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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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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之秋。
碧落海上已没有了翻卷的白涛,取而代之的是柔情的涟漪。碧波微扬,青雾悠悠将海面笼罩,如女子般缠绵。
澈月宫中,月楼前的湖水更是一阵阵蓝得让人心醉。鱼群嬉闹,异兽徜徉。秋日暖暖的阳光留恋着湖边,弥漫在湖水旁那蓝衫少女的身边。
苏离微微眯起了眼。他似乎已经开始习惯这一幅幅如昨日的画面,他曾被刺得生疼的画面。
澈月宫不再有他刚来时的宁静,似是因他的到来而打破了这一切。南北战乱已如他所说一声打响,谢芷棂带的六冥堂人马已安排了多次刺杀,澈月宫生生折损了几位杀手。他亦暗暗估算着六冥堂的损失——应是不会比澈月宫轻多少。但这拖延的几天战期却是素衣公子一直纳闷的事——难不成冥衣的消息有假?
战火不休、纷扰的世事,只有看到湖边那清澈的小姑娘时,他或才有宁静的感觉吧。
这是宿命的注定么?——那个女人亲手毁了他本拥有的一切,带给了他所有需要背负的耻辱。却又像是一波清水,将生命伊始混沌的二十春秋尽数洗去,让他得以重新审视自己。她亦带给自己一个清纯的女孩儿,好让他在万念俱灰时不至于自己走向毁灭。眼前这女子曾点燃他生命的火烛,甚至教会了他何为为别人付出!这是他为名利奔波生死的母亲,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
他怔怔地想着。深吸一口气,安静站了好久的人终于开口:“你究竟在弄什么?”
水边的蓝衫姑娘似忽的一惊,慌忙把手中的东西扯到身后,回头查看:“苏、苏公子?你何时来的啊……”
苏离一笑:竟没察觉自己?是自己太厉害了,还是这小姑娘实在太笨了?
“我……”小竹转着眼珠,却不知该怎么说,吱吱唔唔。
素衣公子走过来,小竹赶忙向后挪去——但她怎挪得过,苏离一眼便瞅见了她手中的东西,眼里的光芒奇异一变。
“……”他动了动唇,好久才找到合适的词语,“你、喜欢这个?”
蓝衫少女手中,海草编的头环。那一定是澈月宫外,那片碧落海里采摘来的吧,就像七年前的小姑娘一样,总喜欢在浅海边上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游丝般的草。七年来他都快忘记了,今天被这小姑娘提醒的时候,竟蓦地有些物似人非的苍茫感。
还是被发现了,小竹有些羞涩地蹲下,又兀自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姐姐说她喜欢。那次,她竟因为这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理我,自己在那傻笑!所以我也一定要做一个给她看看,让她笑。”她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起来,“哎……我知道我傻啦,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头环究竟是怎么编成的。苏公子,你看呀,这最后这一点、这两枝、究竟是怎么结在一起的呢?”
苏离没有作声。立了好久后才他缓步上前去,拿起少女手中湿漉漉的海草,不知怎么摆弄了下,那些海草须臾间便神奇地接在了一起,成了海草的头环!耳畔只听小竹轻声惊叫:“啊!你好厉害!怎么弄的?”
素衣公子笑了笑,笑容兄长般温暖,似是忘却了七年来夜夜锥心的耻辱:“那你要送给我吗?”
小竹乖巧地转了转眼珠:“本想送给宫主的,但宫主已经走了——就送给你吧!”她调皮地眨眨眼睛,一脸“没人了才送你”的表情。
“哦?”苏离挑挑眉,“我就不说了。”只听一旁的少女急急地分辩:“啊,不要啊!”
苏离浅笑着拿着海草头环晃了晃;他几转身形,就是不让蓝衫的少女触到自己手中的头环。湖边溅起了朵朵水花,一种极其少有的温暖与快乐萦绕在素衣公子心头。呵呵,她终于又开始有说有笑了。
自从前几天他和冥夜间产生纠纷,这女子就一直郁郁寡欢——七日已过,六冥堂迟迟不见动静,冥夜竟开始怀疑自己!无法,玄衣宫主依旧按原计划带一支精锐部队北上,意图在六冥堂调大兵南下之时攻个措手不及。
“不到最后关头……切勿启用那颗最深的棋子。”已产生隔阂的人在最后终于淡淡嘱咐,但得来的却是对方冰冷的回应:“你所谓的埋的棋子,应该不是澈月宫几万人马的殉葬者吧?”
素衣公子冷冷一哼,终于压制住怒气反问道:“冥夜——你既然已不信我,何苦再带兵北上自己找死?”
玄衣宫主一时语塞。对啊……自己若是连七年来情同手足的至交都不相信了,他还能信谁?
叹一口气,赤马上的人望着眼前自己栽培七年的十万澈月民众,大呼道:“澈月宫所有人听命——以后宫内一切事务由苏离全权定夺,违者立斩!”
苏离缓缓地合上眼,无数心情交织。轻风舞起他的素衣,轻盈胜雪。
“宫主……带小竹去好不好?我是你的护法啊!”一个哭声传来,蓝衫少女跑过来依在赤马边上,一泓泪眼。
小竹死死地抓住他。她本来无依无靠,该自生自灭。但七年前玄衣的杀手却将她收留在身侧,让她有了可依靠、可诉苦的人,给了她一切需要的温暖——蓝衫的女子早就把他当做了自己最亲的人,把整天追随在他身侧当做一种惯常。而一天这惯常忽然消失,身边一切变得空洞,她才开始痛悔当初的不珍惜。
除了姐姐,冥夜怕是那唯一一个包容她、宠她、任她撒娇的人了吧?
缓缓呼出一口气,玄衣宫主抚着她的头:“别任性了,你这护法啊……还是我护你吧!但六冥堂处处是绝顶杀手,我怎么护得了?”冥夜苦笑,“我答应你,尽快回来,如何?”
蓝衫女子不满地嘟起嘴,却还是低下头,不肯放开冥夜的手:“那好!你答应我要回来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且,要毫发无伤的回来,以免弄得浑身是伤,我还要花时间治……”说到后面的时候,小竹已泣不成声。
她希望的不过是为冥夜挡下那些致命的剑,抱他续命之恩。他的安危是她最大的担心——她多么害怕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只要冥夜能归来,只要他能归来……一切便安好。
但此刻,澈月宫主却蓦地抬头,端倪着一旁的苏离——因为只有他觉察到了,那素衣公子已是竭力压制的怒意。
冥夜突然看着远方,神色辽远:“我答应你。……不过,要听苏公子的话,别再任性了。”
“嗯。”少女重重地点头。
“苏公子,我们找到谢芷棂军队的驻扎地了。”右护法江凝秋上前禀报,苏离目光登时一亮。
“哦,是么。”停止了与小竹的嬉闹,素衣公子的眼中露出锐意的笑容。小竹站在他身侧,心知一场不同于前几次被围杀的大战,将会空前爆发!
苏离似乎是想了很久,他唇边的笑意渐渐灭了踪影。他忽然回过身来看着蓝衫女子,神色复杂:“小竹,澈月宫若是需要你的帮助,你意如何?”
她眼中充满了不满:“我当然竭尽全力啊!宫主一直都看不起我,认为我笨,都不给我机会!”
素衣公子大笑起来,笑容里有小竹看不懂的情愫:“那好!这次你就好好表现,我们一举全歼南下的六冥堂人马——”
看着兵分两路离去的澈月宫人马,文弱的澈月宫右护法的眼神越发凝重。
收集整理天下所有大事的资料、为宫主出谋划策、心谙算计的右护法江凝秋不可能没看出这素衣公子的意图。就凭左护法小竹那武功、怎么可能是手持紫洌刀的谢芷棂的对手?但苏离为何要这样安排、是借刀杀人么?这素衣公子的身份在广大的资料里从来都无从查证,这是她一直怀疑的地方;可单纯的小竹究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让她为自己拼命,然后殉身?
江凝秋摇了摇头,心头有一丝难解的忧伤。她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那个左护法了吧。她转身回宫,忽的对世间一切有了说不清的倦怠。
数个时辰之后。碧落海边。
澈月宫左护法的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坚定;她带的那批人马更是杀得忘我、一批死了,另一批又踏着同伴的尸体一拥而上。紫洌刀紫黛色的寒芒如飞雨般密密织下,昔日清澈醉人的碧落海,如今、已是横尸遍野,血光漫天!
小竹心中渐渐升起了一分分的恐惧:她确是没听过“谢芷棂”这么个人,但、苏离不是明明说过她并不厉害,只要她尽全力便能将其斩杀么!那紫衣女人独自作战、被澈月宫大军重重包围,却杀出了一条血路,自己竟未伤其分毫!
冷汗顺着手心涔涔而下;澈月宫人马已无法再牵制谢芷棂多久,而每每当那紫衣杀手转身挥刀、与自己目光对视刹那,蓝衫少女更是感到了彻骨的寒冷!——那是何种眼神!非至对手于死地的冷锐杀意么?!
苏公子——你们的快将六冥堂人马拿下啊,这女人、怕是要杀出去了!
混战一片的六冥堂、澈月宫军队。
群龙无首的六冥堂人马溃不成军,苏离冷冷地笑着,眼中尽是疯狂的光!白衣身形微微一转,青白色冷芒兴奋地一连飞掠十次,竟是一连将十个六冥散兵斩杀与当地!鲜红的血液滚满了驻扎营地,尸首成群。
澈月宫人马顿时士气大振,“月”字大旗高挥不下,又一阵冲锋号响起,只听高高站立的苏公子一声喊:“杀!杀他片甲不留!”他们亦跟着高声大呼:“杀呀——”
混乱逃窜的六冥军无从躲避,开始疯狂地想要杀掉身边的所有人!素衣公子狠狠地扣上了青云剑——他母亲死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忽觉往事历历在目:那个纵火之夜啊,漫天的火焰,灰烬之堂,他保护不了的下属们,那袭冷笑的蓝衣,还有……被逼上死亡之路的、一掠而起砍削掉自己头颅的母亲!
那声厉声嘶吼犹是毕生无法忘怀:“替我报仇!杀了这女人、灭了六冥堂——”
苏离眼中的光芒陡然一胜!他一挥青剑,如飞凫疾速一掠——青云剑便从背后直直穿入一位六冥堂杀手的心脏!“哈哈……”眼中是弑人的兴奋!
杀……将所有人全部杀掉!灭了六冥堂,杀了那女人——
素衣人眼中突然出现一分迷惘无力:……杀了那女人?可那个选择了自杀的女人,他要怎么杀?!他选择赌上自己的余生,拼一辈子、忍辱负重,到最后,竟是连导致家府灭门的女人都无法亲手灭掉?!
哈……可笑。
白衣飘飘。一拔剑,青云剑摇曳出的澄澈青光照亮了他的双眸。
血战数个时辰的六冥军已横尸大片——他们或是对自己的驻扎地太过自信了吧?竟是丝毫未防,任澈月军突袭杀尽!澈月宫一半以上的人马仍毫发未损,想起前几次被六冥堂突袭,苏离如释重负地大笑了起来。
此行大捷!
那么那个女人呢?如若是被杀,谢芷棂此刻应当赶来了——谢芷棂仍处牵制状态?那女人、还未死?!
不再搭理混战的人群,苏离独自一人一个箭步掠走了去——冥镜啊,你给了我个阴暗的圈套,那么今天我也让你看看——你世上唯一的至亲,是怎么怀恨惨死在我手中的!
血色染红了整个碧落海。
蓝衫女子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肩——那里淌着她粼粼的鲜血,生生作痛。持剑冷立的紫衣少女盯着她,眼中竟是染血般冷漠可怖!小竹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死亡的光,但她不能逃走——一旦放这女人回去,澈月宫便有可能大败!她忽的想起了那玄衣的宫主,在危难时刻总会出现在身边的宫主。但如今啊,他身在何处?
为冥夜而死,也是值得的!
终于斩杀掉最后一个澈月兵的六冥堂二堂主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紫洌刀的寒芒绝望地划过一片凄意,刀尖一寸寸深入蓝衫少女那如雪的肌肤,渗出点点鲜血!被严重砍伤的手臂再也无力握剑,小竹只见对方如铁如剑的手掌对准自己心口狠命一拍击——一口鲜血从自己嘴里涌出,只是一掌,她竟被弹出好几丈远!
“唔……”意识忽的有些朦胧。……是要死了吗?为澈月宫死吗?宫主啊……天空之上,小竹突然看见了那温柔的面庞,嗯……他说过他会安然回来的。但是那时,却已经没有自己了……宫主,你没事就好。
“谢芷棂、住手!”终于赶到的素衣公子看着倒在地上浴血的人,竟是本能地抽剑阻挡!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叮”的一声,紫洌刀被青云剑冰冷的剑锋狠狠弹开,刀刃一声沉吟。
苏离有些绝对不可置信地斜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她……做到了?!就凭她的身手、竟真的……拦住了谢芷棂?!苏离曾亲自和这女堂主交过手,那时她还是江南石府的少主——冰冷锐利的刀法,七年前可是和自己不相上下!
对面紫衣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惊愕地轻声问,话语里只剩绝望:“六冥堂那些人……已经被拿下了?!”
谁都未注意地,颓倒在地上的蓝衫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终于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
“哈——”苏离傲然一笑,“你完了!——只可惜啊,薛夜河竟未亲自南下,我没机会将六冥堂最高领主亲手杀掉——只愿冥夜刺杀成功!”
“薛夜河?”谢芷棂浑身一晃,但她很快便定住眼神,手一阵阵扣紧紫洌刀,极度暗灰的眼瞳中没有一丝亮色,“我要杀了你!”凄美的紫光一掠而上,白刃交接的瞬间,青云剑的清光从天而降,生生挡住了紫洌刀的进攻步伐!
“卑贱的女人……你何苦。”苏离忽然暗声嘲讽,眼中夹杂些无神的轻蔑,“江南石府就是被六冥堂所灭、不想着怎么报仇,你竟为它这般效劳?石家少主石婧语啊……你改名换姓、就自觉洗去了那身耻辱么?你回答我——六冥堂二堂主?!”
无可名状的惊愕再次从那紫衣女子眼中流出,她忽的弹开、睁着眼,负剑的手无可遏止地颤抖,咬牙问:“你、你是谁?!你、你,说什么……?!不可能……”
不、不可能的!从江南石府被六冥堂灭门那天起,从来就没人记得她、更莫说认出她!那个乞丐、那个流落街头的乞丐,直至变成了六冥堂二堂主,都无人将其识破!江南石府,那曾一呼百应、如今被澈月宫取代的江南石府,早就湮没在了人群的记忆中……今日、居然有人提起、而且将她认出?!怎么可能……
就像突然被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谢芷棂浑身一个劲的难受;她想到了那六冥堂主,娇宠纵容她的六冥堂主,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下一刻便会派兵追杀自己吧?!呵……还说在那里永远待下去,这个幻梦、如今,怕是将化作泡沫了……
为何会有人记得?为何会有人知晓这个秘密!
“你究竟、是谁!去死——”近乎疯狂的人失声喊道!
素衣公子泠泠一笑:“怎么,难道谢堂主竟将我忘了么?好、就让我提醒你,我是谁……”
“你……?!”谢芷棂抬头,只见对方迅速抽剑,在空中不断回旋、回旋,画出了无数个圈,当他一剑横劈过来之时,她生生地睁大了眼——那些风竟随着青剑不断旋转,最后、形成了无可抵挡的……狂风?!
这、这不是……那七年前被灭的洛龙堂已失传的、洛氏兵法中的最高剑术……
——凤舞九天么?!竟出现在了这里!而且……用得如此行云流水?!
冰冷的尸体混着血色海涛不断上涌,在空气中打旋。空气一阵阵地撕裂,似有无形的刀剑密密狠织、不断混绞,轰然声响胜似龙咆凤吟响彻耳畔——她看不清那剑气……那快得直叫人哑然的剑气!
“你是……你是那个!!”飓风中,谢芷棂的声音湮灭得无影无踪。
“是的。就算那江南石府被灭、你也要不择手段除去的……”翻腾在空气中的血水阻隔了她的视线,血雾中,只见那素衣人分分抬头。
“……洛龙堂少主——洛丹枫!”
空气瞬间静止了。
谁都不察觉地,一直倒在地上的人浑身一抖,似乎是想挣扎着坐起来;此刻,谢芷棂却突然大笑,笑声决绝而不顾一切:“哈……是你!!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不过,你就那么天真地认为你赢了么?”紫衣少女眼里布满凄厉:“纵使七年后要再分个高下——凤舞九天的下场还是一样!”
谢芷棂一连退了好几步,重新握紧紫洌刀,在虚空中连划数刀、刀刀狠命而不留间隙!紫色流光在秋日下映出决绝的凄美,最后一刀划过时,她双臂执刀大开——如抱满月!
那是上任六冥子之冥鸢所创的——圆月怒击!
溶血旋风与紫色流光瞬间拼命厮绞起来——天地之色咋变,刹那日月无光!致命的剑气向四面八方疯狂、疾速地翻腾咬来,毫不留情地绞杀着周围的一切事物,风击若刀割!紫衣和素衣刹那间各自无可遏止地破开,两人瞬间出乎意料地一连被重创!他们连连向后逼退,成了平手;曾虚平若镜的碧落海,现在已是血浪滔天,翻滚的暴雨暴怒地在长空中嘶吼!
苏离浑身早已湿透,鲜血浸透在白衣上;他竟被这股劲气逼得连退数十步,忽的瞅见了沙滩上努力想支撑起来的蓝衫,于是毫不迟疑地、本能地一掠而去,将那袭蓝衫抱起,一边为其输入真气、一边向后逃走!
再不逃,怕是要成这狂风之下的亡灵了!
但他没有看到那蓝衫姑娘的眼神;那仍旧视死如归的眼神。那不甘心、充斥怒意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你害死了我姐姐!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苏离背上,突然痛心扯肺的一寒。他忽的一连踉跄了好几步!
赫然一把冰冷的匕首,已深深直入他的身体!
当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反手点了怀中女子的各大穴道——血衣公子眼中霎时翻腾着绝望怒极的光!扣在她心口的手曾几次狠狠一紧——但最终依旧什么也没发生。他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人,源源不断的真气一直抵达她身体的各个角落,小竹的意识渐渐明晰了起来,震愕亦伤痛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极缓地闭上了眼,莫名却温暖的感情笼罩着冰凉的心。
血衣人抱着那袭蓝衫跑了将近一里,直到逃进一个树林,他才几步踉跄跌地,身体狠狠地栽了下去!
那深入□□的匕首周围,早已血肉模糊。
一口再也忍不住的淤血忽的从他口中喷出!倒在一边的小竹哑然怔怔,眼睛睁得很大。
好长一段时间后,苏离才浑身颤抖地靠着树干坐了起来,眼里充满了极深的灰色;而面前的人却惧怕地向后挪身,睁大眼,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血色枫飘!
密密血雨不知何时稀了下去,红色露珠滚在枝头,一片朦胧的凄迷之意弥蒙在风中。
颓靡闭目的公子脸色苍白,手狠狠扣着青云剑柄,不肯松开一分;动弹不得的一袭蓝衫身体颤抖地盯着他,睫毛上挂了一层水雾。
“想杀我、……你也想杀我!”苏离的眼中迷蒙着淡淡的、宿命的、无力的苦笑。他的话语因虚弱而飘忽,却是一字一顿,字字刻入那女子心中。
小竹忽的开始缓缓抽噎,眼睛睁得依旧大,布满害怕;她微微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哈……”看到对方的反应,素衣公子凄然一笑,“絮……”他一顿,霎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凝,“……冥镜当初也是这样,看到我浑身是血,就在我面前哭……结果呢?还是背叛了我!——小竹,你也这么想的吧?如果我解了你的穴,你下一秒要做的就是杀了我吧?!——”
“……”蓝衫女子轻轻摇头,呼吸开始加剧,泪水缓缓流了出来,嘴里呜咽着几个不清楚的字句:“……对不起……我……”她似是想解释,却什么都解释不出来。
“哈哈……”苏离一阵冷笑,笑声中只剩绝望:“夕阳一片寒鸦外,浴血秋深……浮云浮梦大江水,英雄埋恨……世事如棋,一朝争来千古业;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好绝望的词!无力实现的野心幻梦啊……她死时的心情,莫过于此吧?”素衣公子颓然伸出手,一遍一遍地抚着小竹的脸,眼中交织着她看不懂的表情;他又忽然向天外望去,黑色乌云窒息了一片,像无边的荒野;黑乎乎的天穹似是刹那间映照出过往的一切:富贵、权势、名利,褴褛、飘摇、拼杀,信任与背叛、爱恋与复仇、生存与死亡。他的眸子中似是有无尽的不甘、又是无尽的平静,耳畔那妇人死前的嘶吼,早已成了七年来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理由。
枫儿。替我报仇。杀了这女人。灭了六冥堂。
可是啊,他什么都没有做到……一个都没有做到。他的余生本来就是为复仇而存在,但现在他却有了别的感情——他绝不该、不能有的感情!苏离看着面前的女人,苍白的嘴唇战栗:正是这种感情,毁灭了他最后本可以做到的事。
复仇……复仇……劫后的余生,这两个字无时无刻不是一个压在心头的重担,夜夜提醒着他偷生的理由——可小竹,偏偏让他懂得了在乎一个人的滋味。一如拂面而来的微风,让沉抑多年的心体味到了轻松和快乐。复仇之路固然痛苦,可一旦心有他意,苏离固然是已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苏离又突然怔怔地想:如果早在七年前,自己就喜欢上了这个碧落海边的小姑娘,或许,也就压根不会有“苏离”这个人了吧?
“苏公子……我们回澈月宫好不好?疗伤……”他身前的女子呜呜着,低声、有些害怕地请求。苏离眼瞳微微一转,瞅到了那盛满泪水的湛蓝眸子,眼里却是一抹极深极深的死灰色。
他惨淡地笑了;他渐渐松开了一直紧握的青云剑,探过身去,缓缓地环抱住因害怕而发抖的身躯。他感到那柔弱的身体在他怀中猛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他于是笑了。
有伊人在侧为自己流泪,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苏离伸手去解开了小竹浑身的血脉,然后淡然恍惚地、轻若游丝地对她说了声:“你回去吧……等冥夜回来……”
蓝衫少女一声惊呼!她慌忙想上前抱住坠倒的身躯,但为时已晚。
苏离再一次颓然跌进了冰冷的大地。他身体上,青云剑已赫然贯穿他的心脏。清色衣衫缓缓落开,坚实如玉的心膛上,一块骇人的褐色伤疤,上面只留了个模糊的淡色唇印。
蓝衫女子无助地哭了。
就像七年前,她为他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