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幽灵》酌见

14、灯·火

　　失去记忆的人通过听觉触碰过往，辅以嗅觉、味觉、视觉、触觉，最终还原出被遗忘的一切。
　　中原中也没开手电，借着微弱的月光从二楼步履轻缓地走下楼梯。
　　在之后各种各样的情感接踵而至，而其中爱情的独特之处就是，一个人永远、永远都没办法拒绝爱人走进心里。
　　他在地下室的门前停下脚步，侧过头还能看见摆在餐厅里的煤油灯正微微闪烁的橙黄色光芒。
　　感自心发，爱由心生。
　　他早就该想到，自从代表“大脑”的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后，这扇门就已经对他敞开了。
　　夜晚的冷气贴着他的皮肤激起寒颤，中原中也伸手触碰着地下室的木门，感受到了心脏搏动的温暖触感。
　　手轻轻一推，地下室的门在便他面前缓缓敞开。

　　地面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火光轻轻跃动着，明亮的光芒竭尽全力地驱散着地下室的黑暗。
　　正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具白骨，下面垫了几层被褥，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息，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另一具白骨跪在地上，头骨靠在床边，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指骨和桌上那具白骨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中原中也在原地站了好久，最后抬起脚步在桌边停下，伸手轻轻在桌上白骨的头骨处摸了一下。
　　“我帮你履行了约定，记得感谢我。”

　　旁边高高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看起来像是红酒，架子前有个不起眼的小凳子，上面放着沾满灰尘的一本厚厚的书。
　　他小心翼翼地把书从小凳子上拿起来，动作轻柔地拍去上面的灰尘——翻开后才发现那是一本日记，看一眼便知主人是谁。

　　“XXXX年10月3日
　　明天要上山一趟，有人托我写封信。

　　XXXX年10月4日
　　上山的路太曲折了，竟然有两条路，我走错了，半路还下了大雨……该死，好好的说下雨就下雨，我没有带伞也没有穿雨衣，只好到别人家里躲了雨。
　　好心让我躲雨的人名字叫津岛修治，他给我找了干衣服穿，还给我煮了热茶，他说他一个人住在山上，很无聊。
　　虽然他是有些地方让我很看不惯，但他长得可真好看，我很喜欢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像夜空中闪耀的星星一样孤独又明亮。
　　我约了他后天到山下的镇子里看戏剧，他答应了。

　　……

　　XXXX年7月11日
　　修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红着脸给我捧了一大束红色的山茶花希望我能收下他的戒指，他脸红的样子真的好玩儿极了。
　　我其实也很不好意思，但我比他潇洒，刚想说些漂亮话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狼狈的时候，修治邻居家的小佑子拍着窗户在外面冲我笑，这个小坏蛋，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就知道起哄……多亏这个小坏蛋，我也脸红啦，不过我和修治说好了，这局只是算打个平手。
　　我爱他，他知道的。

　　……

　　XXXX年10月4日
　　今天算是我和修治相识的一周年纪念日，我们一起到镇上的照相馆照相去了，修治借了照相机，我们还去了很多别的地方游玩。
　　他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希望我能从镇上搬过来一起住，我答应了。
　　但是我会依旧给他捣乱，不按照他的习惯而是直接把照片向上翻转过来在背面写字，让他每次按照他的习惯翻过照片时字都是反的，还要把他随手乱放东西的毛病改掉，他总是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

　　……

　　XXXX年11月15日
　　最近我的病更重了，我们早就没时间一起享受悠闲的时光了，修治总是带我去很多医院，但医生也给不出合理的说法……我不想去医院，我想回山上，待在津岛小屋里。
　　从几个月前修治就亲手做饭给我吃了，真的，特别难吃，是毁天灭地级别的手艺。佑子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捣蛋鬼了，她经常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来看我，还会教修治做饭……佑子偷偷和我说她的亲生父母似乎来找她了，但她不想和他们一起回英国，那个陌生的环境让她很害怕。
　　佑子是个很可惜的小姑娘，她很聪明，值得到更好的地方去，而不是一辈子待在山里。

　　……

　　XXXX年3月9日
　　修治带我去了他朋友联系的那家医院，我们做了很久的车，我很累。
　　我说我不想治病了，他第一次哭了。
　　可我还是不想治病，我只是舍不得他。

　　……

　　XXXX年7月10日
　　修治那笨蛋今天给我下山买橘子，买回来的都是酸苦的橙子，我还没说他呢，他自己先哭起来了……所以说他是笨蛋，买错就买错，苦点就苦点呗，他难道不知道我最看不得他掉眼泪了吗，这时候还要让我难过。
　　不管是橙子还是日子，苦也没办法，橙子是他特意为我买来的，再苦也有甜味儿，日子是我们一起过的，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就不觉得苦。
　　为个橙子都能掉眼泪，真是笨蛋。

　　XXXX年9月2日
　　今天佑子寄来一瓶红酒，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一支，还说过要攒钱买来着，没想到那小丫头先给我送来了。
　　修治因为佑子没给他寄礼物有些生气，我知道他是装的，为了逗我开心。我让他把酒放在客厅的架子上了，因为和他做了约定，我会快点好起来和他一起开这瓶酒，所以就不放地下室了。
　　今天很高兴。

　　……

　　XXXX年10月15日
　　最近我很少醒着，修治总是趁我精神好的时候问我日记本在哪里……拜托，我才不会给他看，我要把它藏到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让他永远也找不到……毕竟写了这么多难为情的话，他看了会笑话我的。
　　说不定还会哭……总之我会好好藏起来的。

　　XXXX年11月3日
　　不知道写完今天份的日记还能再写几天，我很痛，也很疲惫，可能大限将至了吧。
　　不管我怎么藏修治总会找到这本日记的，毕竟我们那么了解彼此。
　　所以我就写一点说给他的话吧。
　　我答应你，只要你还留在津岛小屋，我总有一天会回来，来找你。这不是在哄你，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大话，这是承诺，我会履行的。
　　我们之间一向是你说爱比较多，但我爱你，该说的时候我也不会吝啬。
　　我爱你。再见。”

　　11月3日修治的爱人留下最后的话，日记本后是一大段空白，再也不会被主人用生动的文字填满。
　　中原中也仰起头，把日记本捧在胸前，好半天才把泪水逼回眼眶里。
　　“你不说点什么吗？”他声音有些哽咽，回过头看向地下室门口的方向。
　　修治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白光的身影在黢黑的地下室格外清晰。
　　“你怎么发现的？”修治平静地问。
　　“如果你是问我怎么发现你已经站在那里的，我是看完日记才注意到的……至于我是怎么发现你已经恢复记忆这件事，”中原中也指指眼睛，“你的眼神不对，你已经没办法把我和他区分开了。”
　　修治摇了摇头：“你们是同一个人，都是中原中也。”
　　“但他已经死了，拥有那些回忆的人是他不是我，”中原中也眼眶通红，死死搂着怀里的日记本，“起初你说你遗忘了熟悉的感觉，我现在也要告诉你，我不记得被你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不记得爱着你的时候有多么充实。”
　　他把日记本冲着修治狠狠砸过去，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那些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曾经记得这一切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吗？”修治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明明你……”
　　“你别自大了，”中原中也冷声止住了修治的脚步，“‘我还没有爱上你’这件事，你不是清楚的很吗？”
　　修治的步伐顿时停下了，中原中也从未见过他流露出那样伤心欲绝的神色，那些浓烈的情绪被他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细密得像一张网，落在他身上刮得生疼。

　　“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啊。”
　　修治轻声说着后退了一步：“你可真让我吃惊，中原中也。”
　　修治垂下头去，中原中也见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在黢黑狭窄的地下室里长久地沉默着，橙黄色的光芒照在白花花的骨头上，热度温暖但驱不散骨子里的冰凉。
　　“去转世吧，”沉默许久，中原中也轻声对他说，“去转世，这次换你来找我……我等你。”
　　他像个冷漠无情的断罪者宣告了修治的死刑，又在情理之中放了他一条生路。
　　一片安静中，他听到重物翻倒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地下室的煤油灯突然凭空碎开，煤油燃着终于被释放的火苗飞溅到一旁的木桌上，以席卷之势瞬间吞没了木桌。
　　白骨上着了火，终于要化成灰烬了。
　　更浓的黑烟从修治身后涌进地下室，那道泛着淡淡白光的影子几乎被吞没了，但中原中也却看得无比清晰，修治慢慢朝自己走过来，在火花噼啪作响和木质结构坍塌的巨大轰鸣中站到了他的面前。
　　“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那双漂亮眼睛里没有火光也没有浓烟，映着漫天漂亮的星光，只盛得下他中原中也一个人。
　　修治伸出手拥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