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 [萧峰慕容复 同人]》洪堡鱿鱼

33、尾声

　　尾声

　　天不亮，萧峰身边的榻就已经空了。

　　慕容复于凌晨披衣而起，出去接一封信，就没有再回来。账外有人压低声音说话，匆忙来去，一路小跑，静夜里，马匹仰头打着响鼻，蹄铁不耐烦地敲打地面。
　　天色微蒙亮起的时候，帐门一掀，慕容复悄然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
　　萧峰索性自榻上一翻身坐起。
　　慕容复似乎没有料到他没有睡，愣了一愣：“我把你吵醒了？”
　　“我睡饱了。”萧峰笑着答，注意地看了看他脸色。“——事情怎么样？”
　　慕容复没有应，于帐中匆匆来回走动，拾掇起一应用具，立于榻前，开始往身上套那袭分量不轻的甲胄。
　　“帮我一把。”他说，转过背去，自行撩起头发。
　　萧峰依言往前挪了挪，伸手替他系妥肩甲背后的皮绳。于帐中放了一夜，金属的甲片凉得透心，好像整个夜晚的寒气都积蓄在里头。他一言不发，帮着慕容复穿戴完这身颇为繁琐的甲胄。

　　“耶律浚在燕云吃了败仗。”慕容复终于简单地说。他披挂停当，于案前坐下，开始梳头。铜镜里映出他紧蹙的眉心，阴沉的、俊秀的脸。
　　“……他还是经验不足。邓大哥来信求援。救兵如救火。我不能不去——”
　　有人将他手里的发梳接过去。
　　“你安心去。”萧峰道。“这里有我。”他们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像是房间里有病人。
　　慕容复似乎瞬间放松下来。他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绿檀木梳用得很久了，被摩挲得极为光滑，在浓密的头发间穿行。萧峰很费了一点事，才将发梢打的结梳通。他将梳齿间卡着的长头发一根根摘下来，瞧着慕容复束起发髻，将发带系得紧紧。他已经穿戴停当，但是并没有立刻起身。这就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萧峰俯下身来，以手臂圈住慕容复肩膀，于镜中注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偏头无声地亲吻他鬓发。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低声说。“你要当心。”他似突然想起什么：“……你带不带游坦之去？有他跟着，我也能放心一些。”
　　“你放心。”慕容复于镜中凝望着他，甲胄覆盖的手抚上他的手臂。“万事都会按我们商量过的来。你也务必保重——”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那句话？小别胜新婚——”萧峰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他没有说下去，舒展手臂，紧紧地搂了一搂慕容复，随即松开。外面有人声和马匹的响动。有人过来催请了。

　　这场小别持续了三个月。
　　他们在辽国南京会师。率先攻下这座城市的崔谧开门出迎。其时春意已深，绣着部队旗号的黑色旌旗在风中骄傲地飘扬，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头一次惊奇地感受到空气中春日的气息。阳光将大纛上的银色大字映得闪闪发亮，也映亮林立的长矛、雪亮的盔甲和军容严明的、已经远远不止八千人的大军。阳光下，一匹飞骑驰近，扬起一路烟尘，马背上的骑士远远即松开了缰绳，朝这边连连扬手。
　　“萧峰！”他喊。
　　萧峰眼力极佳，早看清来人是游坦之，含笑打马趋前。
　　“长高了。”他伸手拍一拍游坦之肩膀，打量着他。“也壮了。”
　　他的眼光越过游坦之，眺望向远处于城下鱼贯排开的军阵，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但是游坦之知道他以目光急切地寻找的是谁，又是什么。
　　“公子殿后，随后就赶到。”他有一些别扭地微笑起来：“他怕你着急，这才让我先一步赶来知会——”

　　慕容复亲自押着粮草和辎重，在后面慢慢地走。春天的太阳已经很热了，将他的背心和头发晒得滚烫。
　　前面有一队轻骑远远迎了上来。驰在最前的一人作儒生打扮，青衫白袍，眉清目秀，不是崔谧是谁？
　　“公子！”他唤了出来。
　　“崔先生。”慕容复微笑。他没有勒马，仍然往前慢慢地走，迎着崔谧，越走越近。
　　“耶律浚有消息来了。”崔谧的第一句话是这几个字。他已经驰至慕容复身前，勒住缰绳，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然而沉静的语调底下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已经围了上京——”
　　慕容复勒停马头。他望着崔谧，望了很久、很久。
　　“知道了。”他平静地说，轻轻地磕一磕马腹，催动坐骑，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然而没有意想中的兴奋和快意。

　　“崔先生明天就带军赶往上京罢。”他突如其来地这么说。
　　“是。”崔谧欣然应了一声。“我先赶去，替公子督军，打打头阵。”
　　“不是头阵的事。”慕容复微笑起来。他沉吟了一会儿。
　　“……我想——如果情况十拿九稳的话，我就没有必要去上京了。”
　　崔谧吃了一惊，但是立刻明白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握着缰绳的手。马失了主人的指引，惊奇地打一个响鼻，收住脚步，于原地驻足。慕容复并不等候他，步履不停，一路往前，转眼间已走出一段路程。
　　“慕容公子！”崔谧突然唤他。
　　慕容复的背影微微一顿。他勒住马头，转过身来，挑起一边眉毛，以征询的眼光望向崔谧。
　　“……七百年前，我的先祖，就曾经辅佐过慕容氏。”崔谧一字一顿地道。“……如今公子有令，我不能违逆。但是待到功成身退之日，请还是让崔谧追随左右。”
　　慕容复略一思索，顿时想明白了这句话。这次换他吃了一惊：“你是清河崔氏？”
　　崔谧点了点头。
　　慕容复瞧了他一会儿，慢慢地绽出一个笑容：“那就听崔先生的罢。”
　　崔谧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于马上拱手朝他远远一揖。他不再说什么，带着来人，如来时一般，向南京城飞一般地驰去。

　　慕容复目送着他驰远。
　　“萧峰呢？”他问。“……萧峰在哪里？”

　　在遥远的江南，花已经开了。
　　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雪仍然在纷纷地下着。

　　《江南雪》

　　完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因为疫情切断了国际航班、封闭了国境线的缘故，自今年一月始，我以游客身份被困在东南亚，于八月底回国。写作一个发生在北宋的武侠故事，有效地纾解了我的乡愁。庾子山，羁留北国二十八年，写出了惊天动地的《哀江南赋》。我，滞留越南大半年，写出了……算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烽火录》有承载一个 idea 的野心（I know, I know, 但是梦想总是要有的），《江南雪》两篇则纯粹为了武侠类型式写作的快感而写，没有包袱，写（chao）得很快，不少东西来不及细想。但是熟悉我的读者应该能感受到，我自始至终感兴趣的东西大致是不变的。如果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我非常感兴趣的是，作为“异族”的游牧民族在汉人主流书写的中国历史上的自我身份认知、民族认同和民族融合进程，以及这一切从魏晋至北宋的变革和发展（大喘气
像列维一样（不是斯特劳斯那个列维），“我从来酷爱失败的伟业”，慕容复这个北宋的堂吉诃德，也满足了我这颗高龄少女心对于落败英雄的一切幻想。
在这里，有必要给这些人物的结局作一个交待。
正史（or 野史，depends on where you look）上，萧观音萧皇后被耶律乙辛借“十香词”一案诬陷，被耶律洪基以白绫赐死。
是年，耶律浚被处死，享年十九。
赵惟一，辽国乐师，被诬陷和萧皇后私通，被严刑拷打致死。在我本来的计划里，这位出身汉廷的名乐师是一名高渐离式的英雄人物，有一个荡气回肠的复仇故事。很可惜，我笔力不够，这次写得又仓促，没有余力展开他的故事。
崔谧是一个在历史上不存在的角色。但是他的家族，清河崔氏，是魏晋十六国以来北方知名的汉人高门士族。清河崔氏里最有名的一位政治家大概就要数崔浩了。崔浩辅佐过拓跋鲜卑太武帝拓跋焘，拓跋焘的祖父拓跋珪灭了慕容垂的后燕，而慕容复这个连接起历史和虚构的角色，理论上，正是慕容垂这一脉的直系后人。清河崔氏还有不少汉族士人在慕容家的燕国入仕——慕容氏政权可能是当时北方汉化程度最深、对汉人最友好的少数民族政权之一。崔谧和慕容复的最后一段对话所提到的正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
除了他们，别的人物基本上都是虚构的。他们大部分都诞生于查先生的卓越想象力，也将和老先生一起，在中文读者的集体记忆里永远地活下去。
所以这个结局，如你所见，是半开放式的——剩下的都取决于你。杂树生花，莺飞草长，鱼跃于渊，龙战于野。接下来的故事是Minecraft还是Warcraft，都取决于你的想象。
俗话说得好，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历史是他乡、是异国，而小说是异国被驯化为故乡的捷径。
谢谢收看，我写得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