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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百年前,雨夜。

      瓢泼大雨,洗刷灵魂般的洁净,每滴从天而降的甘露,对于妖来说,却在他们心里根植下了一颗挥之不去的噩种。

      熊熊烈火之下,哭喊声,求饶声接连不断,放眼望去,除开抱头鼠窜之人,佛道两家足足数百,将整个燃烧着的村庄团团包围。

      “主持,魅之一族已被悉数抓获,等候处置。”一个青年小和尚毕恭毕敬对着年轻僧人行合十礼。

      这个被称为主持的僧人,背对着跪倒在地上的众妖,站在队伍的最前端,身姿挺拔眉眼淡漠,虽然看外表也不比小和尚年长多少,但浑身出尘的气质让人不敢近身。

      他身披云祥金丝红袈裟,脖挂乌木白莲菩提珠,头顶并排九个戒疤,无不彰显着他的身份。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是左手托着的黑砂鎏金钵,金色纹路缓慢流转于掌中,成为莲花的模样。

      “人未齐,还差三人。”他未看一眼,轻描淡写一句话瞬时揪住了在场魅妖的心。

      道观观主是个留山羊胡子的老者,闻此言,一捋胡须,仔细一数,立马瞪直了眼:“果真少了三人,那与魅妖私通的人类男子和他们生下的孽障不见了!”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还不赶快去追!”道长一挥手,道士们得到命令举着火把循着村口的方向追去。

      “大师,剩下的该怎么办?魅之一族无比聪明,这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们藏身之处,留下这些妖怪在世上只剩祸患,理应全数除去。”

      “那便除了吧。”

      僧人看向村口的方向,眼里皆是不明的情绪。拂袖一挥,收妖钵变换成一个透明罩倒扣在众妖之上,他们哀求的眼神和颤抖的身体撞上了一道深如幽潭的目光。僧人双手合十,梵语为咒,黑罩落下,金印打出,眨眼之间,所有妖怪皆在金光之下化为齑粉。

      “孽障我自行除去,左尘,你带人回寺。”
      僧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只留下话音在原地缓缓散去。

      ……

      “长清断清,那管甚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在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

      幽幽戏曲声自虚空传来,纱窗微启,寒意惊醒睡梦中的管小妖,她不耐翻了个身,一丝若有若无的哀叹落入耳中,她也紧跟着也叹了口气。

      那绝世的名伶又开始唱了,今夜又不知是哪位不幸的丫鬟遭殃。

      管小妖打了个哈欠,目光沉沉冲着僧人厢房的方向看了眼,嘴角忽然衔起一抹笑意。

      今晚,好戏开场了。

      笑意在脸上一闪而逝,她用被子蒙住头将唱戏声隔绝到脑后,很快又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前院丫鬟房。

      望月猛地惊醒,她听到了戏曲声,她做噩梦了。

      “呼——”

      她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却忍不住惊叫出声,因为她发现自己正端正坐在桌前,桌上点了两支蜡烛照明,而蜡烛中间放着一面铜镜,火光映衬着镜子里她的脸,忽明忽暗,憔悴又诡异。

      望月惊恐地环视周围,她梦见了先前被恶鬼杀死的丫鬟找她索命。不过幸好那只是梦,四周静悄悄的,一直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望月舒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眼神渐渐痴迷起来,忽然,她愣住了。

      镜子她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红色戏袍的无头女人!

      望月宛如坠入了冰窖,全身却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无头女人的手穿过镜子轻轻地抚摸上了她的脸。

      一个不属于她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

      “这张脸真是太美了,不如,送给我吧。”

      ……

      待慈珈从打坐中苏醒时,卯时刚至,天还未亮,简单折了被褥,收拾一下,便到院落中练早功。纵观这几日风云多变,尤其是临近这小城,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僧人负手在院落中行走,走到院落中央空旷的地方,昂头望天,这时天仍旧灰蒙蒙,看不到天,笼罩了一层雾,闭眼感受下了一晚的雪,落到头上的冰凉,思绪放空,一种惬意扑面而来。

      “大师。”

      管小妖每日起得早,今日端着给慈珈的吃食来找他,正巧望见一袭白衣,身姿挺拔却衣着单薄的僧人立在雪地里,如画一般,恍若隔世的悲凉感。管小妖一眯眼,僧人的后脖颈处有意无意透着些红痕,她观察一会儿后装作无事地把端着的一份餐食稳当放在桌台上,随后才踏雪慢慢走过来。

      “外面天寒,大师进屋歇着吧,您的早饭来了。”

      两人相望着,管小妖眼神有意识无意识瞟到他的脖子上,慈珈不经意紧了紧领口,他有一身术法并不畏惧冬日寒冷,反倒管小妖穿的少,丝缕鬓发挡至额前,白玉凝脂,朱红小口,目光从容地望着他,似乎也没觉着气温冰凉刺骨。

      僧人垂着眼,走到一棵树下,“阿弥陀佛。腊月晴好,你看这枝头的殷红,若不是能看着这飘雪,这冬天便无人尊敬了。”

      僧人语气轻松,管小妖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明白了他是在暗指自己。“大师可别取笑我,每隔冬天这枝头总要生出那么几朵花来,我们这些下人都说这花有灵,比人还精呢。”

      慈珈笑了笑,“走吧,茶该凉了。”

      他一挥袖,挂珠滴溜溜一转,便扫到了身前。管小妖颇有深意看一眼那株腊梅,答了一字:“是。”就跟着僧人后面去了。

      饭饱后,老爷还未起,天气寒冷,家仆们都倦怠了,慈珈无事可干,想着就去街上转转,管小妖是管家派到僧人身边的,戒蓝带着她,收拾收拾就上了街。

      “第四个,第四个……”

      昨日的老太太依然坐在那一节台阶,嘀嘀咕咕说着奇怪的话,但是这次没有再把目光投向僧人,反而有些缩头缩尾地将头埋在膝弯里。管小妖把手拦在慈珈面前,指了指脑子。嘴型示意这老太太脑子不好使,并将他拉得离季府越来越远。

      一早上街,天便亮了,早点铺老板搬出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开始摆摊,不同于昨天的清冷,今日虽有小雪,但好在天晴,城里就渐渐热闹起来,人们皆从各家各户出门,妇女赶早市买新鲜的蔬菜,猪肉铺老板熟练挂起一块块肉,便开始大声叫卖。慈珈常日在外云游,鲜少能见到如此有人气的景象,他的脚步放慢了些,闲庭信步地感受着这种于他来说难得的气氛。

      不知走了多久,商铺慢慢少了,眼前开始熟悉起来,管小妖望着眼前熟悉的广缘楼的招牌,提议要进去坐坐,顺便给府内捎些新鲜的茶叶。

      一进茶馆放眼一望,管小妖寻了个靠窗空旷的位置坐下,茶馆视野挺好,她冲柜台掌柜那招招手,便有一小二颠颠地提着一壶茶过来。

      “哟,小妖姑娘今儿个怎么来这么早。”店小二将搭在脖上的毛巾甩到肩上,俯下身就给她斟了一杯茶来,斟满一杯,小二的眼神不自觉瞟向管小妖带来的僧人,踌躇一会儿,吞了口唾沫,“他也老规矩?”

      “恩。”管小妖看着僧人注意全然放在窗外的景象,便替他做了决定。

      “对了,与掌柜说说,上次的茶叶大太太很喜欢,这次馆子里若新进了什么特色就在原本定好的茶叶里加些,主人们想尝尝鲜。”

      “诶!”小二应了声,走到柜台后跟掌柜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此时的戒蓝已然收回目光,看向桌面上的一杯茶,拿起来品了一品,微微点头,又将茶杯放下。

      “大师觉得如何?” 管小妖微笑着问道。

      “茶是好茶,只不过这气味冲了些。”

      “气味,有何气味?” 管小妖低头细闻,至始至终只闻到扑鼻茶香,僧人不言语,静坐看她端起茶壶凑近闻了个遍。

      “无味,莫不是大师嗅错了?”

      慈珈莞尔,将茶杯接过,放鼻前嗅了嗅,“许是贫僧太敏感了,不过,昨夜姑娘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管小妖放下茶壶坐回原处,咬唇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抱歉大师,昨晚小妖太困,便沉沉睡了,大师这番问,难道昨晚听到了那戏曲声?”

      僧人点点头,没有言语,管小妖刚想追问,还未出口的话就被送茶叶的店小二打断了。

      “你点下数,这包是久春,剩下的则是平日的数量。”

      管小妖做了个深呼吸,接过新鲜装好的茶叶,顺带将这次的茶水钱放入店小二的托盘。

      “就不清点了,下次再有什么好的茶叶一定要记得给老爷留些!”

      “那是自然,姑娘就放心吧。”

      目送店小二走远,僧人起身,“既然茶叶已取到,休息够了,便接着走吧。”
      管小妖无奈,那种地方处处可见流民乞丐,各个成了精似的,有眼力见的瞧着她的衣裳打扮,就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小丫鬟,如若误打误撞闯入了乞丐窝,那一身的东西可不得被夺了去,虽说她不惧,但同样的事情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她在心中暗笑,瞧着和尚虽衣料寒酸些,但腰上布包里指不定缠着什么宝贝,要是被流民们盯上了团团围攻,那这秃驴和尚可要在她面前出糗了。

      两人出了广缘楼再路过几个菜摊,接下来的街道就显得极为清冷。没有了热闹繁华的表象,街道两边一条巷子口处忽然出现了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手捧着个破碗,颤颤巍巍捡着地上的菜叶,见慈珈和管小妖走来,赶忙窜到街角,警惕地看着他们。

      管小妖无奈,这种地方处处可见流民乞丐,各个成了精似的,有眼力见的瞧着她的衣裳打扮,就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小丫鬟,如若误打误撞闯入了乞丐窝,那一身的东西可不得被夺了去,虽说她不惧,但同样的事情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管小妖沉吟片刻,出声提醒。“大师,再往北走没了闹市,都是些穷苦人待的地方。”

      管小妖话说完抬头就跟一乞儿对上眼,不动声色挪到僧人身后。僧人望着乞丐们走进的巷子,眼眸深邃,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师!我们回去吧,这个时间老爷该起了。”管小妖道。

      看到僧人没有应答,管小妖偷摸翻了个白眼,“大师,大师?”

      “恩。”僧人在管小妖喊了几声后才反应过来,轻微颔首,由管小妖领着,两人就顺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顺着一条大路直直地就回到了季府,管小妖定眼一瞧,门外的老太太不知道何时不见了,门大敞开着,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院内吵吵嚷嚷的声音,这时管家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正好与慈珈面对面对上了眼。

      “哎哟哟,我找了你好久,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看到僧人,管家愁苦的脸一瞬间多了光彩,连忙走到他们身边。

      “之前的厉鬼又回来了!哎,不说了,你们赶紧跟我进去。”

      虽不知发生何事的慈珈也差不多能猜到,三人进到院子,自然而然就朝着人最多的地方赶。

      “来了来了,大师来了!”管家这么一嗓子就让拥挤在门前看热闹的人哗一下自动让出一条路,管小妖偏头,僧人不知何时手中捧起一个紫黑色的钵来,一只手掌在身前立着,虎口间挂着脖子上带的佛珠,颇有一番捉鬼的架势。

      自动忽略旁人的议论,僧人走进屋内,管小妖紧跟其后,一睹房里的情景,被几个人挡着看得不真切,还是隐约能瞧见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老爷。”

      季老爷居然也在场,管小妖看见他脸色铁青,走过去低语几句,季老爷随后把目光迅速投向慈珈。

      僧人面色不改,在一众人探寻的目光中,他蹲下身仔仔细细观察着尸体。

      凭衣着判断,死去的应是季府的丫鬟,只是……

      只看一眼,他便眉心紧蹙,血肉模糊的外表掩盖的,是整颗脑袋被诡异地扭转一百八十度,头部被紧紧缝合在胸口上,仔细打量,却发现她连带脖子上的一整张脸皮消失不见了,旁人不敢看,但仔细一瞧便能发现。

      “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夜里。”僧人抬起头,一个脸色蜡白的丫鬟嘶哑着声音回答,僧人看了她两眼,便又继续低下头去。

      丫鬟的脖子上有足足数十个指甲痕,痕迹不深,但足以把一张脸皮活剥下来。管小妖注意着这边,先是一愣,眼神投向慈珈脚边带着血丝薄如蝉翼的东西,在明白这是什么之后,胃里一阵翻腾,干呕了一下,又把目光别扭地投向别处。

      慈珈脸色也很难看,他看向尸体身旁一个碎裂的铜镜,捡起一片散落在尸体周围的碎片。碎片上带着血,是沾染地下的,他轻挑起尸体衣物一角,发现她的手臂内侧上也有各大小不一的玻璃渣。

      “想必你便是慈珈法师吧!久仰大名。”老爷由管小妖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到慈珈身边。

      “阿弥陀佛。这位姑娘的死因不像是被杀害,倒像是自杀,不过,具体定论,贫僧还要再看看。”

      僧人抬起头,老爷面色一惊,看着眼前年轻俊秀的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有何不妥?”僧人看出老爷微蹙着眉欲言又止,不解地问。

      “老太太经常跟我提起你。”老爷有些尴尬地笑笑,只是一时间无法将她口中受人尊敬的慈珈法师与看上去二三十出头的年轻和尚对上号。

      “……”僧人低头不语。

      空气马上凝固了,管小妖见势尴尬打立马了个圆场,“老爷身体不适,大师若不介意,请随我们去大厅喝茶,再仔细予我们讲述你的推论。”

      反应过来的老爷马上接下话茬,“是,请大师请与我同去。”

      于此同时,埋头安静站在尸体旁边的丫鬟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望着慈珈眼神怨毒,僧人轻微抬手,收妖钵闪出一道金光,她只觉得双目一痛,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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