵇绍拿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手中所拿的是大晋密诏。

　　但他实在有些犹豫，可又好奇这诏书中究竟写了什么，让嵇绍能有如此底气，与他相会，可真打开一看，他还是惊住了。

　　密诏中所言之意，竟是让他杀了汝南王司马亮！

　　“嵇大人可知，这假传密诏是何罪么？”司马玮将密诏合住，扣在了桌上。

　　“王爷，臣虽有代传天子诏令之职，可假传密诏这一条，臣是万万不敢的。”

　　嵇绍回话，面色平静，不似有假，可密诏内容实在过于令人震惊，这汝南王按辈分，好歹也是他和司马衷的四爷爷，是真正的一家人，与那外戚杨骏如何能比得，皇帝竟然要杀他。

　　“这？汝南王乃我朝股肱，又奉先帝之命辅政，也算兢兢业业，不知为何，皇兄竟要我杀了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嵇绍淡淡吐出八个字。

　　司马玮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这个理由可没法说服我，嵇侍郎。”

　　嵇绍闻言轻嗤。

　　“呵，王爷果真睿智，既如此，那我只好拿出我的诚意了。”

　　司马玮微微侧身，托腮轻倚桌角，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王爷可知，当今皇后与皇帝不睦已久。”

　　“这个嘛，虽然本王是有所耳闻，可这毕竟是皇兄家事，只要不影响国本，想来也不会有外人多言什么的。”

　　司马玮咂了咂嘴，不在意的说道。

　　“是啊，外人......那王爷可知，南风她本就不愿意嫁给皇帝，是其父还在世的时候，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便以其女姻缘换取仕途，害了南风一生。”

　　“这...”

　　司马玮自是不知，可自古以来，婚嫁之事，父母天定，何况皇家联姻，谁人能改，这又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密辛。

　　但更让司马玮吃惊的，不仅是嵇绍说这段话时，在他此前一直平静的眼眸中多了几分隐忍的怒意，还有方才嵇绍脱口而出的南风二字。

　　那是当今皇后的闺名啊，他怎敢？莫非？....

　　看着司马玮震惊的目光，嵇绍没有退缩，而是苦笑道，“王爷猜的不错，我与南风，早已私定终身，可自我父离世，家道中落，加之贾充不允，多方阻挠，最后还是将南风嫁给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今日的陛下。”

　　司马玮看着面前的嵇绍，情真意切，虽极力隐忍，但情绪比初来时激动了不少，可他将嵇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又疑惑开口。

　　“可我怎么听说这贾皇后极其貌丑，又悍妒无德，以嵇大人之姿，为何会倾心这样的女子？”

　　“貌丑，呵呵，那只是南风当年为了逃婚而自己散布的流言罢了，王爷，你看...”

　　嵇绍说着从怀中小心的掏出一枚玉像，递了过去，“这才是南风的样子。”

　　“这玉像是我亲手所雕，本为赠予南风作为定情之物，可后来她嫁给了陛下，这玉像我便一直随身携带，寸步不离，如此聊以慰藉，方才能骗我自己南风从未离我远去罢了。”

　　司马玮看着面前的玉像，虽说是个冰凉的小玉像，可打磨的极其精致，加上雕刻之人手巧用心，仔细看去竟活像是这玉像成精了，像上女子浅笑嫣嫣，眉目清丽，若是皇后真如这像上所刻，那当真是俏丽逼人。

　　“这才是南风本来的样子，不怕王爷笑话，且不论南风是何样貌，她善良、潇洒、勇敢、坚毅，在我心里，她都是最好的，是绝无仅有的。”

　　嵇绍说出这些话时，神色温柔目光缱绻，当真是如他所言，像是透过玉像看向了那个人，司马玮忍不住开口。

　　“我原以为大人清冷少言，可竟然不知，大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说这么多的话，实在让小王汗颜......”

　　“所以这诏书背后真正的主人，不是皇兄，是皇后？”

　　嵇绍不语，但看其反应，司马玮知道他猜对了。

　　“所以杀了司马亮...”

　　“杀了司马亮，我和南风才有机会。王爷你，才有机会...”

　　嵇绍抢先说道，一双本应冷傲的眼睛，此刻却因着心中所思多了几分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