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愿》薛九思

1、小阎王

　　大邑朝北疆境。

　　死寂的荒漠中央断肢四散，尸体横陈，斑斑血迹染红了大片黄沙。

　　很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或者准确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十名身着各异却训练有素的男子列成一排，腰间佩着没来得及出鞘的剑。

　　“少主”，徐鸣小心的开口。

　　黑色战马上，正撑着脑袋打盹的红衣少年缓缓抬头，冰冷的凤眸微眯，长长的睫毛微微卷曲，在眼帘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危险的光芒一闪而逝。

　　池宴慢吞吞的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儿随着空气蹿入胸腔。

　　“真是让人喜欢的味道呢”。

　　少年愉悦而又凉薄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清晰的传入在场除他以外的十人耳中，众人却依旧神色肃穆，恍若未闻。

　　徐鸣上前一步，恭敬道，“少主，战场清扫完毕，此行盗匪四十三人，悉数毙命，盗匪所劫物品也已尽数清点归纳”！

　　“嗯”。

　　池宴淡淡点头，回望满地残肢，骨节分明的右手不自觉的向腰间的剑移动，微眯的眼底闪烁着意犹未尽的危险。

　　徐鸣敏锐的察觉到池宴的变化，“少主”！

　　池宴猛然回头，刹那间，戾气横生！

　　“锃”！

　　利剑陡然出鞘，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破风划来，徐鸣下意识提剑抵挡！

　　电光火石间，徐鸣倒退数步，手中的长剑被拦腰斩断，飞出的剑尖矗立在沙砾中发出一阵哀鸣，
　　握在手中的部分震的他虎口发麻。

　　与此同时，池宴手中的凤遂距离他脆弱的脖颈不过一寸。

　　骇人的杀气四散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马上暴戾的少年紧皱的眉宇间却透露挣扎和烦躁，泛着寒光的利刃映照着地上的猩红似是在不满的叫嚣！

　　“锵~”

　　利剑入壳。

　　池宴按捺住内心的躁动和嗜血，将凤遂入鞘。

　　徐鸣和其他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不过，再看向池宴时，徐鸣多了几分隐晦的担忧。

　　“驾~”

　　声如令下，少年红衣烈烈，如火似血，打马而归。

　　余下众人对视一眼，继而同时翻身上马，高扬的马蹄在身后溅起漫天黄沙。

　　……

　　镇北侯秦元毅听闻卫兵报池校尉已经进城，神色一动，刚要起身向外走去，营帐的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起。

　　眉眼精致的红衣少年抱臂斜倚在营帐门口，纵使一路风尘，也不妨碍他一身矜贵，风华天成。

　　“侯爷，幸不辱命”。

　　池宴一笑，眉眼弯弯，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乖巧活泼，与之前，判若两人。

　　倘若忽略那一身血气，和那始终未达眼底的笑意，池宴那明眸皓齿的模样分明就是帝京城世家里金尊玉贵的少年郎。

　　“回来就好”，虽然面上不显，但秦元毅心里无疑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没有什么损伤的池宴，秦元毅满意的点点头，想要仔细问问此行的情况，但又想起外孙似乎向来没什么耐心。

　　便道，“你们此次都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此行所有人到时皆会论功行赏”！

　　“多谢侯爷”。

　　池宴咧嘴，意思的躬了躬身，悠然退出营帐。

　　秦元毅恍惚的看着帘子落下的营帐门口，眼神有些复杂。

　　荆阳关乃是大邑朝防备北漠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二十年前，两国爆发大邑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战役，血染城池，百姓流离，他们镇北侯府领兵血战数年才终得以胜利。

　　此后，两国停战，北疆境安宁了十几年，但最近几年，每每到秋冬之际，北漠各部的胡兵便会扮作作土匪，劫掠抢杀边境的村庄。

　　池宴此行，便是收到消息，去沙漠中便衣击杀其中最为猖獗一支。

　　池宴如今不过十五岁，可这却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了。

　　忽略其他因素，秦元毅一直都知道，池宴就是天生的将才。

　　十五岁的校尉，实打实的用军功换来的军衔，有勇有谋，杀伐果决，手起刀落间波澜不惊，脚下伏尸，亦能谈笑风生。

　　可他始终不敢确定，如今的环境，对于池宴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不过，走出营帐的池宴却没他想的那样多。

　　嗯，又是一次完美的任务，池宴伸了个懒腰，感受到脖颈间平安扣，眼里总算有了些许温度。

　　在沙漠里啃了数日的干粮，池宴觉得自己都快失去味觉了，想到伙房李叔从家里带来的麻辣肉干，池宴舔了舔嘴角快速向伙房走去。

　　“李叔~”

　　正剁着羊肉的李叔看见一脸灿烂的池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哟！回来啦”，李叔擦了擦额头的汗，“且再等等，羊肉马上就要下锅了”！

　　李叔说放下菜刀，趁着别人不注意，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池宴。

　　“我就估摸着你这一两日就要回来，昨儿特意回了趟家，拿着，你最喜欢的”！

　　池宴接过油纸包，闻着香味儿，顿时满足的眯了眼，“还是李叔最懂我”！

　　李叔笑的和蔼，“量不多，也就能给你解解馋”。

　　“能有的解馋就不错了”，池宴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一脸明媚，“多谢李叔”！

　　“去吧去吧”，李叔盖住眼底的心疼，笑着摆摆手，“一会儿饭做好了我让人送你营帐里去”！

　　“好嘞”，说着晃着脑袋向外走去。

　　待到池宴离开，李叔的小徒弟才缩头缩脑的凑过来，“师傅，那传说是骗人的吧？这哪里是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啊，分明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公子才对”！

　　李叔手下的动作一顿，眼里多了几分慈爱，“什么小阎王，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小徒弟点点头，“可不是，看着年龄比我还小呢”！

　　李叔轻轻敲了一下小徒弟的脑袋，“就你话多，好好干活”！

　　不想当将军的伙头兵不是好厨子，小徒弟撇撇嘴，暗自思索，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池校尉一样，杀敌卫国，令敌人闻之退避三舍。

　　“哎，你猜我今天进城运菜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正在洗菜小个子伙头兵凑到另一个瘦高个儿伙头兵跟前神秘兮兮的道，“你保准想不到”！

　　瘦高个儿不以为意，“今儿又是哪家男人出去偷吃了？还是哪家小媳妇又被婆婆磋磨了”？

　　“这回还真不是”，小个子压低声音，“我听说啊，京城出大事了”！

　　瘦高不屑，“帝京城里一个砖头落下都能砸中个三品官，和时有过小事”？

　　“这次不一样”，小个子眼神暗了暗，“六皇子你知道吧”？

　　“六皇子出事了”？瘦高闻言一惊，继而连忙低声音呵道，“你可别瞎说”！

　　“中宫无子，作为大邑朝最尊贵的皇子，六殿下自幼聪颖温润，三岁成文五岁成作诗，七岁之后便被陛下带在身边教养，虽未正式册封，可众所周知六殿下将来太子，如何能有事”！

　　小个子叹了口气，“那是之前，六皇子啊，被陛下…放弃了…”

　　“不可能”！

　　瘦高个儿说的斩钉截铁，“且不说颐皇贵妃圣宠不衰，单说六殿下的外家，谢氏身为四大世家之首，百年底蕴在那儿放着，谢氏一日不倒，陛下如何……”

　　“可是，谢氏倒了……”

　　“吧嗒~”

　　东西落地的声响。

　　两人下意识循声望去。

　　少年一袭红衣，逆光而立，一双绝美的眸子幽若寒潭，散着香味儿的肉干在他脚边散了一地。

　　北疆正午的烈阳堪比冬日暖炉的火蛇，可说话的二人此刻却如坠冰窟！

　　“池、池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