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佩尔朱克

441、朱墙碧瓦富贵梦，到头终是一场空（一）

　　团圆总是短暂，分别才是常态，一夜过后、江流画又要启程回北境，叶寒送至门边，两姐妹自是一阵依依不舍。

　　江流画想到叶寒孤身在外，怕她吃不饱穿不暖，什么银票衣裳，只要是她能给的、几乎全给了叶寒，就差她这么一个人了，而叶寒看见，哭笑不得又心暖不已，自是不好推拒她这番好意，只好全都收下，并再三向她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江流画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离开前，于一也曾向江流画追问过、关于宁致远女儿的消息。

　　这事江流画与叶寒、早在三年前在广灵寺重逢时，就已达成一致，无论是为织织好，还是为整个北境安定考虑，将永远瞒着于一、织织就是宁致远女儿的真相，只告诉他线索渺茫、还未找到。

　　自然，于一的失望在所难免，毕竟当时战乱戎敌刀狠，一个老嬷嬷带着一个一岁孩子、能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不想放弃，在江流画离去前、还是特地拜托她和陆知代为寻找，江流画自是表面应下。

　　而就在叶寒送别江流画离开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因宫规惯例、而在年节封闭起来的森严深宫，终于迎来了开朝解禁，朱娉婷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出宫去朱府传信，宣朱父、朱惟才入宫见她。

　　皇宫乃天子居住之所，到处是人规矩繁多，自是不如在家自在，朱惟才抬眼偷偷瞥了一眼、从旁经过的金甲侍卫，连忙瑟缩着脖子、将头低得更低，老老实实跟紧、在前面带路的小太监，就像个胆小畏生的孩子、不敢离远一步。

　　然而一进安仁宫，宫门一闭，朱惟才那近乎折断的脖子、就像充满气的气球，一下就立了起来，肩膀大甩、胡须上翘，气派得很，丝毫没有刚才畏缩胆小之样，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领路的小太监将朱惟才领进了殿，就立刻出门去通知朱娉婷，一时殿中无人，孤坐无事，朱惟才自然也不会让自己闲着，看着殿内到处摆着的稀奇玩意，双眼精光直冒、兴奋得不行，这边东摸摸，那边西碰碰，恨不得将这些个宝贝、都搬回家里去，这贪财的模样、真不应叫“朱惟才”，而是应了叫“朱惟财”才是。

　　朱娉婷刚走到殿外，就看见自己父亲、这副上不了台面的粗鄙模样，顿时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来，若不是他在年节时去肃王府、闹出这么一件丢人显眼的事来，她才不会召他进宫、恶心自己。

　　朱娉婷强忍下心里的厌恶，挥了挥手、遣散了殿内外不必要的人，只带了贴身宫女、朱茉进了殿。

　　“你为何要擅作主张去肃王府提亲？”

　　朱惟才正抱着一进贡的汝窑瓷瓶把玩，心里正认真估算着、这货拿到玉雅斋能卖多少银子，就听见从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话来，吓得他手一抖、没抱稳瓷瓶，差点摔落在地。

　　虚惊一场，朱惟才轻喘着气、抱着怀里的宝贝心有余悸，有些不悦怪着朱娉婷，“你也是，进来也不事先支个声，若是把这打碎了，又得是多少白花花的雪花纹银。”

　　钱钱钱，开口闭口都是钱，这就是她的父亲、她的生父，朱娉婷一听，心里的怒火就蹭蹭往上冒，冷冷质问道：“我问你，你为何要擅自作主去肃王府提亲？”

　　“你二哥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娶亲，我这不是也着急吗？谁知道那个肃老王爷、这么不识抬举，竟然听都不听、就将我撵了出去，害我丢了好大一个人！”

　　想到这个年节、全京城上下都是对他的嘲讽讥笑，朱惟才就气打不一处出来，现如今、连自己的女儿都敢这么跟他说话，朱惟才心里的怒气可想而知，但想到等会要找朱娉婷要钱，朱惟才这才勉强忍下怒火，暂时不跟她计较。

　　可朱惟才不跟朱娉婷计较，朱娉婷却忍不了、他做下的这桩丢人事，厉声道：“肃老王爷是什么人？他是皇族族长，他的小孙女是皇室县主，你也不看看二哥是什么德行、能配得上？”

　　被自己女儿这么打脸，朱惟才再也坐不住，直接拍案而起、回怼道：“怎么配不上？你二哥怎么也是当朝国舅，是未来天子的亲舅舅，他家不就是一个小小县主，怎么就配不上了？”

　　“你闭嘴！这里是皇宫，隔墙有耳，你真怕别人听不见吗？”

　　朱娉婷简直被气得不行，虽然知道自己这父亲、烂泥扶不上墙，但她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扶不上墙，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在宫里都敢说得这么毫无忌讳，真不知在宫外、又说下多少逆上之言。

　　经朱娉婷这么一提醒，朱惟才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皇宫，是在天子居住之所，连忙收敛了脾气，向一脸冷色的朱娉婷、打着圆场说道：

　　“我这不是在你宫里才这么说吗？再说了，你以为我愿意去看那个老头的脸色，我这么低声下气、还不是为了你哥，为了朱家？还有你祖父也是，抛下一切什么也不管，连自家人也不帮，假仁假义，装什么清高。”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说我祖父！”朱娉婷最不能容忍、有人说她祖父母，就算是她亲生父亲也不行！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你爹，是你老子，你以为你进宫当了娘娘、就不得了了，要是再敢对你老子我这么说话，小心我打死你！”

　　朱惟才本就气怒未消，现在又被自己这个从小打到大的女儿、这么指着鼻子骂，就差没直接骑到他这个老子头上、拉屎撒尿，然后也一下被彻底激怒，也不管是在宫里，直接扬手就要打朱娉婷。

　　还好一旁的朱茉眼疾手快，一把扑上来，抓住朱惟才扬在半空中的手，大声提醒道：

　　“老爷这里是皇宫，娘娘就算是你女儿，她现在也是君，你若打了她、就是犯上忤逆，等会儿陛下会过来，若是看到娘娘脸上有伤，别说是老爷您，就算是整个朱家都会遭殃。”

　　其实自娘娘进宫以来，陛下就从未来过安仁宫，就连娘娘当年生下二皇子、也不曾来过一次，朱茉方才这么说、也是因情况紧急，随意胡说的一句、用来骗朱惟才的。

　　可没想到朱惟才一听，整个人顿时就像戳破的气球、一下就瘪了下来，手虽还高高扬起，但眼里、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慌乱，还有深深的恐惧、害怕。

　　当时灵帝尚在，父亲接替前云州太守萧铮、重新入仕，要知道云州可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父亲任云州太守、定捞了不少的钱，所以父亲年底回京述职时，他听到风声、连忙跑到父亲府里要钱，谁知钱没要到，却遇到了陛下。

　　虽然当时的陛下只是一个落魄的皇子、无权无势，可他狠狠踹在自己胸口的那一脚，却让自己一直记忆犹新：肋骨被踹断几根，在床上足足躺了小半年，直到父亲离京回云州之前，他都没敢再去父亲府中要一次钱。

　　即便伤好已过多年，但只要一想到当年那个异常俊美、却冷血无情的少年，他胸口处就莫名疼得不行，更别提当年的那个少年、现在已是唯我独尊的帝王。

　　朱娉婷看着那扬在半空、却颤抖不止的手，脸上不由生出一抹不屑、嘲讽。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父亲、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只敢窝里横，这不，朱茉不过是稍稍提起一下陛下，他就吓得六神无主。

　　而她这个当女儿的，自是比谁更清楚这其中缘由，因为当年陛下将他一脚、踹到地上的时候，她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好不解气。

　　祖父一直因没教育好她这父亲、而生有自责亏欠，所以平日里没少接济他们家，可谁知她的父母是两个蚂蟥、吸血鬼，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只要家里没钱了、就到祖父家要，祖父母念到他们三个孙子孙女、也就一直给着。

　　直到后来祖父母终于结束外放、归京定居，看见自己父母这么没人性，重男轻女、虐待自己这个孙女，这才彻底失望，跟自己父母家一刀两断，把自己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她这父母本就好吃懒做、没有进账，如今见家里唯一的来源都断了，怎还坐得住，所以没少跑到祖父家大门外、又哭又闹，回回都闹得全长安人尽皆知，当时也是如此：

　　她那父母俩本以为这么哭闹一下，祖父就会跟以前一样，念及朱家颜面、多多少少给他们一点钱打发走，谁知钱没要到，反倒被当时来看望祖父的陛下、直接一脚给踹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差点去了半条命。

　　当时她就躲在门缝后，将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心里解气之余，也颇是震动！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有些人并不是、如方云中这个书呆子所说的那般，用道理可以讲通、用德行可以感化的，就比如她这两个无赖父母，因为陛下自始至终一个字也不说，就将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直到祖父离京之前、都没敢到府里再闹一次。

　　也就是在那时起，她喜欢上了这种简单粗暴、却直接有效的做法，她多希望方云中这个书呆子、也可以如陛下这般，将她的无赖父母打跑，可惜……一次也没有，别说是打了，就算是一个脏字、大声说一句话也没有。

　　面对他们打着自己父母的由头，一次次向他要这、要那，方云中这个书呆子、都和颜悦色全都应承了下来，即便她一而再、再二三明令禁止不准，他还是依旧如此，劝自己的话、来回都是那么一句，“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父母”。

　　可他却不知道，她最恨的就是这个！若是可以，她宁愿投生到畜道、当牛做马，也不愿意做他们的女儿！！

　　可是方云中不听她的，还是一如既往、面对她父母越来越大的胃口，都一一满足，以致于方家父母后来、对她都略微起了怨言，连带着对她祖父母背地里、也生了不少埋怨。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想与方云中解除婚约，方云中这个呆子自是不答应，一再追问她是何缘由，她气着他到现在还不自知、他的做法有多伤她，便赌气说道，她想以后嫁的人、是个万人敬仰的英雄，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来娶她。

　　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赌气一言、方云中竟会当真，然后不告而别离开京城、去了西境从军，以致于后来一切再难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