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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蓝田古道初逢君 ...

  •   眼看司马家的王爷一个个争权夺利,将才刚刚平定的晋朝江山搞得支离破碎,各地的野心家纷纷行动了起来,联手将早已风雨飘摇的司马家王朝,推入深渊。
      光熙元年(306年)十月,割据益州的李雄正式称帝,国号“成”,蜀汉后主刘禅口中的“此间乐而不思”的东西二川在四十三年后再次脱离中央政权,此时离刘禅去世不过才刚刚二十五年;
      永嘉二年(308年)十月,早已雄踞河东、自封汉王的刘渊也按捺不住躁动的野心,正式称帝,改元“永凤”。刘渊称帝后,即开始对晋王朝的攻击,他在位时,虽然给予了晋朝极大的打击,但并未实现灭亡汉朝的目的。汉河瑞元年、晋永嘉四年(310年),刘渊崩,他的四子刘聪杀掉继位的大哥,继承了自己未竟的事业,向早已风雨飘摇的晋朝发起了致命一击。
      晋永嘉五年、汉光兴二年(311年)六月,刘聪遣大将石勒、刘曜、王弥、呼延晏等,攻陷洛阳,史称“永嘉之乱”。
      汉军攻入城后,焚烧坊市,纵兵抢掠,将宫女和府库抢夺一空;大肆屠戮,宗室、朝臣、平民被杀者多达三万多人,汉军还用死尸在城北堆砌了巨大的京观,炫耀自己的武功;皇帝司马炽被囚禁,随后被押往平阳,一起被带走的,还有象征正统、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和天子六宝。更有甚者,惠帝的遗孀羊献容竟被汉将刘曜强纳为妾!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这样野蛮征服文明的例子,在中原大地还将多次上演。征服者的狂欢,不仅是站立在被征服者的耻辱上,还有无数黎民的尸骸上。

      不过,此刻的司马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的脑海只剩一个字:逃。
      洛阳沦陷时,宗室包含本生父母在内,都被汉军屠戮殆尽。但他已经来不及悲伤,唯有继续逃跑,才能捡一条命。
      他先是东逃到荥阳,遇到了舅父荀藩和荀组,他们结伴前往许昌。很快汉将石勒又攻了过来,两位舅舅和豫州刺史阎鼎、司徒长史刘畴、中书郎李昕等人计划把他送到封地长安。没想到中途刘畴叛变,阎鼎诛杀了他,两位舅舅也和阎鼎发生了分歧,就此分道,司马邺继续往西,荀藩荀组往东。
      然而这一路并不太平,长期的动乱、朝廷的崩溃,各地早已成了强盗土匪的乐园。经武关去长安的路上,他们一路多次遇到强盗攻击,随行的士兵也在不停地逃散。疲于奔命赶路的他们,此时尚且还不知道,长安也已经在刘曜的控制之下了。

      晋永嘉五年、汉嘉平元年(311年)九月,南阳王司马模向汉将刘曜投降,随即被诛;汉军进入长安,大肆劫掠。三个月前洛阳刚刚经历的灾难,再次降临这座屹立在渭水之滨的大汉故都。
      光熙元年(306年),东海王司马越进攻司马颙时,麾下的鲜卑骑兵也曾攻入长安。在那场劫难中,皇室间最后的温情给予了秦王府一定的保护,躲在门后杨清和母亲林氏战战兢兢,她们知道,即便鲜卑兵入府,她们也不一定被杀,但却比被杀更加凄惨:乱世中的女人,总会比男人承受更多;而她们这样的出身豪门、容貌端正的女子,更是那些征服者们追逐的玩物。
      虽然最终是虚惊一场,但透过王府大门,看到往来身着戎装的鲜卑骑兵拿着抢来的财物纵马奔腾,街上都是尸骸和血痕,远处不时升起一缕缕黑烟;高墙之外,充斥着胡人的咆哮,孩子的哭嚎,妇人的嘶吼,濒死者的呻吟。一幕幕、一声声,被镌刻进杨清的脑海中,成了她一生难以磨灭的噩梦。
      而此次汉军的暴行,则撕下了侵略者所有的伪善。从他们踏进城门后,整座城市顿时陷入浩劫之中:汉军仿佛进入了天堂,财物美女,予取予求;黎民则堕入了地狱,甚至活下去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天堂和地狱,就这么粗暴地交织在了一起。
      当汉军向长安进发时,王府的管事夫妇早已以探亲为由躲出去了,举目无亲的杨清无奈,只能只身踏上了逃亡之路。
      二十岁的她,第一次踏出王府的弹丸之地,独立面对未知的远方。

      此时的司马邺也不好过,如果不是遇到了殷循,它已经死在一群无名的蟊贼手中了。
      过了武关和蓝田关,随行的兵士死的死,逃的逃。眼看就要到蓝田了,突然又被一群乱兵围住,阎鼎本来想以秦王的威势镇住他们,没想到却激起他们的杀心。
      就在此时,远处走来一个手执竹杖、腰系酒壶的少年,嘴里还在哼着歌谣。少年十来岁的样子,头上却扎起了不合年纪的头髻。
      绝望中的司马邺一眼就认出了殷循,向他挥手大声示警:“殷小兄,这里有强盗,快走。”慌乱中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殷循还是四年前自己偶遇的样子,而自己已经比他高出了许多。
      匪首回头看着年纪尚幼的殷循,不屑地道:“既然认识,那定然是一伙的,索性就都留下来吧!”
      殷循仿佛没有听到司马邺的示警,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危险,径直走过来。其中一个乱兵提枪便向他刺去,吓得司马邺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众人只见殷循轻轻闪过乱兵刺出的利刃,手中的竹杖同时径直向那个乱兵伸去,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将其击倒,然后依样画葫芦,将匪首击晕。
      其余乱兵见状,顿做鸟兽散。
      司马邺整理了一下衣冠,向殷循郑重行礼道:“感谢殷兄救命之恩!”又向阎鼎介绍道:“阎豫州,这位是殷小侠,我在洛阳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又向殷循介绍道:“殷小兄,这位是阎豫州,和我一起前往长安的。”
      阎鼎见殷循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想到如果要平安到长安,不免要借助殷循的武力,便存心讨好他,道:“想不到殷小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救了老夫和秦王殿下,老夫感激不尽,定当重重酬谢才是。不知殷小侠是欲去往何处啊?可愿与吾等结伴同去长安?”
      殷循不理阎鼎的示好,只对司马邺面露惊诧之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原来你竟然还是个大人物,上次初见实在是有些……有些唐突,呵呵。”
      见殷循做这幅表情,劫后余生的司马邺却也忍俊不禁,并未答话。殷循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不在洛阳的王府中,怎么沦落至此?还如此落魄至斯?”
      司马邺听他问起缘由,想到洛阳城中本生父母身遭大难,自己一路九死一生,被勾起了伤心事,沉声道:“贼兵入寇,洛阳沦陷,陛下被俘,我本生父母被杀,可怜只有我逃了出来……只恨自己年幼,不能为家国肝脑涂地……”说道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殷循见年纪尚幼的司马邺竟然哭了起来,一时手足无措,安慰良久,直到司马邺平静下来,方道:“我本是一个方外之人,朝堂之事,我是不懂的。听阎豫州方才道,你们要去长安,我本也无事,就随你们走上一遭也无妨。”
      阎鼎见殷循主动请缨,顿时大喜,对司马邺道:“殿下请节哀,身负世祖武皇帝(司马炎)血脉,此去长安,殿下务必以国事为重,重整山河,一血此恨!”
      说罢,他令残卒将匪首、乱兵枭首,再次启程前往蓝田。
      殷循看着眼角还挂着泪痕、眼神却透着坚毅的司马邺登上破败的牛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徐随车而行。
      稀稀拉拉的队伍也沉默着,前往蓝田。

      半晌,司马邺从车里探出头来,问道:“殷小兄,四年不见,我已经长高大了不少,为何你却没什么变化?”
      “家师是终南山的一位炼气士。我十 岁那年,为了修习更高深的法门,家师封闭了我的骨穴,从那以后我就已经不再长大了。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殷循苦笑道,语气中却含着几分辛酸。
      司马邺未听出殷循言语中的辛酸,回想起刚刚殷循高深莫测额身法,也不疑有他,又问道:“蒙殷小兄相救,还未曾请教尊姓大名?”
      殷循道:“我叫殷循,殿下唤我殷循便好。”
      司马邺道:“殷兄可有表字?”
      殷循答:“尚无表字。我自四年前离开家师、外出闯荡,已经许久未见他老人家了。”
      司马邺道:“以后殷兄便唤我彦旗罢。”
      殷循颔首道:“草民不敢。”
      司马邺笑道:“我与殷兄四年前相逢,一见如故。”听到这话,殷循也忍不住莞尔,又听司马邺道:“今复蒙殷兄相救,方幸免于难。今国破亡命,岂敢再以宗室自持?”
      想起四年前的光景,司马邺唏嘘不已,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无忧无虑。他自不知道殷循是特地去找他,顺道戏弄了他一番,还以为自己与殷循颇为有缘,于是便有戏谑到:“殷兄不是还‘借’了小弟府上一只羊,不知打算什么时候还?”
      听到司马邺提起故事,且看他此刻心情不错,殷循正待也调笑他几句,便听到前面兵卒的呵斥声,和女子的啼哭哀求声。
      阎鼎喝道:“前方何事?”
      兵卒回道:“回刺史,此女子在路旁树后鬼鬼祟祟,属下正在盘问。”
      阎鼎定睛看去,见那女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挑,容貌清秀,怯生生的模样,便问吩咐兵卒道:“查看她的路引。”
      女子跪地叩首道:“婢子没有路引。婢子是秦王府的婢女,因城池沦陷,府中人都逃散了,婢子也逃出城来。听闻刺史大人已收复长安,婢子正欲回府去。婢子绝非逃奴,还请大人明鉴!”
      司马邺听到是自己府中之人,大惊之下急忙下车,和殷循一起上前探视。
      阎鼎向女子道:“在你面前者,就是秦王殿下。”
      女子身躯猛地一震,抬头看见自己面前的男子: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头上发髻也有些散乱;沾染了尘土的脸庞依旧清秀,一双妙目散发出柔和的目光,每时每刻都让人感到亲近;一身衣服虽然华丽,经过长途颠簸后多少显得有些狼狈,但丝毫没有影响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司马邺虚扶起女子,也端详了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修长,比自己还高出尺许;温婉的五官,集合在一张俏脸上,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一看就顿生怜惜之意;虽然容貌秀丽,可能是这段时间的漂泊,让她看上去有些瘦削,满脸都是灰败之色;身上的短衫和长裙虽然破旧,但看上去还算整洁干净;头上的丫鬟髻说明她还没有许人,这让他感到很奇怪。
      他暗想,如是让她轻施粉黛,一定会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为何一阵战栗,大概是从未见过家主感到害怕吧。
      那女子便是杨清。
      她无数次想过的自己未出生便被许过亲的男子、也是自己的主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平和地望着她。
      他也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是个随和的人。
      虽然如同母亲去世前叮嘱的一般,她从未奢望过什么,但她还是曾经幻想过,倘若自己不曾沦为奴籍,自己也能像其他王侯之女风光大嫁;抑或是他根本不在乎身份上的差距,愿意收自己入房,甚至娶自己为妻;就算这些都不会发生,待到他驾临长安,自己也能默默地陪伴着他,看着他长大,即使是以一名婢女的身份,也心满意足……这样的念头,始终不断地徘徊在她的脑海中,每每念及这些,都让她又羞涩,又辛酸,甚至还有一丝甜蜜。
      可当自己真正地面对他了,她才意识到,他们之间隔得是那么远——遥不可及的身份的差距、整整八年年龄的差距。
      未经男女之事的她,在漫长的憧憬中,对从未谋面的司马邺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不是爱慕,不是喜欢,却有向往。
      她郑重盈盈下拜,稽首道:“婢子,拜见秦王殿下。”
      司马邺再次虚扶起她,轻声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杨清先是一愣,才答道:“回殿下,殿下唤婢子薰儿就好。”
      司马邺笑道:“原来是薰儿姐姐。想来姐姐这段时间属实不易,浮萍漂泊的滋味,真的是……”他自嘲的摇摇头,又看到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殷循,道:“这位是殷兄,与我们一起去往长安。”
      杨清轻轻一福,道:“见过殷官人。”殷循也忙回了一礼。
      主仆见毕,重新启程。
      坐在牛车上,司马邺的目光不时落在杨清的身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两位舅舅、阎鼎的拥护,殷循的保护,让他一路不曾有过孤独的感觉;但从见到杨清开始,他心中却有一种久违的,那是一种亲人间才有的濡沫,就像在洛阳的吴王府中,有生母荀氏的呵护和温馨。
      杨清能感受到司马邺的目光,但她已经从最初见他的激动中清醒过来,她只是低着头,一路无言。
      同行的殷循也一路无言看着车上的司马邺,又看了看杨清,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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