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旧事》吴铭

14、永世相伴

　　醉眼朦胧间，对面什么时候坐了一个满是愁容的女子，林莹都不知道。

　　“你来了，不嫌弃的话，陪我饮一杯吧”

　　“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弃你不管”女子还是那个女子，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声音还是成熟了许多，他们都不再年少了。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林莹举起酒猛饮了一口。

　　女子面前摆着一壶枣茶“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便弃了酒，饮我这壶茶吧”

　　林莹停下酒杯，走到女子面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女子跟前”

　　女子忙去扶他“陛下！”

　　林莹拂开她“不要这样叫我！”林莹就坐在地上，眼泪从眼眶里淌下，一发不可收拾。

　　看到曾经那么骄傲的男人，她喜欢的男人，坐在地上，像个孩童一般无助地哭起来。

　　她心疼极了，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抱住他。

　　“容霜死了……我的陛下他死了……”男人抽泣道。

　　她脑中浮现出那个人的模样，从有些娇气的小公子到那天楼顶见到的森森帝王，想到他惨死，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林莹哭了一会儿，脑中清明了些，两人面对面坐着。

　　见林莹还算安宁，她缓缓道“既说起启国陛下，他也是帮过我的，我当年去京中找哥儿，启国陛下曾给过我一枚玉佩，若无这枚玉佩，我怕是也难以顺利返乡”

　　她虽语调平淡，林莹却酒醒了大半“容霜？”

　　她微微点头，将当年事给林莹复述了一遍“我从那时便知道，他待你不一般，也知道从他那里把你夺回来，决计不可能，但还是央求他，痴心妄想”

　　林莹在小桌对面，喃喃道“玉佩原来是这么回事……容霜，你为什么要瞒我呢？”

　　她叹了口气“以我看，他对哥儿是痴了，想必他也不愿意看着哥儿为了他这般消沉，故人已逝，还在的人就要好好活着，哥儿，你一定要好好的，若真喜欢，每逢祭日，看看他就是，不要再这样每天想他了”

　　林莹慢慢站起来，对她行礼道“姑娘珍重”自己慢慢地下楼，出了店。

　　她随后下楼，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连背影都没给她留下一个。她对他也是痴了，有的人一生只会遇见一个这样的人，让自己魂牵梦绕，为了这个人可以放下所有，可以以命相搏，一旦错过，其他人再好，也只能沦为其次。

　　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她，他从来没问过她叫什么名字，也是，她的名字本就不值一提“刘渔”，打渔的渔。

　　倚在门框上的她一回头，看见了她托付余生的男人，男人见她回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这笑容像极了当年在江边，那个未来得及将喜欢说出口的少年。

　　林莹觉得喝酒愈发无趣，最近迷上了药石之术，从来不信虚妄，不信鬼神的人，各方术士日日进宫。

　　连秦溯都发觉不对，进宫来劝他，可秦溯来劝，不如不劝。

　　所谓病急乱投医，遇人不淑，越是胡言乱语，随意杜撰的人，越讨林莹欢心，最开始，还有几分清明的林莹尚对他们所说有所怀疑，提出疑惑，可现在，无论是真是假，他林莹一律照单全收。

　　不知是谁说有一烟障之地，常有神女降临，解人间百苦，偿世人所愿。

　　年近半百的皇帝陛下，为表诚意，亲自划一小舟，穿梭在丛丛密林中，舟下是厚厚的苔藓，散发着恶臭。

　　皇帝陛下划着舟，汗珠一颗颗从额头滑下，他不以为然，卖力地划着舟，沼泽地里未知的危险重重，随意一项都能轻易要了这人的命。

　　林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小木屋前，弃了船，来到水中木屋的木台上，这木屋四面临水，不依不靠，四周皆是重重密林。

　　“这就是神女所在吗？”林莹有些疑惑，更奇怪的是自己身子很轻，走路时毫不费力。

　　林莹透过窗户向里望着，这一望，惊喜极了“容霜！”

　　林莹推门而入，看到容霜坐在椅子上，正笑望着自己。只是容霜的轮廓有些模糊，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他还是年轻的样子，和自己记忆中的容霜一模一样。

　　“陛下！”林莹扑过去，想要抱他，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好像控制不了身体。

　　容霜站起来，半透明的手抚到林莹脸上，林莹却一丁点都感觉不到。

　　林莹发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姑娘，对容霜道“你摸不到他的，我也只能让你们再见这一面”

　　容霜道“我只求再见他一面，如今我二人也见过了，任凭姑娘发落”

　　那水蓝色衣裙姑娘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痴情留恋，不肯转世之人，上千年来，从未断过，我们竟也奈何不了你们，如今你执念已了，安心投胎去吧”

　　容霜又回头看了林莹一眼，随那姑娘转到屋后去了。

　　林莹撕心裂肺地叫着“陛下！陛下！容霜！容霜！”可身体就是不能挪动分毫。

　　林莹醒时，小舟已经自己飘回了岸边，秦溯带着一众人马在此守候。

　　“容霜呢？”林莹被秦溯从舟中扶起来。

　　“陛下终于醒了，这湖泽中烟瘴浓，陛下是中了烟瘴之气，一时昏迷，不过无有大碍”

　　“不可能”林莹从舟上跑跳下来，对着密林沼泽，大声喊道“容霜！容霜！”

　　众人都觉得，皇帝陛下彻底疯了。

　　回去后，林莹便跑到启国皇陵去，守着容霜的墓，一守便是几天。

　　秦溯纵马而来，见到林莹，双漆跪地“陛下！您快回去吧，求您了”

　　“你为什么叫我回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陛下！”

　　“你儿子秦玥不就很想当皇帝吗，我不回去，你们应该开心才是。”

　　“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秦溯一头磕在石板地上。

　　“那你不想害我，难道是想害陛下！”利剑出鞘，架在秦溯脖颈间。

　　秦溯的表情也狠厉了些“陛下！醒醒吧！害死他的难道不是你吗”

　　“不！是你，如果没有你，我和容霜怎会如此”

　　秦溯从地上站起来“陛下，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就早些回宫”

　　秦溯骑上马就要走，见林莹宝剑坠地，萎靡在容霜碑前，掉马回来，向林莹行了一礼“表哥，珍重身体”

　　林莹看了他一眼，他都多久没叫过他表哥了。

　　秦溯过了几天都没见林莹回宫，心道不好，赶紧率人策马到容霜墓前。

　　只见林莹还和几天前一个姿势，倚着容霜的墓碑坐着，仿佛在休息，又好像睡着了。

　　秦溯走近他“陛下？”并起两指往他鼻前一探，秦溯瞬间哭嚎出声“陛下！”

　　姜国皇帝陛下殡天了，膝下无一子，秦溯之子秦玥理所当然是下一任皇帝。

　　秦溯处理完林莹后事，回到府中，看到正在准备登基的儿子。

　　“玥儿”

　　“父亲”秦玥停下手中的事，恭敬地坐到秦溯对面。

　　“你真的想当这个皇帝吗”

　　秦玥略一思索“先陛下并无子嗣，这事也由不得儿子”

　　“父亲是问你真的想当皇帝吗？”

　　“父亲何故发此无用之问？”

　　“玥儿！”

　　“父亲！”秦玥缓了缓口气，对秦溯道“父亲年事已高，近日想必太过操劳，早些休息为好”说着，离开了案席。

　　秦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缓了许久也没缓过气来。

　　登基大典当天，秦溯背起行囊，离府远去。为这河山奔波了大半辈子，却从未瞅清过这河山究竟是何模样。

　　表哥应该是想和启国皇帝容霜永远在一起吧，秦溯这样想。他把林莹用了一口黑棺，埋在了容霜墓的旁边，没有墓碑，也没有封土，林莹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容霜身边，像他的一个侍卫，永永远远守护着他。

　　“陛下，你等我一等吧，臣说要永远守着你护着你，再也不会食言了”林莹眼中最后一抹阳光消失了，倚着容霜的墓碑，他走的十分安心。

　　风把枯叶吹起来，沙沙的响，枯叶在陵墓的上空飞扬旋转着，像在唱歌。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