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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里归来年愈少 ...

  •   长城原背景/全文1.1w+

      战火之中两颗心逐渐靠近的过程

      是之前参本的文,想起来还没有解锁,一年前的黑历史拉出来公开处刑

      ——————————

      01.

      入秋的塞外风景与往日相比没什么两样,目极之处大漠昏黄的色彩绵延至天边尽头。城墙下的砖块在年复一年的狂风肆虐,战火洗礼,鲜血浸染中起了开裂。缝隙中钻出的几棵野草,在万物凋敝的秋天日益枯萎,徒留下一个个羸弱的身形。空气中的最后一丝燥热被隐透着寒意的冷风逼走,没有毒辣阳光的炙烤,却也没有独属于秋的清明之意。

      这些天的日光透过略显昏黄的天照射下来,时时显得有些粘稠压抑了——至少在铠来长城这几日,便一直如此。

      此刻他正跟着花木兰走在边境的荒漠里,翻过了一座又一座或大或小的沙丘后,他们停在了一处不高的小山崖上。

      一片突兀的风景闯进了铠的视线——他不曾知道,这数年无雨终日沙暴的边塞大漠,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朔风到了这里被山崖和巨石层层削弱,转而轻拂过山谷下不高但是青翠的草地。是的,草地,一大片绿色铺开在铠的眼底,那是生命在这里摇曳。

      “这种植物从来不惧沙漠恶劣的气候,只有在冬天时才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季节最好的时候,它们能长到将近半个石碑高。”花木兰说到这里,铠便看了看这片山谷上遍布各处的石碑。那种石头的材质不同于边境上最常见的粗糙石料,铠可以看见阳光在上面反射出了片片光斑,化成了遍落在整个山谷里的星星。

      “我们守卫军,但凡有将士战死,都会在这里的石碑上刻上他们的名字。”铠跟着花木兰下了山崖,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石碑,停在了一块阳光照不到的墓碑前。石碑表面很光滑,黑青的色泽使它看起来庄严而沉重。“这是二大队三小队的石碑,前不久的战役里,这只小队伤亡很大。”花木兰说着,把手上一直握着的一束瓣鳞花放在石碑下,而那儿已经有一小把白色的花了。

      “这些……是谁放的?”铠注意到了那一束干枯了的花,数量不多只有零星几朵。塞外的风吹日晒令其水分丧尽而失了光泽,可铠仍能感受到那份生命的气息,那是不会因为环境的恶劣而轻易湮灭的。

      花束无根,可它仿佛就生长在这里,任由朔风如何席卷,也不曾离开半步。

      “是守约吧。”花木兰轻轻一笑,“他时常到这里来,陪战士们聊聊天说说话。大叔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大战的人,这些年过去已经将生离死别看得透彻了,所以很少来这里。守约倒是经常过来,他说死去的战士们的魂灵会一直守护着长城和我们,因为这里是故乡……真的是个温柔的人啊。对了,你认识守约吧?”花木兰自顾自说着,突然意识到铠来到长城仅有半月,这位孤高的剑士又总是独来独往,兴许还不认识百里守约,但她知道,他们俩是有过接触的。

      “就是那天晚上那个……”

      “我知道。”铠打断了花木兰的话,俯身将那一束干枯的白花重新摆好。“我当然认得他。”

      怎么会不记得,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打起来的,那个年轻的狙击手。

      02.

      铠和百里守约的初遇,是在一个难得清朗的夜晚。

      报更士兵的铜锣已鸣过寅时,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刚被花木兰捡到长城,除了对这儿的生活有些不适应外,更多的则是对他自己身份的困惑。每次闭眼,脑中尽是些混乱的画面,还有魔铠那低沉蛊惑的声音时不时在脑中回旋。

      辗转间外面响起了一阵骚动,有城门打开的声音和凌乱的脚步声响——大概是外出任务的小队回归了吧,铠想着,干脆起身穿好衣物走出屋外。

      月朗风清的夜晚,一轮圆月挂在旷远的天地之间,长城的烽火台燃起了火把,接连蜿蜒至远方。

      火光辉映间的一处阴影之地,铠看见了一个身影立在城墙边,黑夜将那人的身形雕刻得颀长而挺拔,披风顺着旷远的夜风翻飞起舞,可是铠在眼神扫过的一瞬,一个东西紧紧抓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对狼耳?

      不会错的,就是狼耳。铠心下一沉,握紧了手中的刀鞘向那个身影走去,没有刻意掩饰的脚步声砸在四周宁静下来的空气里。

      城墙上的人影闻声,身形一动,猛地转过身来。

      铠停下了脚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硕大的圆月高悬于大漠的夜空之上,素月分辉洒下片片清冷,给城墙,给脚下的地板,给前面那人的轮廓都镀上了浅浅的银光,深蓝如墨的夜幕之下那双红色的瞳孔幽幽地闪,警惕的眼神透过周遭黑暗锁定在铠的身上。逆光之中铠看见那人的一对尖尖的耳朵机警地立起,猩红的眼眸微眯。

      刚刚外出作战回归的百里守约身上还带着未褪的战场杀意,夜风带来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长久萦绕在铠的鼻间。铠冷笑,他想起了荒野的夜晚里独行的孤狼,那泛着红光的兽眼中瞳孔竖成了利如刀剑的细线,它的周身散发着低温的戾气,锋利的爪子行走在沙石尘土上悄无声息,狼嚎却可撕裂夜的岑寂直摄心底。山崖之上圆月之下它驻足站立的身影那么孑然那么骄傲,美丽而又危险。

      有趣。

      铠想着。

      可惜,是个魔种。

      出鞘的剑带着冰冷的寒光直指那个身影,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咔哒”上膛声响传入耳中,才见那人,不,那“魔种”已抬起一把枪对准自己,月光印在银白色的机枪身上,用以瞄准的红外线聚焦于自己的眉心。

      “什么人。”

      这难道不该是他的问题吗?铠冷哼一声,或许此人是魔种的叛徒逃到了人类这边,为求得乱世中的苟延残喘而宁愿抛弃自己种族的尊严罢了。他讨厌魔种,也更瞧不起叛徒。

      收刀入鞘,毫无感情的冰蓝色瞳孔最后看了那个“魔种”一眼,铠脚尖一动,转身准备离开——这种血统不纯又苟且偷生的人,与之交战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砰——!”

      一枚子弹带着破空的爆鸣在他侧身之时竟是擦着他的眼睛飞过,嵌进了远处的砖墙上,留下一尾硝烟飘散于月光之中。

      “回答我。”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剑拔弩张。

      之后还是花木兰听闻枪声及时赶到才化解了一场兴许即将上演的“战斗”,简单交代了一下对方的身份之后,狙击手沉默地收起了枪。

      “原来是新来的战友。多有冒犯,请原谅。”听闻是队友,百里守约的语气变得平和了很多,向铠点头示意后,提起他的狙击枪便道别离开了。

      “这种态度……看来出去这么久还是没有线索啊……对了,我可告诉你啊,你别看守约这会儿挺严肃的,他可是个很好的人。收起你的那些个偏见和激进的想法,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的,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很好的搭档喔!”花木兰看着狙击手踏着夜色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拍了拍铠的肩膀也离开了。

      很好的搭档吗?铠没有去想过,虽然曾经的记忆丢失了,但他打心底里清楚,曾经的他绝对是独来独往,一个人生活着并且一个人战斗着的,搭档什么的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所以……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不经意间,思维已经飘出去很远了。铠收回了心思,问了花木兰这个他一路上都很想问的问题。

      “带你来这儿的原因吗?很简单。”花木兰正色。樱红色的长发被她扎成马尾在风中飞舞着,一袭劲装上的寒甲坚韧而无惧,长城的女将领有着精致的面容,却在战争的锻造中被雕刻成另一种英气与飒爽的美。

      “你当然知道战争是残酷的,但是你必须要清楚的是,以后要面临的战争不同于你经历过的从前。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的过去,也不了解你的身世如何,更不知道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要让你清楚,既然现在加入了守卫军,就要为长城而战。生死面前,很多东西就没那么重要,也不要那么固执了。”

      “长城……”铠缓缓念出这个一段时间以来时常响起在他耳畔的两个字,长久地出神。

      苏烈曾问过他是否习惯在长城的生活,铠没有回答,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述那种不甚清晰的感觉——漂泊甚远的他乡异客突然停下了脚步,独行甚久的异国剑士突然被塞进了一个集体里,是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难以适应的。

      可毕竟是自己选择的,再者,在长城的生活也还算有趣吧。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的话铠听去了多少,其实她的重点都在最后一句。她又何尝不知道铠因为血统原因对百里守约的偏见,可他们毕竟是战友,战友之间若是没有了信任,那将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她是真的挺想“撮合”他俩成为搭档的,一来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都很强,技能又刚好互补,放到战场上合作的话绝对可以发挥出单人作战双倍的力量。二来,花木兰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总觉得铠和百里守约身上有种磁场,方向不对的话绝对排斥,若是方向对了,则会紧紧相吸。

      那种感觉,也如同铠对于长城一般。

      花木兰看得出来铠不排斥这里。她笃定男人一定有着不怎么简单的身世和过往,那蕴含着超常能力的魔铠散发的精气来于久远的上古,拥有此等力量中心之物又该有着怎么的背负?堆积如山的魔种尸体中一息尚存的男人记忆全无,身侧通体冰蓝的剑厚重的血液凝固其上,它又见证了什么?

      有意思。花木兰心想,这样有意思而又强大的人啊。

      希望,他能懂我话里的意思吧。

      然而,我们的剑士是异国人,中原通用语并不流利的他,当然听不出来花木兰说的话背后的疯狂暗示。

      03.

      那一日花木兰所说的和狙击手“搭档”一事铠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本生性孤僻,又独自战斗惯了,他甚至想过,所谓搭档,可别成为什么拖累才好。快速建立起一种默契和信任并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花木兰塞给他的这个“搭档”身上还留着魔种的血液,令他几近本能的疏远。

      他听说过这位狙击手有个令魔种闻风丧胆的代号“绝影神枪”,他念了几遍这个代号只觉得无聊透顶,是有多闲的人才会给人起一些听都听不懂的代号?何况,他对百里守约的看法还停留在初见的那晚,对于这个混血的魔种,他是不屑一顾的。

      然而事实证明,对一个人的定论,永远不要下得太早。

      那是一场激烈而持久的战斗,铠是前线,时常冲进敌人堆里,在一阵魔铠的光芒四溢,刀剑铮鸣之后,再浑身是血的冲出来。

      可是今天的情况不容乐观,敌人来势汹汹,又抱团对他展开袭击,单枪匹马的他孤军深入,却中了埋伏。在他与面前的两个强大的魔种纠缠间,一个魔种从隐蔽处猛地跃起,手中的大刀目标直指铠的后背。铠还在被面前的两个敌人纠缠着,根本无心顾及到后背,也不知危险就在霎那间降临。

      “阿铠!!——”他听见了一声大喊,自身后的瞭望塔传来,穿透硝烟和战鼓隆隆直达大脑。

      溅起的血落在自己脸上时还带着滚烫的热度,铠回过头去,看着偷袭他的魔种踉跄几步后轰然倒下,烟尘散去,他看见了百里守约的身影。狙击手位于高处,身形隐进了瞭望塔的阴影之中。狙击枪的红线贯穿战场,闪着火光的枪口叫嚣着审判,猩红的兽瞳危险竖起。他还看见对方的披风被一阵劲风带起,凤鸟的标志在火光中忽现,每一次显现,便意味着一个敌人鲜血的迸发和心脏的停止。

      这一枪为铠争取了一个空档,使他得已挣脱魔种的纠缠并反手一刀大力地斩向那只妄图偷袭却未果的魔种。

      多年在大陆上游历的经历使战斗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弱肉强食的世界本就是用拳头说话的。这一段插曲虽令他惊了一下,却并没有乱了他的节奏。

      他战袍飞扬,再次负剑上战场。

      枪声频繁响起在自己身后,不管是出于击杀还是掩护的目的,铠都能感受到那种果断和凌厉的杀气已经覆盖了大半个战场。只有顶尖的狙击手才具有那样的自信——仅凭小小的一颗子弹,就能扭转一次战斗,甚至一场战争。

      魔种的数量不是很多,战争并没有持续特别久,可是每一次战争都是赌上一切的,无论是胜负的结局,还是自己的生命,亦或是队友的信任。

      调整好状态后的铠像一把带着破灭气息的刀锋横扫过战场。落日的霞光如血,染红了大半个天空,铺在了贫瘠的大地上。铠低头看着沾满了魔种腥臭血液的刀锋,长久地出神。

      “合作愉快。”百里守约不知何时已经下了瞭望台走了过来。铠抬起头来看他,疲惫的狙击手站在天光褪去夜幕降临的残阳之下。褐色披风与天光融为了一体,他就那样站着,可这个看似单薄的身影着实令铠在一刹那间懂得了“绝影神枪”这个代号的含义。

      于战场无影,于杀人于形,枪弹所到之处,皆为他的领域。

      白日沦于西河,素月出于东岭。猩红的战场如潮水般退去,月落霜寒间笛声兀自流出,绵延向远方交叠着的大漠剪影。

      独剑难鸣。

      “战争不是单纯的战斗,阿铠。人们参与到战争中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有一点是最根本的,那就是想要最终能够活着。”

      “既然我们想要活,那么两个人的力量,总会比单纯一个人的力量大得多。我知道可能因为我是人魔混血的原因,你有点疏远我,可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是你值得信赖的伙伴,是战场上足以交付后背的搭档。”

      “每一天的日出都很美,想要看到的话,就得从每一场战斗中活下来,活到明天。”

      百里守约无疑是细心而温和的,但铠不该忘了,站在他面前的狙击手实则是生存法则引导下的孤狼,他的披风上飞扬着赤金鏨银交织的凤鸟,他那泛着银光的狙击枪上有狂风肆虐的痕迹,有命运敲打出的脉络。

      “所谓明天,你我都会有的。”

      语毕,对方嘴角微扬,随即转身向城墙里走去。

      “你要去哪儿。”铠在心里揣摩着对方的话,看到他准备离开,下意识出口询问。

      “准备篝火旁的晚餐,”年轻的狙击手把枪扛在肩膀上,语气回归了平时的温和与冷静,没有回头。

      “庆祝又活过一天。”

      04.

      秋天快要结束了。

      魔种的军队抓紧了冬天前进攻的最后时间,大大小小的战斗一轮接着一轮,每个人都紧绷着一根弦。昨晚刚刚打了一场突击战,战斗无疑是令人疲惫的,可长时间宛如机械般一成不变的生物钟还是另铠早早便起了床,简单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

      飞鸟掠过头顶,空气中的硝烟味还没有散尽,日光从蜿蜒的天际线中泄出,铺洒在被战火熏黑的城墙上。

      “阿铠?早上好啊。”

      铠方才刚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饭菜香气,于是便向厨房走去。正欲开门,百里守约就从里面出来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向铠问了好。

      晨光之下他的笑是那么的清澈自然,眉眼弯起来的弧度刚刚好,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铠不知道中原话里有一种比喻,说有些人的笑容仿佛可以融化坚冰,他只知道他听见的那声“早上好”,温暖的背后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砸得粉碎。

      经过那一场战斗,铠渐渐改变了对百里守约的看法,抛开那些个偏见,百里守约真的很优秀——长相出众,战斗经验丰富,自信却谦逊,是不可多得的好搭档。

      铠开始和他一起巡逻,一起出任务,一起训练,一起夜值。篝火旁留下了很多他们的对话,很多个夜晚,百里守约的声音就像是潺潺溪水,慢慢地流进了他的心里。

      当真是有这样的人,战场上他是鬼魅的修罗,冷冽而危险,而在生活里他言行举止间都透着份柔和,有着干干净净的嗓音,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笑颜。

      后来的某次庆功宴,百里守约因为在几百米开外取了敌方将领的首级而立了功。他的身上有狼的血统,酒量自是不差的,只是几轮灌下来也有些微醺了,红晕爬上了他的双颊,那对平时总是清亮的眸子也拂上了一层雾。

      铠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被簇拥的他,暖黄的灯光镀在百里守约的身上,周围人都显得黯然失色。目光碰撞的时候他竟突然有点想躲,可百里守约脸上笑容更甚,他拨开人群向自己走了过来,仿佛只是一息之间,铠收获了百里守约的拥抱。一个带着真心和诚意的,温暖的拥抱,一个令铠骤然间心跳加快,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拥抱。

      “我也要谢谢你,阿铠。”狙击手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铠在前方冲锋陷阵为他的攻击做保证,如果不是铠超强的战斗力给他制造机会,很多击杀任务他是完不成的。这一对搭档的配合,当真是太好了。

      “……没什么,你很棒,这是我应该的。”铠一时有些无措,半天憋出一句话后,伸出手……揉了揉百里守约的耳朵。

      对方也没有再说什么,眨了眨眼笑了笑就松开他离开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他的肩膀有在夜值的时候借给百里守约靠过,那时他们的距离近得铠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起伏。

      年少时期铠不曾有过动心的时刻,自然现在也不了解这般会令心跳骤然加速而又不知所措的感情为何物。

      “还杵着呢?别看啦,人都走了。”花木兰戏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可以啊你,都敢摸守约的耳朵了,他居然也不阻止。”

      铠没有回话,好一会儿,花木兰冷不丁问了句“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守约了?”铠才猛然一怔。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喂,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告诉你,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对守约有好感,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哪怕没有任何肢体动作或语言的表达,也能通过眼睛流露出来。”花木兰把手交叠在脑后打趣道。

      铠一时无言。

      他对百里守约究竟是什么感情呢?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一直卡在喉咙里,铠说不出来。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对方真的是很优秀的搭档,战场上两人的默契也是极致的。对于任务,百里守约总是认真负责绝不马虎,生活里他又贴心而细致,时常会给铠格外的关照。尤其他的厨艺实在是堪称一绝,在铠第一次品尝到百里守约做的餐食后,那种脚踩云朵原地飞升的感觉令不是很懂通用语修辞的异国绅士脑海中只有四个字,“死也值了”。

      铠慢慢发现,自己这么一个从不管别人闲事的人开始知道了有哪些士兵偷偷喜欢着百里守约,知道了那个战场上一枪一个小魔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绝影神枪也会在耳朵和尾巴被碰到的时候脸红,知道了他发呆时喜欢摸着胸前吊坠,知道了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尤其是对自己。

      之前铠对自己说的这些反应都是“搭档间的理解”的借口,已经摇摇欲坠了。

      每次百里守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哪怕没有看他,注意力也早已经跟随而去了。

      05.

      喜欢一个人,是骗不过自己的。

      如果说之前铠尚且还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上了百里守约,那么当那一次外出巡逻过后,这种怀疑便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一个冬天过去,堆积了数月的雪化了。他俩被派出去对长城的周边进行巡逻,观察一下魔种的动静。气温回暖,这群敌人随时可能苏醒,释放压抑了一整个冬天的暴戾。

      白天他们进行着巡逻的任务,夜晚便在避风的大石块后休息。初春的风吹散了厚重的云层,这个夜晚的星星很亮。

      他们升起了一团篝火,跳跃的火焰映进了铠的眸子里。百里守约在一旁收拾着物资,二人相对无言。周遭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时产生的所有对话只有风和月能够听见。铠突然很想和百里守约聊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挑起话题,他开始回想守卫军的战士们平时的聊天,无外乎近来的战事,一些调侃,还有自己的家人。想到这儿铠突然发觉,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所以家人的概念于他而言过于模糊,可百里守约似乎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人。为什么呢?他想多了解他一点,便问了对方这个问题。

      “我的家人吗?”百里守约闻言顿了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是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人。我的父母过世得早,从小和弟弟一起长大,可是……我把他弄丢了。”

      百里守约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着什么没有波澜的普通故事。可铠听出了这么平静的语气背后藏着的懊悔,他不懂亲情,可看着百里守约敛下来的神情,没来由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

      “我的弟弟,在一次魔种入侵中和我走散了,我找了他很久很久,却一直没有线索。可是我有一种直觉,他……一定就在这片荒漠的某个地方,坚强地生存着。”

      “你说我们刚刚走散的时候他还那么小,边塞马贼猖獗,他是怎么躲开那些盗贼的?这片大漠恶狼很多,夜晚的时候他会害怕吗?”

      “我想,此时此刻,他一定也坐在某个角落,看着这片星空吧。”

      百里守约站起身来,抬头望着夜空。他很少对别人说起自己的弟弟,因为他不想把这么糟糕这么无力的自己暴露给别人看,可面对铠,百里守约没有防备地说了出来,他的心跳有点快,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男人,他总是可以做到没有保留,就像……这个男人能成为他的依靠一样。

      对方没有再说话了。铠有点抱歉自己提到了对方的伤心事,他感受到百里守约的无力,那种面对现实,面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感觉。

      “我会帮你找到他的,相信我。”

      “……谢谢。”

      铠顺着百里守约的目光抬头,浩瀚的夜空霸道地闯入视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置身其间,铠只觉自己是何等渺小,就如同这万丈星辰中的某一颗一样。

      二人再次没了言语。墨色染了夜空,浓淡不均,四散蔓延开来。流云的影子千年如一日,掠过这生机匮乏的大漠时仍旧会留下一尾如烟轻云。铠的思绪也越飘越远。

      他一个人穿行在这片大漠上时也曾撞见过这样的景色,没有风沙,天朗气清,月隐星晓。每当那时他总会想到一些破碎的古老故事,那些故事染着海风的气息,躲在无数机器运作而产生的轰鸣声和蒸汽的背后。

      可他的记忆原点仿佛就只是在魔种的祭坛。他救了那个一头红发的少年,自己则被祭坛所吞噬。在法阵里他不停的挥刀,挥刀,挥刀,极力去斩杀所有直至再也没有了意识,倒在了一片粘稠的猩红之中。

      再睁眼时,祭坛和黑影都已消失不见了。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鼻腔里阵阵铁锈味不断上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说着话,可他不想去听。此刻他正头枕着被烧得焦黑的土地,而视线之内则是璀璨的迢迢星河。

      他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见证了斗转星移,见证了时间轰然流逝的痕迹。他不知道数万里以上的高空,宇宙之间的星辰碰撞又有多么绚丽,他只觉得自己要是能再看一眼这样浩瀚的夜空,看着占满整个视野的黑暗中频频闪烁的光芒,他愿意这一生只有这么些年,尽管此时此刻他对从祭坛里出来后所产生的变化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谁,自哪里而来,此为何地,又将去往何处。

      更不必说,他是为何来到这里。

      陌生的力量闯进了身体,血液粘稠,伤口结了痂。卷了刃的刀锋重新变得锋芒尽显,寒光毕露。而记忆飘散在了血腥味的夜风中。他提了刀从地上摇晃着站起。

      脱胎换骨的他,已是向死而生了。

      “我时常想这世间,生离死别,爱而不得,求而不获,愿而无果的事情那么多,如果世人想把所有的遗憾都倒进这天河里以求无忧,倒也不缺我们这一瓢。”守约的声音很轻,却顷刻间将铠的思绪拉回。“那些情绪也许会将你压垮,可是负重而行,会让人变得更强大。”

      夜风呼啸,顷刻间淹没了守约的话语。铠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衣摆翻飞如同很久以前黄昏战场下的那次。铠看不见百里守约的眼睛,但他想,那一定是带着敬畏和坚强的眼神的。

      有些生命之所以有重量,是因为除了包含着很多美好的东西外还背负了一些别的东西,无论是对自身生存的渴望,还是对别的生命的救赎。

      星光点映在百里守约的发间,流星骤然划过,在不知离他们多远的夜空之上。

      铠发觉,他总是这样看百里守约的背影,这个人给他的背影也总是这样的笔直,那么那么坚强的样子,坚强地……让人心疼。

      他突然很想追上去,追上那个背影,并走到他的身旁。身边或许没有身前勇敢,却饱含着温暖。一同他们并肩走过这战火纷飞的日子一样。百里守约曾对他说,所谓明天,总会拥有的,所以铠想看看,那能和百里守约一起迎来的明天,和一起迎来的未来。

      也许未来遥远在光年之外,可他愿意和眼前这个人一起去抵达。

      06.

      纵使铠在大唐生活已久,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外国人的事实。他的中原话一直都说得不好,蹩脚的发音,匮乏的词汇,令本就沉默的铠更是“金口难开”。

      “守约,你有空的时候就去教教铠那家伙的中原话吧。”在不知道第几次听到铠迷醉的口音和用词后,实在看不下去的花木兰找了守约,把教异国战士说好中原话的重要任务托付给了他。“没问题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可以啊木兰姐,这个不难,我以前经常教我弟弟的。”百里守约欣然接受了。

      “这可不一样。”一旁默默看着的铠说话了。

      “嗯?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又不是你弟弟……”

      百里守约愣了愣,无可奈何地笑了,却并没有懂铠话里的意思——我不是你弟弟,所以我希望,你能用别的身份,别的方式,去教我。

      能把言外之意藏得这么深,大概只有不懂中原话的铠做的出来了。

      教学时间在晚训之后,喧闹了一天的长城渐渐宁静,百里守约带着本李白的诗集去了铠的房间。并不是说他一来就要教铠看懂这些对他而言太难的东西,而是他希望铠能从这些诗词中,感受到大唐,感受到长城的风韵,并从中找到一份归属感,这样学起语言来会简单地多。

      夜色融进了摇曳的灯火之中,融进了一屋子的暖色光线里。

      “我先念给你听吧,你找找语感。”百里守约在他旁边坐下,将书摊开在桌子上。

      四周很安静,百里守约稍稍压低了声音。书上的字迹有点密,为了看得很清楚,他微微前倾着。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他的声音很好听,柔柔和和地挠在铠的心上。铠当然听不懂这些诗的意思,书上的字迹排列也太密集了,不一会儿他就将视线抬起,也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守约。

      自从那个星光浩瀚的夜晚之后,铠便正视了自己的心。

      对方微微弯着腰,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书上。室内暖黄的光线浓稠,百里守约白色的头发也染上了一层光。他的睫毛很长,阴影落在脸上,微微颤动着。

      他俩挨得实在太近了,近到屋里的空气逐渐变得暧昧了起来。

      “需要我再念一遍吗?”百里守约把目光从面前的书上抬起,却发现铠正盯着他,那双湛蓝的瞳孔中映出了略微有些慌乱的自己。

      但是百里守约没有躲,他也就这么看着铠,看着男人在灯火下明暗分明的脸,看着那锋利的线条背后的温柔。

      真是致命。

      二人这么想着。

      不同于铠,百里守约十分清楚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他知道自己喜欢铠,也没有去刻意回避这份心思,只是他太过于冷静,将这份感情藏得太好了。虽然自己的血统这件事一直在心里梗着,但他知道铠已经不在意了。很久之前铠找到他,对初见那晚自己的失礼一本正经道歉的样子,现在都还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喜欢上一个人可能需要很多个理由,也可能只需要几个,甚至不需要。百里守约说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他能够将自己的很多面——强硬的,自信的,体贴的,固执的,偶尔调皮的,甚至软弱的,那个最真实的百里守约展现在他面前。

      他从小都在照顾别人,一个人坚强地经历了太多,可唯独对铠,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可以依靠的。

      百里守约尚还在出神,铠略显干燥的唇就已经贴上了自己的,在气息的交织间铠的手探进了百里守约的披风里并揽上了他的腰。唇齿相接间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的言语,对视一眼,已知彼心。

      花木兰想的没错,女人的第六感确实是准的,这两个强大的磁场,紧紧贴合了。

      “这个吻,就当是我把你教我的东西,你说过的话,都传到我的心里了,这样就不会忘记了。”一吻闭,铠抱着百里守约,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

      “他真的中原话不好吗?”被蹩脚的情话肉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守约默默想着。

      但他还是笑着,伸出双臂搂住了铠。

      两颗心在这旷远的边塞,逆着风穿过重岩叠嶂,终于相遇。

      没有人知道天亮之后会迎来怎样的一天,也许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也许是一场艰难凶险的任务,也许只是个平静的,一如之前每一个值得珍惜的和平日子。乱世中的爱情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押上了拥有的一切,乃至生命。

      铠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包含多少复杂的成分,他只知道,百里守约的坚强背后实则是一颗极致柔软的心,他现在只想把那颗心好好护着,把这个人也放在心尖上护着。

      危难之中,他们相互依靠,等待着未知。

      乱世以外,就是纯粹的相遇相拥。

      07.

      一个和很多个夜晚别无二致的深夜,没有月亮,星辰铺满浓黑的天空。长城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踏着星光而来的少女有着和铠如出一辙的发色和眸子,细细一看,二者眉眼间竟有几分相似。

      她说自己叫露娜,是铠的妹妹。

      她拿出阿尔卡纳家族的徽章,星月的形状映进了铠无动于衷的眼里。

      繁华的表相下内部早已腐朽动乱的海都,被盯上的古老家族,实力强劲的继承人,梦魇般的魔道诅咒。这位少女带来了铠身世的谜底。真相突然揭露,众人多少都有点猝不及防,可铠自己却格外的平静,脑海中被层层浓雾遮挡了的那些记忆涌了出来,五颜六色的,带着阵阵潮水的腥味。

      “哥哥,跟我走吧。你既然想起了这一切,就和我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

      但是铠拒绝了。毫不犹豫。

      “为什么?你毕竟是……”

      “别说了,露娜,回不去了。”

      “抛弃执念吧,未尝不是人生的解脱。”他打断了露娜的话,平静地说着。

      过去的就过去吧,铠想着,露娜的到来,身世的揭露,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现如今生活的插曲罢了。什么阿尔卡纳家族的继承人,什么上古魔道的诅咒,此时此刻于他而言就好比一条铁链,目的是将他与那所谓的命运缠在一起。

      他既是有罪之人,可已经找到了救赎的方式,也找到了救赎他的人。

      他转过头看见百里守约有些惊讶和担忧的神色,便自顾自地走过去,安抚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一个人走过太久太远的路,终究会有某个地方永远接纳他的。

      铠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自万里以外的海都为始,到这收容了他的长城为终。这一路的风景太多,很多都未曾认真看过,还有一些稍纵即逝的景色,日后回味起来是那么的扣人心弦。

      所以他想一步步退回从前,将这场旅行再走一遍。一步步退回昨天,退回无数个枪林弹雨刀光剑影的战场,退回充满了未知的迷茫和生存的渴望的黎明时分,退回那个烛光轻摇爱意碰撞的夜晚。

      将来的某天,他是说如果有这个机会,能够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回到一切景色的起点。那个时候,他自万里之外归来,看着大漠黄沙变成了水天相接的景致,看着满目昏黄变成了极致透彻的光景。天还是蓝得透明,年少时的他站在海都的高塔之上,隔着云烟和工厂升腾的蒸汽与现在的他对视。阿尔卡纳家族的徽章在年少的自己胸前闪烁,那是古老的魔道,星月相接和唱诗班的歌声的交织。长城的凤鸟标志化成护甲戴在现在的他的左肩,那是战士的血性,守护的坚定和与那个人相守的承诺。

      他曾想过,若能再看一眼曾经那一晚浩瀚的夜空,他愿意这一生只有这么些年。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多么壮阔的风景也敌不过故乡最简单的布陈,多么动听的歌声也敌不过心上之人一句简简单单的“回家吧”。

      世界多广,转身还有故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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