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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他(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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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行峰长得很普通,那种你见过就会忘记的普通,用一个成语形容是其貌不扬,但举手投足挺儒雅。见到警察,他神色淡淡,看上去很平静,即便坐在审讯室里,他依旧泰然自若。
他说,警察找我一定有合乎规矩的理由,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好慌张。
“你还记得2021年12月31日晚上六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吗?”黎昇问。
王行峰十指交叉置于桌上。“抱歉,这段时间比较繁忙,我还真忘了那天的事情。”
“那我给你点提示。”黎昇拿出陆骐然的个人照,“记起了吗?”
王行峰如梦初醒:“啊,小然,对,那晚我去见了小然。”
“几点到的?”
“应该是……”王行峰顿了顿,“八点多。”
“几点走的?”
“九点多?”
“你还反问我?”
王行峰乐呵地笑出声,“不好意思警官,我记性一直不大好,容易忘事。”
黎昇没有笑,“说说那晚发生的事情,详细一点。”
王行峰眼皮低垂,频繁眨眼,像在整理思绪,过了一会,他重新抬起头淡然地看着黎昇。
“那天我听说小然的小说要出版了,作为前辈,很替他高兴,就去他家为他祝贺,我们聊了些和创作有关的事情,本来我还想请他出去吃个夜宵,但他说需要赶稿,那只好改天再约,所以我没有在他家待很久。”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王行峰托着下巴,再次陷入沉思。
“啊,”他回忆起什么,“聊天中途有一只猫从阳台跳进了屋子里,身上很多血,应该是受伤了,小然用纱布替它包扎,我对猫毛过敏,就没有帮忙。”
“陆骐然那时候有表现出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吗?”
“没有。”提问到这,王行峰像是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语气不安地问道,“小然怎么了?”
黎昇沉声说:“在你见他的那晚去世了。”
王行峰霎时双眼发直,嘴唇颤抖着沉默良久。
看上去好像真的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内心震惊又悲痛。
待缓过神,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黎昇继续发问:“他是哮喘发作身亡,你有看到他发作的样子吗?”
“哮喘发作吗?”王行峰一脸难以置信,“没有,他看起来很健康。”
他再次哀叹:“怎么会这样呢……”
分不清他是在演戏还是真情实感。
如果不是看到过他阴鸷狠戾的模样,陈芸觉得自己恐怕就会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是听谁说陆骐然的小说要出版了?”黎昇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编辑们。”
“谁?”
“出版社的编辑。”
“叫什么名字?”
王行峰抿了抿唇:“邢杰。”
陈芸先前已经查到,邢杰除了是陆骐然《屠天记》的责任编辑,还是王行峰《无邪传》的责任编辑。
“你和陆骐然是怎么认识的?”
“他曾是我的代笔。”王行峰脱口而出。
他对此直言不讳,倒让黎昇和陈芸感到意外。
他们询问过邢杰,六年前,王行峰因为身体抱恙,又不希望自己正在更新的小说断更,曾拜托他帮忙找代笔,邢杰推荐了几个当时默默无闻但笔力不错的小写手,其中一个是陆骐然,至于两人后面有什么接触,邢杰并不清楚。
“那时我没有选小然,因为他那会只创作过短篇小说,后来他又私信我,毛遂自荐他的一部长篇小说,并请求以我的名义去发表这部小说看看读者的反响,我原先不同意,但他和我说他的家境很不好,急需钱交学费,我心疼他便答应了,并且给了他一笔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的酬劳,再后来,小然又卖了另一部小说给我。我很欣赏小然的才华,鼓励他取属于他自己的笔名来发表作品,不再依附于我,果然,不出我所料,作家四木成功了。”
王行峰言辞恳切,仿佛真的是一位爱惜人才、对后辈关怀备至的好前辈。
但当了二十年刑警,和各路牛鬼蛇神都打过交道,黎昇心里知晓,越是表现得随和坦荡的嫌疑人,越是擅长避重就轻、蒙蔽人心。
要战胜这样的人,你必须比他更真诚。
“你是怎么知道陆骐然住址的?”
“他告诉我的,他多次跟我提过很希望我去探望他。”
“12月31日那晚,你是第一次去陆骐然住所吗?”
“第二次,半年前我有去过一次。”
黎昇眯起眼:“看来你的记忆力并不差。”
“……”王行峰愣了愣,一笑置之。
比他更直接。
“那晚你为什么要去见陆骐然?”
“我刚已经说过,听说他的小说要出版了,作为前辈前去祝贺——”
“祝贺?”黎昇急切打断,“祝贺会跟他说别把自己当根葱,会跟他说不要给脸不要脸?”
王行峰咽了一口唾沫,不紧不慢地说:“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小然原本想把他的《屠天记》也卖给我,但索要的报酬非常高昂,远超他的作品的价值,我意识到他的初心变了后,就一直在劝说他,试图让他回到正确的轨道。”
更戳中其要害。
“是这样吗?”黎昇目光如炬,直直盯着王行峰,“可我了解到的事实,并非如此。”
黎昇慢慢走到王行峰面前,步伐铿锵。
“六年前,你患上焦虑症,经常失眠多梦、心情烦躁、脑子昏沉,吃药也没起多大作用。”
王行峰不动声色地攥起了拳头。
“你渐渐写不出精彩的作品,以致粉丝大量流失。”
越攥越紧。
“直到你找到了一个创作水平不比你低的代笔,才重新有起色。”
额头甚至冒出了冷汗。
“但后来,那个代笔不愿再只当一个代笔,想在小说圈拥有自己的姓名。你很害怕,害怕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害怕——”
陈芸敲击着电脑键盘实时做好记录,可忽然,她听到扑哧的笑声。
王行峰望着天花板的白炽灯,嘲讽地笑了。
“警察现在办案靠的是想象力和编故事吗?”他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深沉的眼眸没有涌现出一丝情感波纹,“如果再这样,恐怕我会投诉你们。”
陈芸顿时急了:“如果你不是心虚为什么要给房煜五万块?!”
“五万块?什么五万块?”王行峰面不改色地凝视着陈芸,“单凭一个小偷的一面之词,就给我定罪,会不会太过儿戏?”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我明天还要飞去北京参加活动,如果没别的问题,可以让我离开了吗?”
“……”
这一战,他们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