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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收复漠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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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成十八年,漠北之战胜,轻骑侯贺舲率军却匈奴人至大漠之北百余里,传令兵快马加鞭,把羽书送至长安,举国欢腾。
距都城长安三千里外的大漠草原上。
烽火台的狼烟直上云霄,映着黄昏浑圆,景色瑰丽,轻骑侯贺舲,裨将徐以之,前将军赵般,右将军李其,安阳侯王襄,校尉公孙谦坐在草地上喝着马奶酒,身后帐篷内军士的喧闹声响彻塞外。
王襄穿着甲胄,他笑出一口白牙,干了酒,搂着公孙谦冲天大吼。
“赢咯!”
李其醉醺醺地眯起眼睛瞪他:“老……老王,你这嗓门,你别把天上的大,大雁吓得跌下来。”
匈奴贼心不死,侵犯大成边境已百年,如今蛮夷人远遁,漠南收复,他们这群泡在边疆的统领比谁都高兴。
徐以之和赵般哈哈大笑,都谈起王襄打仗时的大嗓门,所谓安阳侯一声吼,匈奴骑兵抖三抖。
大雁?
贺舲本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兄弟们聊天,突然想到了八年前,那个人和他讲,男子纳采择之礼,提亲时要送大雁。
旷漠无垠,贺舲仰头喝了一大碗马奶酒,烈酒入喉,望着天上几只孤雁,算箭矢到大雁的距离。
“琢言,我们胜了。”他抚握手心的玉佩,在心里轻轻唤那人的名字。
“我可以回长安了。”
那边公孙谦几个大着舌头吹嘘自己的威名,王襄又吼了一声:“停停停,哥几个把我的‘奇面将军’放哪了?”
“奇面将军”是贺舲的威名,贺舲领兵行至定襄关隘,遭匈奴人伏击,他容貌俊美身材高大,而且才二十四岁,大成士兵自然是领略过他的骁勇和谋略,偏偏匈奴人普遍粗犷彪悍,那群蛮夷人用拗口的口音嘲笑这位统帅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妄图杀大成骑兵的锐气,贺舲丝毫没被影响,定襄一役他化被动为正面攻击,配合援军的两翼包抄,摧垮了匈奴兵,一战成名。
此后贺舲上阵都戴玄铁面具,震慑匈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向披靡,人送别称“奇面将军”。
“什么你的‘奇面将军’?那是我的贺老弟!”
“什么你的贺老弟?那是我的舲舲!”
王襄懒得继续和公孙谦讲,转头找贺舲喝酒,却见一袭铁衣的大将军从地上的箭筒内抽出一支箭,墨色的长发勾勒得鼻梁高挺,那人敛眉向天拉满了弓。
王襄推了推徐以之:“徐老弟,老贺是醉了吗,怎么还学起后羿射日了?”
“大人,你这是喝了多少,”徐以之嘴角一抽,“哪来的射日,将军是准备射雁。”
那几位将军只听嗖的一声,再朝远方望去,远处的天上竟落下了两只大雁。
赵般一愣:“我没看错吧,贺老弟,……一箭双雁?”
“老贺可以啊!”
“老贺酒量高啊,喝了这么多草原的烈酒了,还能拉弓射得如此准!”
贺舲摆摆手,俊朗的脸颊喝得微红,刚说话就吐出了一口酒气:“老,老赵,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
得了,这一箭双雁本就惊世骇俗了,居然还是喝得醉醺醺了之后射中的。
公孙谦乐了:“哈哈哈贺老弟刚才没和我们讲话,自己把自己灌醉了,突发奇想要把天上的大雁打下来。”
“不是突发奇想。”贺舲摇了摇头。
他和徐以之碰了一大碗酒,看着远处京城的方向,夕阳的红晕将他的神情描绘得柔和,喃喃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公孙谦挠了挠头,他自少入伍,最不爱读这些墨水辞赋:“徐老弟,老贺念的啥?”
徐以之也看着长安的方向:“元好问的《雁丘词》,讲的是大雁南飞北归,无论冬寒夏暑,都比翼双飞。“
快马踏在草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贺舲的家将少喧手上拎着两只雁,他笑得很高兴:“将军,两只雁飞得低,落在草地上,只是脚受伤了,咱们可以把它们带回长安。”
贺舲点了点头,徐以之暧昧地拍了拍他的肩。
公孙谦一拍手:“懂了,怪不得贺老弟要射两只,是为了回去证明大雁是比翼双飞的!“
徐以之:“……”
呸,真不知道公孙夫人看上了公孙谦这愣头青的哪一点。
十日后,距大漠三千里外的长安城。
酉时,大理寺卿沈琢言和大理寺少卿王修合上了书册,两个人揉了揉肩膀走出大理寺,正值散值,两位大人和过道的寺丞打着招呼。
王修:“明日终于休沐了。”
“是啊,最近看成都府的案件书册,着实有些累。”
“等轻骑侯班师回朝,宫中设庆功宴,那几日就可以偷懒歇歇了。”王修笑眯眯地抚着一缕胡子。
沈琢言听后,静静地笑了。
沈琢言,字文肃,扬州人士,出身名门,父亲是扬州刺史,母亲是老御史大夫之女。他师从国子监祭酒孟知元,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更是五绝,十七岁时成了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后来从翰林院调入刑部,屡破奇案,又擢升为大理寺卿,如今才二十四岁便成了堂堂从三品文官。
王修和沈琢言共事一年,自然知道他虽本事大,却不骄不躁,温文尔雅,是个好相处的年轻上司。沈琢言平时也爱笑,只是脸上很少露出如此欢意的表情,王修只觉得这个面如冠玉的男儿郎整个眉眼都舒展柔和,终于带了点烟火气。
“文肃兄!”
沈琢言刚出大门,就听到好友喊他,这声音实在响亮,大理寺的守卫全朝向门口的那辆花纹古拙的马车望去。
孟望应坐在马车上,瞧着街上的人都盯他看,他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快速招手让沈琢言上车。
“我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是挺大的,”沈琢言见他又变得无措,便赶紧安慰道,“没事啊,反正老秦几个已经习惯了。”
孟望应比他小两岁,是孟知元的小孙子,学识渊博,尤通经史,写文章大气磅礴洋洋洒洒,偏偏性格文静又木讷,不爱和人打交道,吵架吵不赢就算了,被夸了还会害羞结巴,熟悉他的人都觉得孟望应虽有贤能,但实在不适合入朝堂,如今孟望应进了翰林院熬资历,也算是一份适合的美差事。
孟望应听后,立刻心情转好,给他塞了一把栗子。
“彩衣街的糖炒栗子,还热着呢。“
沈琢言三下五除二地剥了一个放在嘴里,嗯,香甜又软糯,糖的甜味没有遮住栗子的清香,好吃!
“你慢点吃,吃完手里这一把就不给你了。“
“为什么!“沈琢言很不服气,他可瞧见了,孟望应明明买了一大袋。
“这是给你垫饥的,燕鹤带上了他家卷帘楼的淮扬菜,今天去你府上吃。”
“沈琢言一听,连说了三个好。
马车来到文华街上,一路上都是高门勋贵的府邸,孟望应看着闭目养神的沈琢言,有些欲言又止:“文肃兄,最近很累吗?”
“还好,这几日要重阅各地州府的书册,”沈琢言睁开眼,“怎么了,我看起来很疲惫?”
“你都有黑眼圈了。”
他内心挣扎了很久,紧握手里的栗子,终于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贺舲表哥过几日就能回朝了。”
“嗯。”沈琢言点了点头。
孟望应见有戏,赶紧一鼓作气道:“你看大家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他回来了之后,你们俩好好聊聊。”
他觉得难受,又小声地加了一句:“整整八年没见了啊。”
沈琢言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情愫。
“好。”
沈琢言的府邸是一座三进的宅子,修葺得很有江南人家的味道,侍从官宜刚要接他们入内,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疾驰至沈府门前。
马车的车身由黄花梨制成,顺着纹理雕了若干只仙鹤,帏裳为海棠红色的轻容纱,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主人“不差钱”和“爱打扮”的气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车内的是金枝玉叶的小姐。
帏裳被掀开,露出了一张浪荡慵懒的脸,这人面若好女,头戴一支桃花玉簪,皮肤如白釉般细腻。
“应应,文肃。”
“燕兄,好巧啊,我和文肃兄也刚刚到。”马车颇高,孟望应只能抬头看轩窗。
“登池兄,”沈琢言走近马车,瞥到车轮上有好些泥印,他一顿,对上了燕鹤的笑眼,“你出过城了。”
孟望应闻声也走到他身边:“什么,这怎么看出来的?“
沈琢言指了指车轮:“泥印里有樟树叶。“
“可长安城内也有樟树。“燕鹤道。
“长安土地不够湿润,不适合种植樟树,大规模的樟树林只是城东那一片黄壤地,但是这泥印是红壤,只能是距东城门三里的万株樟林。”
“万株樟林内樟树枝叶繁茂,适合躲避,”沈琢言盯着燕鹤,“燕兄明明约好同我们一聚,却临时出城,赶在城禁之前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哈哈哈,”燕鹤笑得开怀,“文肃兄真有你的,不愧是断案如神的沈大人。”
“我的确是出城了,玄机台收到暗报,我去接一个人。”
燕鹤推开了轿门,沈琢言和孟望应一起向内看去,车内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出是一位身着锦衣的颀长男子,浑身是血,斜靠在马车的角落。
沈琢言愣住了。
即使八年未见,沈琢言也能一眼认出这个男人为谁,他紧紧顶腮,慌乱得睫毛轻颤,飞快扑向那个昏过去的男人。
“贺舲!”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沙哑,仿佛八年的哀伤都浸在这一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