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第十一章

      南京,南院王府。

      门子穿得极暖,袖手立于门前,百无聊赖地张望着街上行人、过往车马,远远瞧见室里带着一队人自街上归来,急忙迎上去,打躬作揖笑道:“队长回来了。”
      室里“唔”了一声,跳下马来,朝着随行的几个契丹士兵道:“这马车刚刚载了晦气东西,你们拉去后面,好生刷洗。”
      门子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多问什么,陪笑道:“大早上瞧见队长出去,又是为郡主办差罢?吃了午饭不曾?”
      室里摇头道:“俺刚从城外回来,不曾吃过。”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露出心有余悸模样,喃喃道:“呸!这一趟差办得好晦气!”说着问道:“大王回来了么?”门子道:“大王今日一早出门了,尚未回来。”

      室里点点头,牵马一路自去了。
      他刚进门不久,忽闻街道上蹄声得得,行人皆纷纷侧目,往旁边让开。只见一队人马自西疾驰而来,一色白马,马上骑士皆着黑色劲装薄甲,外罩雪白狐裘,黑色斗篷,猩红里子,马极神骏,驰骋如电,疾风将斗篷鼓起,似一团红云一般,二十人左右,径往这边驰来。
      行人皆忙不迭往两旁避让,中间一名卖鸭梨的小童走避不及,一交跌倒,篮子倾翻,鸭梨滚了一地。他惊呼:“我的梨!我的梨!”爬起身来,满地捡拾。
      一个梨儿滚到了街中央,他一面哭,一面擦泪,起身去拣,眼看迎头一位骑士已经奔到,不防斜刺里冲出一个身材矮小的孩童,不曾看见,看见时已然收势不及,就要撞上。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猛勒缰绳,骏马吃痛,一声长嘶,前蹄腾空,登时人立起来,眼看前蹄就要落到那孩子身上。周围人纷纷惊叫起来,有人冲上想要施救,然而离得太远,有人掩面不忍观看,扭过头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位骑士手中马鞭挥出,卷住那孩子腰身,一使力,轻轻将他提了起来,往自己身前一放。骏马毫不停留,往前奔去。他任由马冲出一段,方喝一声“驾”,勒停坐骑,向那孩子道:“受伤了不曾?”
      这几下兔起鹘落,来得好快。众人皆怔怔的,作声不得,转头一瞧,孩子稳稳坐在马上,一点事没有,就是吓得连哭也哭不出来。出手救人的骑士生得极英俊,剑眉星目,气度清华,眉宇间隐含忧色。他低头瞧瞧那孩子身上没有伤势,似放下心来,抬眼朝其他人瞟了一眼。
      这一眼扫过去,呆若木鸡的骑士们顿时动了:有人下马捡拾梨儿,连小竹篮一并拾回,送了过来。有人前去驱散围观之人,喝道:“好了好了,都没事。散了罢散了罢!”
      出手救人之人正是慕容复。他道:“没事就好。吓着了不曾?”
      那孩子脸色青白,愣愣地呆了一会儿,一扁嘴哭了起来。

      慕容复见状叹道:“吓着了。”
      轻声细语安慰了几句,孩子仍然收不住泪,鼻涕眼泪,哭了一脸。他略觉厌烦,唤过一名下属来,问道:“他家里人呢?”
      这时一名骑士已问明那孩子父母姓名,家住何处,过来回报。慕容复听完,道:“既是这样,你便给他一点钱,送他回去。”那骑士答应下来,伸臂抱起孩子,笑道:“不要怕,跟我走罢。带你去找爹爹妈妈,买果子去。”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生得英武挺拔。孩子见他面善,渐渐止住了眼泪。
      慕容复瞧他们走出几步,忽出声唤住:“……孝谦,你是个会说话的。待会儿上了门,好好赔个不是,勿要吓着他们。”
      名唤孝谦的骑士得令一揖,笑道:“公子放心。我最小的弟弟和他一般大。”将孩子抱上马背,上马自去了。

      慕容复瞧着他们走远,方拨转马头,向南院王府门口走了两步。不等他出声,一名下属已然赶了上来,抢先于马上抱拳向门子一揖,朗声道:“太子师傅、琅琊开国郡公、上京奇兵队将军,慕容复慕容公子一行,求见南院大王。”
      门子瞧他们刚才处事这雷厉风行情形,又听见这一长串头衔,先便不敢怠慢,躬身赔笑道:“原来是慕容公子。公子来得不巧,今天一大早,萧大王出门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府里只有郡主一个。”
      那骑士应声接口道,“原是有个误会:贵王府郡主拿了我们公子一样要紧东西,公子自上京星夜兼程赶来,就是要跟大王当面对质,把事情说个清楚。既然大王不在,郡主在的话,那也是一样的。还请行个方便,通报一声。”他说得客气,但隐隐带了威胁意味。围观的人瞧这二人话不投机,阵势渐渐紧张起来,哪个舍得走开?纷纷围拢过来。
      那门子听他这么说话,哪敢往里让?急忙向门上小厮使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去搬救兵,那小厮会意,一溜烟去得无影无踪。
      门子转头赔笑道:“爷既这么说,我一个看门的,岂敢不从?可是大王有吩咐,他不在的时候,来了客人,一律不敢往里让。公子既然来都来了,南京城里热闹所在也可多了,要不先去逛一逛,等回头大王回府再来碰碰运气?萧大王应酬极多,在府里的时候倒……”

      他这么絮絮叨叨,口不择言唠叨下去,慕容复已然露出不耐神情,向身后十九位武士一摆头,喝道:“还跟他废话什么?”
      话音一落,他一提马缰,双腿一夹马腹,往坐骑臀上“唰”地抽了一鞭。坐骑吃疼,“咴咴”一声长嘶,奋起四蹄,便向门内冲去。门子惊叫起来,措手不及,哪里拦得住?
      慕容复一骑当先,率先闯了进去,身后十九人紧跟其后,风驰电掣,瞬间已冲过前院。只闻一声唿哨,二十骑猛然往两边一拉,分成两队,自第一座建筑物两边绕了过去,马不停蹄,径向下一座院落飞奔。
      王府气象庄严,极为清静,这时闯入一群骑士,横冲直撞,蹄声急促,给这地方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气。院中仆从不明事理,各自探头观看,侍卫倒是纷纷呼喝,冲了出来,然而见了二十铁骑来势汹汹,岂敢上前相拦?又岂能拦得住?

      眼看慕容复一行长驱直入,已然冲入第三重院落,忽闻一声呼喝:“站住!”
      只闻甲胄声作响,步声橐橐,却是耶律莫哥带着十八名黑衣武士冲了出来,这十八人作契丹勇士打扮,个个精壮犷悍,一看便知极不好相与。耶律莫哥喝道:“燕云十八骑在此,谁敢放肆?”
      慕容复见他们出来,勒缰收势,好整以暇地道:“耶律副使,别来无恙啊。”他身后的十九名骑手随之勒马停步,整齐划一。
      耶律莫哥本来如临大敌模样,瞧清楚来人是慕容复,顿时愣了一愣,露出纳闷神色:“……什么风把慕容公子吹来了?”
      慕容复并不下马,居高临下望着他:“萧峰在不在?”
      耶律莫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子是来见大王的么?何不叫人通报一声,这么硬闯?每次上京来了人,萧大王别的一概不问,先问公子消息,这会儿公子终于来了,难道还有人敢拦着不让进?”他愣了一会儿,忽露出恍然神色:“……我瞧是看门的那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吧,连您都敢拦?我这就去……”
      慕容复露出不耐神色,打断他:“……萧峰不在那就算了。叫你们郡主出来说话。”
      耶律莫哥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道:“……咱们郡主是哪里触犯到公子了吗?”
      慕容复尚未回答,忽闻一个女子声音,娇声道:“谁找我?”

      随着这一声,一个紫衣美貌少女自内快步转出,正是阿紫。她步伐轻盈,面色红润,可比前段时间精神得多了。见来人是慕容复,她似吃了一吓,步伐一缓,几乎条件反射地一转身便想往内逃去。慕容复见状,朝身后使个眼色,他的属下会意,喝道:“郡主留步!”纵马几步上前,拦住阿紫去路。
      阿紫见不是办法,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转,跺脚道:“好不要脸,你们一群大男人,大张旗鼓的,来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家!这还是我家呢。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慕容复微微冷笑:“郡主过谦了。您虽是姑娘家,手段却远胜男子。在下今日从上京赶来,不为别的,只想向郡主打听一个人的下落。郡主若能不吝告知,我闪身便走。若说不出来,那就不要怪在下不客气了。”
      阿紫小脸一白,心知要东窗事发,犹自嘴硬:“你……你要打听谁的下落?”
      慕容复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游坦之。”

      阿紫脸色忽青忽红,正要开口说话,室里从内匆匆赶了出来,听见这三字,脸色大变,“啊”的一声,脱口叫了出来。慕容复闻声,一个眼色,已然有骑士跳下马,冲了上去,将室里一把揪住,不管他怎么反抗,硬是给拎到了慕容复马前,喝道:“跪下!”
      慕容复挑眉:“……谁能给在下引见一下这位?”
      阿紫一跺脚,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他是我的护卫队长!你们别欺负他,快点放开他,否则我……我要恼啦!”
      室里倒也硬气,虽然不明就里,被人按着肩膀,竟是抵死不肯跪下,和背后押着他那武士用力抗衡。
      慕容复无动于衷模样,瞧了一会儿,忽道:“是条汉子。”马鞭应声挥出。也不见他怎么用力,鞭稍似灵蛇一般,不偏不倚,抽中了室里膝下的“犊鼻穴”。室里只觉穴道一麻,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这时,忽闻一声大喝:“住手!”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是萧峰,轻裘缓带,自门口大踏步走了进来。
      阿紫脸色顿时一宽,喜道:“你来了就好了!”扑到他怀中。
      萧峰任她搂着,过了一会儿,轻轻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推开,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扫视过院内对峙的众人,落到慕容复身上,怔了一怔。

      慕容复不等他开口,一声冷笑:“大王来得正好。怎么回事,请问问你们家郡主罢。在下只有一句话向郡主请教:敢问游坦之现在何处?”
      阿紫见萧峰来了,登觉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似,胆色为之一壮,又恢复了伶牙俐齿模样:“慕容公子,那天游坦之可不是您自己带走的吗?干么现在又找我来要人?这大变活人的本事,我师傅可没教过。”
      慕容复似早料知她回答,微微点头:“大变活人的本事,郡主师傅没教过。不过拿活人炼‘化功大法’的本事,想来是教过的。”
      他吐出“化功大法”四字的时候,脸上肌肉轻轻一动,满脸厌憎神色,似乎厌恶得不屑出口。这四字一出,萧峰也是脸色微变。他踏上一步,沉声道:“慕容公子,请你先放开室里。”
      慕容复闻言一挑眉,不轻不重地道:“贵府郡主从我这里带走了游坦之,对他折磨有加,这个人就是帮凶。我不拿他是问,拿谁?……还请大王赐教。”
      萧峰一怔,向阿紫瞧去。阿紫见他目光扫来,颤声道:“大哥,我没见过游坦之。你……你信我还是信他?”

      萧峰不言,瞧了她一阵,转向慕容复:“公子说游坦之是阿紫带走的?”
      慕容复微微眯缝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自我两月前带走游坦之,他有一天突然不告而别。我以为是他思念故土,回了中原,派人四下找了一阵,没有结果,也就罢了。谁想前日一个弟兄打听到,说一个多月之前,正是这位郡主姑娘,带了这人,”他向室里一点头,“……把游坦之抓走了。”
      萧峰皱眉,低头思忖片刻,转身向着慕容复,心平气和地道:“慕容公子既然如此说,可有人证物证?”
      慕容复一语不发,只向属下一点头。随即有一骑分开人群驰了上来,骑手滚鞍下马,自马背上搀扶下一个和尚打扮的少年。这小和尚白白胖胖,十三四岁年纪,神情懵懂。阿紫见了这小和尚,却脸色一白,流露出恐惧神气。

      慕容复缓缓地道:“这是敕建悯忠寺的慧通小师傅。师傅,请你认一认。这里的人,哪一个是和那个少年在一起的?”
      那小和尚应道“是!”往前站了一步,眼光顺着各人脸上瞧过去,每瞧一个人,就摇摇头。瞧到阿紫身上,蓦然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来,指着阿紫,大声道:“就……就是她!是这个姐姐!是她……她……和那个铁头人在一起!我……我奉了师傅的命令,出来找蚕儿,就瞧见她和那个铁头人在溪水边练功。她令虫儿吸那人的血,再把血涂在自己掌心,打坐练功,也不知道练的是什么功夫……”
      这话一出,萧峰脸色大变。听了小和尚形容,虽然颠三倒四,也明白了阿紫炼的确是‘化功大法’这门狠毒功夫,不由得勃然大怒,向她瞪去,沉声道:“你拿活人来试这些星宿派的歹毒手段?”
      阿紫脸色发白,颤声道:“他……他……血口喷人!那都是游坦之自愿的!可怪不得我!”

      萧峰低头一想,忽吃了一惊:“铁头人?阿紫,那个铁头人……是游坦之?……你给他戴了面具?”
      阿紫满脸通红,泪水盈盈地瞧着他:“大哥,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他险些伤了你的眼睛,我……我想拿他出气,就去把他抓了过来。”
      “阿紫,”萧峰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沉声道,“小师傅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阿紫见他面色不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泣道:“这……这些都是姓游的自己情愿的,我……我可没强迫他干什么!”
      慕容复怒极反笑:“……放人鸢、戴铁头面具,原来这些都是游坦之自愿的。我还说我平时逼供的手段就已经够多的了,不想到了郡主面前,还是甘拜下风。”他这一句轻描淡写,却听得人人皆打了一个寒颤。

      萧峰长叹一声,转向慕容复,深深一欠身,道:“是我管教无方。公子息怒。”
      慕容复恍若不闻,似不曾听见一般,陡然提高声音,朝着阿紫喝道:“游坦之人呢?我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快些说!”
      阿紫见他发怒,更是胆战心惊,颤声道:“他……他今日陪我练完了,眼看不行啦。我叫室里把他埋了,也不知道……”她眼光投向室里。
      室里垂头,恭恭敬敬地道:“是。小人遵照郡主的吩咐,把他拖出去,丢到城郊了。”
      慕容复脸色发白,似极力按捺着怒意,一字一句地沉声问:“城郊哪里?”
      室里一愣:“出了城,本想丢在乱坟岗上,懒得走那么远,瞧见正好道边有条小溪,就把他……”

      慕容复一闭眼,似忍无可忍,策马纵上一步,手起鞭落,“唰”地一声,朝着室里劈头盖脸一鞭抽下。盛怒之下,他出手极重,鞭稍带着风声,眼看就要抽到室里脸上,忽闻一声喝:“手下留情!”萧峰踏上一步,眼明手快,一把将鞭稍稳稳攥在手里。
      慕容复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他:“萧大王连自己的家事尚且处理不好,管我作甚?”
      萧峰道:“是在下管教无方。请公子不要动怒,先以游少爷安危为重。回头我自当一一问责。”他说得平心静气,不卑不亢,但不容质疑。
      慕容复一声冷笑:“萧大王既然没本事管教,那就不要怪日后别人越俎代庖了。”说着手腕使力。萧峰并未用力挽留,任由他收回了鞭稍,只一味默默地注视着他,眉头微皱,眼睛里的神色极复杂,瞧得慕容复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然而就在这时,室里突然开了口,闷声闷气地道:“郡主有令,属下岂敢不听郡主的话?更何况这人是宋人。杀一个宋人,就跟杀一条狗一样,有什么要紧?小人却不知是这般紧要……”
      他话音未落,萧峰怒道:“你住口!”
      慕容复见状却微微冷笑,他似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径直拨转马头。
      “让他带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刚驰出两步,辔头忽被人一把扣住。低头一瞧,却是萧峰。萧峰仰头瞧着他,恳言道:“是我的错。我同你一道去。游坦之若需要救治,我自然……”
      慕容复不等他说完,厉声打断:“不用了!接下来就不敢劳动萧大王大驾了,我们自有分寸。”
      他喝一声“驾”,策马欲行,萧峰猝不及防,被带得跟着走出了两步,手上本能地加劲,扣住辔头。慕容复的坐骑长嘶一声,前蹄于地下刨了几下,竟然行不出去。
      慕容复勃然大怒,喝道:“放手!”手起鞭落,“唰”地一声,马鞭抽了下去。

      他这一击,未想过能击中萧峰,是以下手不曾留半点余地。却不想萧峰不躲不闪,立于原地,竟是要硬受他这一鞭的架势。
      慕容复见他不躲,吃了一惊。然而收手不及,“唰”的一声,萧峰脸上着了一鞭。一道血痕,顿时高高肿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萧峰不等燕云十八骑有所动作,头也不回地喝道:“不许过来!”
      这一鞭下去,慕容复也呆住了。

      萧峰恍若不觉,一字一句,沉声道:“阿紫做下这等事情,是我管教无方。慕容公子若要怪罪,我一人担下就是。回头我自会替游坦之疗伤,也会令阿紫向他赔礼道歉。我只求公子……”
      他话音未落,慕容复一声冷笑。
      “大王言重了。“‘怪罪’二字,在下如何当得起?这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往轻了说,是郡主年轻不知事,往重了说,是契丹南院王府动用私刑,草菅汉族奴隶人命。如今太子监国,他历来最厌恶有人挑拨胡汉矛盾,倘若回头有谁借这件事情向太子面前参上一本,莫说郡主,只怕连大王都担待不起。这不是江湖武林。‘一人担待’这话,不是跟以前一样,您想说就能说的。还盼大王三思。”
      刚才见自家主子吃亏,燕云十八骑已然蠢蠢欲动,碍于有萧峰出声喝住,不敢生事。这时听慕容复说得狂傲,纷纷呼喝起来,揎拳捋袖,便要上前寻衅。慕容复身后的十九骑见来者不善,哪用他吩咐,纷纷策马围了上来,沉默不语,“唰唰”数声,兵刃已然全数半出了鞘,眼神警惕,俱是箭在弦上、剑拔弩张的架势。
      萧峰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住手!”

      他重新转向慕容复,沉声道:“请大家都避一避。我和慕容公子有两句话要说。”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哑口无言,握着兵刃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见无人动弹,萧峰不耐道:“还不走?”燕云十八骑对视片刻,耶律莫哥最为知趣,率先低声道:“走罢。”率领众人悄然退了出去。慕容复身后的十九骑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忽闻萧峰心平气和地道:“公子说一句话罢。”
      慕容复不答,半晌,背影一动,翻身下马,微微点了点头,哑声道:“都下去。”
      他开了口,这十九人自然更无二话,沉默一揖,整齐划一地退了下去。
      萧峰忽道:“阿紫,你也走开。”
      阿紫一愣,正要争辩,萧峰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还不走,是要等我动手来赶么?”
      阿紫一愣,随即大怒,一跺脚,气冲冲地快步走了出去。

      院落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峰一语不发地放开了辔头,定定地瞧着慕容复。脸上鞭痕渐渐有血汇集,于他脸颊上滴落,爬出长长一条血迹,然而他恍若不觉,就连抬手去擦也不抬一下。
      慕容复也不说一句话,只立于原地,沉默地回望萧峰。萧峰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然而又闭上了嘴,只探手自衣内拉出颈间以绳系着的一枚吊坠,自头上取下,托于掌心,一言不发地递了过来。
      月光下,慕容复瞧得真切。他身不由己地震了一震:躺在萧峰掌心的是一枚汉白玉指环。
      他不接,萧峰也不出言催促。
      “北上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怀远镇。……它还在当铺里。”他终于说。像解释,亦像是说给自己听。
      慕容复不应,亦不动。
      萧峰似乎也不期待他回答,垂着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掌心。
      “……我把它赎了出来,随身带着。我想着,倘若有一天有机会和你重逢,就把它还给你。……倘若此生没有重逢的一天,有它在身边,也算是一个念想。”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

      这话说完,似也就无话可说。他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看来,还是物归原主妥当。”
      慕容复一语不发,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萧峰往前踏了一步,执起他手,将戒指握入他掌心里。
      他皱一皱眉,欲言又止,在礼节允许的时间范围内松开了慕容复的手。
      他默然望了他一会儿,转身欲行。忽被唤住:“……大王留步。”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慕容复脸色发白,似乎努力压抑着自己,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在他,这已经近乎低声下气。
      萧峰着实被他这闻所未闻的语气震了一震,身不由己地顿住脚步。
      他一回身,望向慕容复:“我想知道什么?……难道还有别的?当然是你为什么要为辽国效命?又为什么要和我形同陌路,见面如同仇雠?”
      慕容复直瞪瞪地看了他半晌,深深一闭眼,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萧大王。……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以目前的情形,我和你表面上越是疏远,我们,和我们身边的人,各自都越安全。至少一段时间里,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他睁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带出一丝轻微的颤抖。

      其时大夜弥天,月光淡薄,然而雪光极盛,把他琥珀色的眼睛映得极亮极亮,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至于前一个问题。阿朱当时告诉你的,是我为大宋卖命?”
      萧峰颔首默认。
      慕容复点头,哑声道:“她知道的,不比你多。恕我不能和盘托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自有我的苦衷。”
      他说不下去。一动不动地立了一会儿,喃喃道:“……萧大王,恕我失陪了。游坦之生死未卜,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他抬手望着手中那枚戒指,好像从来没见过它一样,怔怔地瞧了一会儿,抬手收入怀中,牵起坐骑缰绳,往旁边跨了一步,不想才走出两步,被萧峰一把拽住。
      情急之下,萧峰一把握住慕容复手腕,不想一触之下,着实怔了一怔。
      “你在发抖?”

      慕容复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放手。”这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萧峰欲言又止:“……你欠我一个解释。”
      慕容复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欠你一条命。若哪一天你要,拿去就是。除了这个,别的我一概不欠你的。”
      说罢,手腕使力,欲将手抽出,挣了一挣,竟然分毫不动。他心生微愠,运上一分真力再挣,劲力一吐之下,只觉萧峰手上蓦然加劲,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扣住他手腕,纹风不动。
      他陡然停止了挣扎,低头瞧着萧峰的手,再慢慢地抬起头来,望进萧峰眼睛里去。

      “果真要动手么?”他吐出这几个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