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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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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隆中多晴少雨,故而这一场雨确实来得有点急且难招架。
礼拜五一场雨下了一夜,次日凌晨才停了。晒在阳台的衣物全部回洗衣机重新来了,就是晾衣架下的一个猫爬架,本来没有注意过,一直放在这边角上。晒狠了一场雨,一夜就变得全是红锈,似乎一直是布满红锈,只是衣服被吹到上面,才觉得是否要处理它了。
“阳台有个猫爬架,貌似弃置很久了,王先生如果不要可以丢了吗?”
“不用问王在石,问庄德言,那猫爬架是良子的东西,虽说良子也死了二十年了都,但这东西庄德言可能不会想丢的。睹物思人尽管怯弱可悲,大抵也是个念想。”
“明天礼拜日,王在石要带你去紫山看看,你要想的话,可以叫上庄德言。”
“王女士。”我定定的看着王女士开车,她显然有点惊异我用这样的语气叫她,凉冰冰很像第一次她进我家门我与她说话的语气。尽管她仍专心的开着车,但局促感不可抑制地从她上翘的眼角溢出。
“我不是个随叫随到的服务员,更不是动不动就呼来唤去的交际花。我对我爸的事十分热衷,也感谢她们几位不吝这样与我讲,但我有自己的生活,想有自己的安排,我很感谢但能否让我也有选择的权力。”
“那我带你去找庄德言?今天?明天?”局促变成了有点低声的讨好,其实都是这样,阿嬷说我老鼠扛锹,大头朝里,对着更亲近的人似乎更容易说出直白伤人的话。家里人的迁就现在王女士的迁就,霎时我有点过去了那个坎。
其实我一直很懂王女士,在她说起我爸时,在我刚到这城市,住进王女士家的时候。我懂从未养育过的女儿的心思,懂爱极了的人,心死的感受。我站在她的角度想,会崩溃,她之于我,我爸之于她,我之于她,我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辜在鸣不平。为人女我是尴尬而无助,为人母她甚至配不上当个女的,但如为人妻?她对我爸的爱让人动容,特别作为一个女的,不能生死与共独独剩万念俱灰。她有千千万万借口,她有几般无奈,我也知道几多,大家都有情非得已,大家都有不甘心,我恨不得她,不愿意谅解她也不过自尊作祟,都是这么个坎罢了。
“不用了,明天叫上庄德言,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嗯,那明天吃完早饭我载你一起去。”
“好的。”
花泽良子在我爸死后第三个礼拜被发现死在我现在住的寝室,楼下超市的大爷说本来看是东家的猫在附件徘徊养了一个礼拜左右,但突然某天不见了,当时大爷还想是不是别人捡走了。王先生在回寝室整理收拾的时候发现它干瘪的尸体,在猫窝里,离我爸去世20天正好。它死的时间在那两个礼拜中,活活饿死在阳台的猫窝,它进的来阳台,也很容易能出去,对着密闭的门,死在猫窝里,留具狰狞的尸体,所幸还没腐烂。
四岁的猫,该是正花季。良子是庄德言和我爸在爬紫山的时候捡的,在花丛的干草垛里,刚睁眼在几只饿死一两天的奶猫一边,叫的有气无力,一声响一声哑,抱回去我爸的宿舍。后来我爸毕业时候庄德言接过去养了两年,然后又被我爸接走接着养了一年多。送我爸进医院时,它在我爸最后待的出租屋里等了近半个月时间,然后应该是从厕所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溜出去,在消失一个多月时间回到了城市另一边,它刚被抱回待的地方,死在了这个猫窝里。庄德言在我爸从医院悠悠转醒的时候有回出租屋找,当时正是良子游荡的那一个月时间里。良子的后事庄德言操手的,包着金银纸吊在紫山的一棵树上,当时发现它的花丛不远的地方。良子走失的消息,我爸不知道,我爸的死讯,良子也不知道。
按说两三岁的小母猫该是春心荡漾,整宿整夜地叫春,可良子像被阉过了似的,从可以发情到它死也没下过一窝崽,还比不上我爸,至少还有这么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
最开始看到良子的是庄德言,我爸说既然缘分是他也算他半个闺女,要取名叫庄得善,意指能被善良以待。庄德言死傲娇说那还不如取个日本名得了,在花丛里相遇就叫花泽得善,我爸嫌不伦不类就说正经地叫花泽山。然后是抱回学校时,参谋养猫得柳导说花泽山像男名,人家是只小母猫,最后三方商定,我爸拍板就叫花泽良子了。
花泽良子刚开始全身是病,各种寄生虫,连耳朵都烂了半只。我爸在医院照顾了它一个多月,又精细养了大半年终于好多了。良子懒又孤僻,除了我爸和庄德言都不让碰。
“它有时会跳我腿上,但我没抱过它。”
“王在石有过敏症状,但他跟良子一起呆了有两三年总共。”
“三花猫没换毛的习惯,良子又不怎么掉毛。”
中华田园猫,良子有非常糟糕的出生。
“其实还不如一只猫幸运。”庄德言这种冰冷倒是和王先生很像,有久居人上的傲气和唯我独尊的威严,机械且冰冷。
“不过都是半斤八两,畜生有畜生的福气。”这个畜生用的很有意思,特别是王女士看着王先生说的。王先生倒是一句话没说,瘫个漂亮脸蛋,在远处交汇视点。
“有人说过你们三位的关系很诡异吗?”
“如果清池还在,那会更诡异的,当然,清池如果在,看着可能不会那么诡异,都兜着三两心思,当面不拆穿。”
我能感觉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特别是难得王先生的。
“想听个故事吗?”
我和王梦玉的爷爷没去世前,那时我们一家都是住在老宅的。我高一王梦玉初三的时候,有人送了四只巴西鹦鹉给爷爷,也就是你外曾祖父。四只鹦鹉是训练过的,还会唱几首儿歌,爷爷很喜欢,我与王梦玉也很喜欢,就放在老宅的客厅大堂,每天总要去逗弄一下,爷爷甚至还给它们起了名字。
然后有一天,其中一只被王梦玉拔了毛炖成“乳鸽汤”上了餐桌,那只是我最喜欢的一只,我知道它被炖了,但我还是喝了两碗汤。
第二天,我把王梦玉最喜欢那只,让帮王梦玉抓鹦鹉的厨娘儿子抓去绑在王梦玉床边,割了放了半天血。然后王梦玉回来后我让厨娘拿着擀面杖当她面把厨娘儿子腿打断了。
老爷子气疯了,拿枪顶着我对我爸说这种儿子养出来不一定会怎么样,然后我妈求了半天,让我跟王梦玉在宗祠跪了一天。第二天和我爸就打算把我跟王梦玉丢军营里,他老人家军人出身,觉得军营里出来再不济也不会下了王家人的脸。
后来高三毕业本打算报考的军校,暑假就被打包去了军营,那个驻南的那个军营。
那时候王梦玉上高二,有次我回老宅时把军营里的一条狗一起带着。那狗精的很,不吃除了我喂的任何东西,王梦玉把我车上的狗粮惨了老鼠药,可想那狗没挨两天就口吐白沫死了,我把那狗血放了埋了,把狗血全洒在王梦玉身上了。
老爷子从王梦玉老师那知道这事,我是在她上课时候洒的。老爷子喊了句家门不幸就病倒了,败像已漏,大家心知肚明。老爷子没撑过一星期就去了,他这一去我读不读军校也没什么相关了,外公便让我出国读商,只是王家身份,就只去了民四校。
“我跟王梦玉其实都很像外公。”王先生的目光停在我身上,王女士也是。
我不清楚庄德言是否已经听过这些,他表现出有点不像听了一段不符合常理故事的冷漠感。但但这些,可能我是第二个从王先生口中听到的,我爸该是第一个知道,王先生王女士可能也不会对旁的人说这些吧。
“然后我爸是鹦鹉还是狗?我呐?于您几位是鹦鹉还是狗”
“一开始是鹦鹉,后来是狗,再后来就不知是什么了。学长对于我们,我们对于学长都是。”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王在石知道,他从没犹豫过,所以他清楚。”
“清楚什么?”
王先生的瞳孔好像缩小了专注点,整个眼睛如漆墨般深邃。
你知道我跟王梦玉的爸妈,也就是你外祖父母。王家是老爷子的人脉和大伯,二伯一手打拼下来的。我爸说难听的除了娶了我妈和何家结亲,估计对王家一点用都没有。而我妈,一样除了身世,连性别外公都嫌。何家没落前算的上钟鼎之家,外公入赘进的何家就跟外婆生了这么个女儿,纵使最后当了何家掌话的,这个女儿也挑不了担,这个女婿也不行。不想拱手给了,只能指望我跟王梦玉两个外孙了,可怎么说,我爸妈就算一开始只是交易般的婚姻,我爸去世时。我妈跟我在清池离世时一模一样。若抛了身世什么,她们两个倒真是天作之合。至少整个王家,何家找不出她们这样有真的情感的了。何家和王家,整个我呆的地方除了她两,显得格格不入又让人艳羡。后来遇到清池,他跟她们相似又不同,没有突兀,我便知道不可能放下了。
莫名其妙还有点假,有钱人的思维纵然再利己也总是脱不开人性,我总相信人有性情,乞者和帝皇都是人,都有人性喜恶。情感一事,扭过来扯过去还是换汤不换药,我没经历过,即使言情小说肥皂剧看多了,但爱情这说,现在座三位倒是让我开眼了。
“那最后学长为什么会走?我可不信你这种人会愿意放手。”
庄德言显然也有很多事情,憋了二十几年的疑惑,没办法得到解决,现在亲自问当事人。
“全部就你最像牛皮糖,麻烦还碍眼,如果不是清池早就该把你整明白了。”
王先生没说话,王女士对庄德言却有积怨。
“我是什么样子有用?清池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
“所以你做了什么事?”
“不是他,应该是我。”王女士看着庄德言“清池的肺病早就有了,和王在石一起还有禁烟,后来我带诗诗和清池住一起时候没有管过他抽烟。”
“你们知道吗?思伤脾,忧伤肺。”
三个人的目光又缓缓从各自交汇转到我身上,然后王女士一副欲言又止,庄德言像若有所思,王先生还是冷冰冰的,眼若幽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