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托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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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自关东军讨伐董卓，经过90年的军阀割据，分裂混战，终于在司马氏建立晋朝政权后，迎来了统一。
而这看似统一的局面却不知是踏在了多少尸骨上才得以建立，亦不知在这飘零岁月里能得已存在几时光景。
托孤
景元四年，夜幕降临，洛阳城内却依旧灯火辉煌，街巷两旁店铺林立，繁华如白日。
人来人往，游人笑语，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二人身着披风头戴风帽缓缓地朝前走去，身后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他们却似与这些无关。
行至巷尾一座民居宅院门前，二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正欲上前敲门，小童却紧紧拽住了大人的手，须臾，低头喊了声“爹”。
“别怕。”
男子轻柔的声音传来，似是极有用的安抚，小童紧攥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咚咚咚。”
院内石桌上堆满了散落的酒壶，一双目迷离的中年男子衣襟大敞，一手费力的撑在石桌上，一手还是固执的抓起酒壶往口中倒去。听到敲门声后，中年男子嘴里不知嘟囔了什么，思忖片刻哑着嗓子道了声“来了”晃悠着身子走向门口。
木门拉开，模糊的视线正对上一小片雪白胸襟，身后是随夜风一同扬起的如墨青丝。中年男子扶着门顺着那挺拔高大的身型往上看去，面色苍白，深邃的五官依旧神情淡然。
明明也是粗布麻衫衣冠不整，可那冰冷清贵的面容，却偏让人觉得此人傲骨难侵。
门外那人正是与他同为竹林七贤的嵇康嵇叔夜。
中年男子咂了咂嘴，道：“就不能把衣服穿好了再出门么，你当这是你那深山老林呢，何事？”
略带抱怨的语气，让嵇康扬起了嘴角，并未回答中年男子的问题，而是抬手脱下了自己的风帽，又笑着摘下旁边小人儿的外罩介绍道“绍儿，这是你山伯伯。”
“巨源，这是我儿子，怎么样，像不像我？”
此间主人山涛山巨源，亦是曾经的竹林七贤之一，如今却已加入了取代曹魏政权的司马氏阵营。
循声望向他手边牵着的那小人儿，除了身型还不及嵇康那般高大，稚嫩的面庞还是依稀能辨出身边人的影子，那周身清冷的气质，更是坐实了二人的父子身份。
“满月时候见过，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山涛俯身揉了揉小嵇绍的头双眼满是笑意。
转眼又没好气的说道：“尽说废话，你儿子不像你难道像我啊！”
“......”
“巨源，我带着绍儿千里迢迢的从山里来看你，鞋都走破了，不请我进去喝一杯么？你看这是我养的土特产，给你。”不由分说的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只大公鸡和一筐子野菜塞到了山涛怀里。
山涛睁大眼看着怀中不断扑腾的鸡和月色下露出了一只雪白脚趾的草鞋，纵是已经见怪不怪，却还是忍不住扶了扶额，瘪着嘴道了声“进来吧”将二人迎入院中。
关上门，山涛随手拿起躺在石桌上的酒壶，壶底朝天用力甩了几下却只撒出零星几滴，不满的起身随手抄起倚靠在石桌旁的铁锹，朝身后的大树用力挥去，顷刻间，酒香四溢。
抱着树下挖出的几坛酒，山涛调笑道”我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埋了好酒，专门来抢我酒的。”
嵇康接过酒坛，为自己和山涛倒满，扬唇大笑“哪能呢，巨源兄，你可不要小气哦。”
“这不就是咱们平日喝的鹤殇嘛，搞那么神秘干嘛。”嵇康饮了一口啧道。
“我这是可是陈酿！你小子！”
见山涛那欲挥起的厚掌，嵇康一摸脑门，忙顺着说道，“哦哦，陈酿，巨源兄说得对，说的对。”
“......”
“嵇叔夜！绍儿那么小你给他倒什么酒啊！”
“不妨事，他在家中常......”
一旁的嵇康正兴致勃勃地在为自己的儿子斟酒，耳边便传来山涛的怒吼，刚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抬头恰好对上那人灼热的眼神，还是自觉的闭上了嘴，默默将儿子那杯酒移到了自己跟前。
片刻后，小嵇绍端着山涛给准备的果茶，坐在石凳上看着面前的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盈盈，埋着头饮了起来。
嵇康端起杯子凑身上前道：“巨源兄，那日的绝交信，我......”
“行了，你不过是想撇清与我的关系，好让司马氏不再猜疑于我，我在你心里有那么笨么！”
山涛皱眉打断。
“你写就罢了，字字句句还说你我二人不是一路人，那你现在来干什么啊！算了算了，和你说这干嘛，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嵇康：.......
山涛入仕后曾向司马氏举荐嵇康为官，嵇康却直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绝了所有人的念想，也惹怒了司马氏及其党羽。外人皆道嵇康与山涛决裂，却无人知晓这其中深意。
“我倒无妨，只是你何必非要与司马氏为敌，现如今又得罪了其手下，眼下可如何是好！”山涛面色微红，明明是责备的口气，可眼神却还是不经意流露出些许担忧。
谁知嵇康却饮了杯中的酒淡淡道“吕安之事我也有责，本想着让他保全名声再借机帮他讨回公道，眼下倒是我连累他了。”
“明明就是那吕巽！身为长兄竟对自己的弟媳行不轨之事，却倒打一耙非说吕安不孝，为人兄长竟这般作态，真是让人不齿。你为吕安作证，司马昭本就忌恨你不与其合作，这才让旁人得了机会构陷于你。叔夜，你看似率性，却过于心善，所以我才想让你借助朝廷的力量，你有了权势，谁也不敢这般欺负于你！”还是有些气不过，山涛借着杯中的酒压下了些许怒意。
嵇康起身将面前的酒杯添满，抬手又与山涛的那杯碰了一下，揽过山涛的肩笑道“我知你心意，这世间也就只有你会这般为我着想了。”
闻言，山涛却拂开搭在肩上的手，转身坐在石凳上摇头叹息，“你既明白，那也该了解我那日的举荐非是要你与司马氏为伍。他们邀我七人入世，我知你等都瞧不上我与司马氏，可眼下大局已定，曹魏早已被司马氏架空，蜀国自诸葛孔明死后，军政各成一统，而吴国暴君孙皓继位，政治腐败，百姓皆苦不堪言，司马氏一统天下已是众望所归。”
“可即便天下一统，百姓又真的能安乐么，你我出身寒门，唯有入世才能尽己之力让苍生少受些灾祸罢了。”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文人尚且如此，何况百姓乎？
过刚易折，过圆易奸，如何平衡这中间之道，是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未能参悟的道理。一个不经意的选择都能扭转乾坤，叔夜你，究竟何时愿懂。
四下一片寂静气氛有些凝重，二人心思各异，却都不再说话，侧身分坐在石桌两旁，胸中万千情绪涌上，似只有杯中烈酒可以疏解，便一杯一杯的灌下满上，再灌下再满上。
而小嵇绍见状也并未出言打扰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望向远处，良久，嵇康才幽幽出声说道“我这个人啊终究自私了些，世人皆谓我率性而为，其实是我不如你，山中避世谁人不会，像你这般入世才难啊，巨源兄，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吧。”
“你！嗝......信中不是早已表明，让我成全于你。如今在这给我戴什么高帽子。罢了罢了，由你去吧，不入仕也好，省得我更操心你，他们打算如何处置你？”山涛双颊绯红趴在石桌上懒散的排遣着酒意，听见那人淡然一如往常的话语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驳。
“择日问斩。”嵇康低头摸着酒杯，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轻的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山涛酒意充红的双眼愣了片刻，那握着的酒杯的手当下一紧，用力一拍石桌站了起来。
“什......什么！”夏夜的风明明还带着些暖意，可这几个字却瞬间将他的身上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找他们去！”
嵇康上前按下眼前激动的双目赤红的男子，轻轻拍了拍他，身形微晃着转身拉起身边的小人儿，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山涛，目光闪烁道“我今日来非是为我自己，是想将这孩子托付于你，这世间我只信你一人，到最后还是得麻烦你了。”
“你跟我说什么呢！你小子......”山涛声音哽咽眼眶亦有些湿润。
“巨源兄，勿要为我惋惜，我这一生，过得很好了。”
良久嵇康才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嘴角还挂着笑意，一时间倒像极了他平日里嘴上常念的生死不过尔耳的样子，让人觉得若拿生死为桎梏倒是亵渎了此人。
那封绝交信中曾写道：人与人之间相互成为好友，是要了解彼此的天性，然后成全他。
“成全？竟是如此么。”
念及此，山涛轻笑一声，接过自己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又望向眼前的两人坚定说道“你放心，从今往后，绍儿便是我自己的孩子。”
嵇康将小嵇绍的手放入山涛掌中温柔道：“绍儿，有山伯伯在，你此生就不会孤单了。”
十岁的小嵇绍，对眼前的发生的一切并未有太大反应，他不吵也不闹，只是轻轻点了点低着的头。
山涛看着眼前的孩子，虽未及弱冠，但风采已掩藏不住，那仿佛已经洞悉一切的双眼，长大后必也是如他爹一般的好儿郎。
我定会照顾好你，只是莫要再像你爹一样了。
想当二人相识，他便高调宣称举世唯有嵇康能做自己的好友，那份得遇知己的狂喜，此生都不会再有了。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相崩。除了嵇康，这世间还有谁能担的起这句称赞。
“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巨源兄，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一个知己，足矣！我无憾了，来，且让你我今夜不醉不归，来生再见......”
“好，不醉不归，来生......再见。”
酒入愁肠，原来纵使是至交好友，有时也会选择截然不同的路，这般皎洁的人偏要固执的在这乱世里，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就像未经打磨的玉一样，干净的似不属于这人间，最终也不容于这荒唐的乱世啊。
夜风徐徐，繁星烁烁，唯那一轮高悬的明月见证了这一抹诀别的凄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托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