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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遗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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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洛阳,崇化宫内。
太后杨芷看着眼前的男人,低垂的眸中尽是厌恶,即使殿中熏的是自己最爱的香,此刻她依然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恶臭,引得她反胃。
她低头摆弄着自己涂满丹蔻的指甲,半晌,开口道。
“说吧,又有何事?”
“芷儿,你可否再给呢小皇帝施施压,让他再给我一个更大的官做做。”
面前的中年男人,目光缓慢的环视着太后寝殿,最后直直的落在杨芷身上,露出他一如既往精明的笑。
“这崇化宫如今的布置不输你当皇后时的扶荔宫,那小皇帝到底是个念旧情的,又听他爹的话,如此善待于你。”
杨芷端起桌上的茶,轻饮一口“怎么,如今你临晋候已经是太子太傅,统百官,摄朝政,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地位,如此,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么?”
杨骏往椅背上靠了靠,右手慢慢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轻笑一声。
“太子太傅?那是什么鸟职位,司马遹才多大,让我给他当什么狗屁太傅?如今朝廷中,不要说最受重用的是那嵇康之子嵇绍,就连孟观、李肇那两个小儿,不过一个小小的殿中中郎,算他娘的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轻看我,对我冷嘲热讽。”
杨芷冷笑一声,抬头盯着眼前的男人,红唇轻启。
“若非我让你在先帝病危前日日去问安,亲自侍疾左右,你以为以你的本事能坐到太傅的位置么?可你却真当先帝是个傻子,他人还没去呢,你便急着提拔自己的心腹,在他身边安拆党羽,先帝何人,他怎么会容忍你这样的人去辅佐他的儿子?”
杨骏起身,他拂手屏退宫人,缓步俯身上前,在杨芷耳边缓缓道来。
“我知道先帝遗诏本就是令我和汝南王辅政,那诏书就在你这,卫瓘不闻朝政多少年了,怎么这好好的遗诏上的人就变成了他了呢,莫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若论陪侍陛下的时间,谁能比你这个亲力亲为的皇后,更久呢?”
看着面前人没有说话,杨骏又凑近了些。
“你将那诏书给我,我自有办法与小皇帝周旋。”
杨芷将头扭向一侧,忍住不适幽幽开口,“哦?临晋候,如今的辅政大臣是汝南王和卫瓘,你若不满意被他二人压了一头,就去皇帝那里闹,在我这里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看着身下女人美艳的侧颜,不知为何,杨骏有些气恼,他最讨厌的便是这女人身上的倔强劲儿,明明早就残破不堪,可偏偏好似什么都不能令她低头一般。
“还有,临晋候,身为你名义上的女儿,我得提醒你,你我皆是外戚,自古外戚干政皆是大忌,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若你要是想当霍光,那你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杨骏拧眉,一抬手,用力将杨芷的脸扭了过来,强令她与他对视,他的手在杨芷唇上摩挲,那娇艳的唇手感极好,身下的女人没有反抗,索性将眼闭了起来。
这样的态度令杨骏的怒火又是深了几分。
啪,一声响亮的声音在崇化宫内响起。
“睁眼,看着我。”杨骏厉声道。
身下女人左脸微红,纤长的睫毛轻颤,却依旧没有睁开双眼。
“呵,你如此硬气,我看那个叫香儿的小宫女不错,我不介意...”
“你敢!”杨芷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揪住面前男人的衣领,怒喝,“你敢动她,试试!”
似是没有料到杨芷有如此反应,杨骏微微怔了怔,四目相对时,杨芷忽然松开了手,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不过一瞬便莞尔道。
“好,既你想要,哀家给你。”
“哼,我还真当你杨芷的心是石头做的,没想到竟也有软肋,不过一个丫鬟罢了...明晚之前,我要见到先帝遗诏。”
杨骏抬手理了理被杨芷揪皱的衣领,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
“那臣就不打扰太后了,臣,告退。”
三个月后,深夜,太极殿西堂。
皇后贾南风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此声一出,端是吓的正在她身旁对弈的皇帝与嵇绍,那执子的手抖了一抖。
贾南风厉声喝道“杨骏这死老头也太猖狂了,在朝中处处广结党羽,笼络人心,连禁军里也有半数他的人。”
“更过分的,前几日他竟然堂而皇之的将他的外甥安排到陛下身边当了近侍,如此凡有召命,皆要先呈报太后,方能发出,这是要借太后的手架空陛下!陛下何以放任他如此专政?”
“哎呀!你们两个说话呀!”
看着眼前反应不大,还有心情下棋的二人,南风急的直跺脚,“陛下,绍哥哥,你们真的要任由此等奸臣祸国殃民么?”
嵇绍将手中黑子落下,轻声开口,“南风,一个人若过于得意,以为一切尽在其掌握中,那么,这样的人你觉得他接下来会如何?”
“过于得意,那么难免会膨胀,然后...然后便会...”
南风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好啊你们两个,原来你们早有打算!竟然连我也瞒着,害我担心的不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的,真不够意思!到底怎么回事啊?”
司马衷看了眼嵇绍,无奈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
“三个月前,朕的四爷汝南王为了明哲保身,托辞抱恙无法辅政,特请旨出京镇守许昌。当晚,杨骏便拿着父皇的遗诏,让我奉诏尊他为辅政大臣。”
“好家伙,这司马亮一把年纪了,亏我见他还尊他一声四爷爷,长的慈眉善目,心却这么黑,这是收了杨骏多少好处啊,放着辅政大臣不做,偏要出京镇守。”
南风气不过,对着桌子又是一掌。
“四爷年逾半百,父皇在时本就少理朝政,闲散王爷当惯了,本就无什么实权,且他在朝中多受杨骏朋党排挤,抗争无果下,想要明哲保身也是情理之中的。”
看着南风气鼓鼓的样子,司马衷笑着摇摇头。
他和嵇绍都把南风当妹妹看,如今这小妹也慢慢长大,南风师从仲远,眼界心性皆是超凡,就是这性情嘛,还是和从前一样,豪迈的不行。
“那还有卫伯伯呢?”南风问。
“自父皇走后,卫伯伯便也一病不起,到底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朕前两日去命人去看过,卫府暗里已经在采买丧事用的东西了,卫伯伯怕就在这两日了...”
此言一出,三人都有些沉默。
司马衷忍不住在想,究竟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父皇临走前应该也未曾想到,亲选的两位辅政大臣如今一个称病抱恙,一个真病卧床,而那封先立的遗诏,竟成了杨骏专权的筹码。
收回思绪,司马衷将手中白子轻轻落下,看着眼前泾渭分明的棋局,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到时候了。
他望着身边的女子有些犹豫,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道,“南风,有件事,以我如今在朝中的势力,有点难办,我和阿绍商量了许久,此事,若由你出手或许最为合适。”
他顿了顿,接着道,“可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并非是好事 ,若失败,你我怕是皆会性命不保,而若办成了,或许天下人也会因此诟病于你,左右于你不利,只是此事,唯此一道,方可解当下之局。不知如此,你可还愿意帮我?”
南风没有说话,却将腰间的银色酒壶解了下来,这是她进宫后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在家中她腰间总是配着她最爱的弓箭,进宫后却多少与礼不合,于是便换成了这小酒壶。
“这是大晋最好的鹤殇酒,这酒极好,可解千愁。”
“陛下,自我嫁给你的那一日,我便看见了自己未来十数年的命运,清晰的、悲凉的命运。”
“南风...”
司马衷心中不忍,他本就不愿意将南风牵扯进来,可如今的自己根本无法与朝中遍布爪牙的杨骏抗衡,可此事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刚想开口,却见南风摆了摆手,打开酒壶饮了下去。
“让我说完,陛下。南风清楚,很清楚,可却不后悔。”
“我这一生或许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或许不能随心所欲游历四方,可南风明白,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我贾南风虽是女子,可也是这大晋的皇后,是这天下的一国之母!若任由奸臣当道,引得天下愤然,南风与陛下皆是难辞其咎,若南风能出力替我晋朝除了这奸臣,岂不大快人心!”
贾南风的面色有些泛红,可却声声掷地。
“还有那什么狗屁名声,我贾南风不早在世人眼中就是貌丑无颜,善妒的恶人了,不是么?”
“陛下...”
“南风愿做你手中的刀,此后,这条命不为自己,只为天下人。”
这些话,振聋发聩,激荡着殿中年轻皇帝与臣子的心。
这样的女子,这样胸怀与气魄,在世人的眼中却仅仅是貌丑的,善妒的。
没有人愿去理解一个乱世女儿家的雄心,正如没有人在意一个傻子皇帝的处境,他们蚍蜉撼树的举动,或许最后都会成为这个时代的笑话。
可那又怎样呢,即使再艰难,这世间还有更多深陷苦难的人,那些食不果腹的,那些流离失所的,那些妻离子散的,或许会因为他们,因为他们今日的举动,而能得到短暂的太平吧。
那么这样,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