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番外·共端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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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孩子们唱着童谣手牵着手成群跑过，腕上五彩的端午索晃花人的眼睛。
“所以你真的不回家去看看？”剑无极看着坐在廊檐下的粉衣女子，明明那么娇俏活泼的颜色，却生生被这女子穿出了凛然不可侵犯的端庄。
粉衣女子，也就是刹烟萝，摇了摇头，斑白的发鬓间扇形的金饰若隐若现，“我现在这样回去的话，母亲会难过。”
剑无极看着她的模样，本想说一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但是真的就和以前一样了吗？
这一句话，他怎么也无法诉之于口。
剑无极想起初见时眼前人的模样，那时她初出茅庐，眼神中的光璀璨夺目，史艳文养女，俏如来的妹妹，多么引人注目的身份。
她本该光芒万丈，受万千人尊敬，却困居黑暗，她内心的虚无将她自己吞噬殆尽，连骨头都不剩，尚且不到而立之年，她便已经白了一半头发，同更为年长的他站在一起，倒像是母子一般。
刹烟萝估算了一下时间，将手中的一篮粽子递给了剑无极，“拿去吧，给潇湘君的。”
“你还是在意？”剑无极接过篮子，注意到了她对于自家丈人爸爱人的称呼，“你真的不想再见见他？”
“还是不见了吧”刹烟萝站起了身，准备离去，“再者说，神蛊温皇大概也不会想要见到我的。”
“天剑慕容府一直在找你，他们每年都有和还珠楼买你的消息。”剑无极在刹烟萝即将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说道。
刹烟萝微微偏过头，对他颔首，“帮我跟神蛊温皇说声谢谢。”
“你应该想想萱姑夫人。”
刹烟萝仿若未闻一般继续走着，剑无极只听到一声叹息，似乎是在感叹着人世间的一切无常。
你不明白，剑无极，我就要死了。
剑无极回到还珠楼时，神蛊温皇破天荒地等在门口，吓得他还以为天要塌了，神蛊温皇居然从躺椅上起来了。
“嗯？”剑无极手上还拎着篮子，身形僵在还珠楼门口，“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神蛊温皇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了看他手中的篮子，了然道：“你去见刹烟萝了？”
“是啊，怎样？”剑无极意识到了他的目标是手中的篮子，“你不会又要把这些扔了吧？好歹也算是阿萝的一番心意，就算你再介意当年她和小景一起开的那个玩笑……”
“停！”神蛊温皇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只是想说，你挑几个出来，分别送到正气山庄和天剑慕容府吧。”
“啊？为什么啊？”剑无极还在习惯性地跟自家丈人爸抬杠，“所以你现在是不想让别人帮忙，就是要我去做事呗？哼！就是想占用我和蝶蝶的二人时光，一会儿要跑正气山庄，一会儿要跑天剑慕容府……啊！等一下！”
剑无极反应过来，这跟往年不同啊！
“你是说，今年的粽子不扔掉了吗？”
神蛊温皇不想理他，转身走进门，“将死之人的粽子啊，你挑一个红枣粽子出来，其余的就送过去吧。”
剑无极不解，更加不敢解，神蛊温皇这句话之下的意思，让人心颤，“喂！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将死之人啊？”
神蛊温皇脚步微顿，蓝色的羽扇拂过他的衣襟，遮住了他半张俊美面孔，“这句话，就是字面的意思。”
那个正值韶龄、美如月华的女子，快死了。
刹烟萝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快死了的呢？
大概是她越吃越少的时候。
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陪着她一起吃不喜欢的味道的粽子，再也不会有人偷偷地拿端午用的五毒吓她，再也不会有人拉着她跑东跑西地蹭粽子吃。
会陪着她的那些人，永远不在了。
刹烟萝吃了一口自己做的粽子，又吐了出来，粽子里面被她放了硌牙的花生，她一向不喜花生，便吐了。
连带着一起吐出来的，还有大口大口的血液。
刹烟萝带了点茫然地一擦脸，却糊了自己一脸血，她正想找张帕子打点水，好好地洗个脸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翻涌上来，她一个没忍住，吐在了装粽子的碟子里。
黑红色的血液，瓷白色的碟子，浅棕色的粽子，很奇异的颜色搭配。
是今天吗？她问自己。
但她无法给予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她知道自己死得太早了，这是在浪费度清景和醉红韶为自己争取来的生命。
刹烟萝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摊在了桌子上，看着那碟粽子，好像曾几何时度清景在醉中跟她哭过，说她没有家了，她想回家。
她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
啊，对了，她当时回的是，“你醉了，先回房间里休息吧，好吗？”
可能她当时心里还在嘲讽度清景这个爱哭鬼吧？
只是到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嘲讽自己了。
她想哭，只是哭不出来。
她到现在，才明白度清景赴死时的心情，那是一种对自身存在的厌恶和恶心，还有对这个世界的恨意与纠缠的爱意。
因为恨，所以想同归于尽。
因为爱，所以愿意付出一切，为之牺牲。
“可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是啊！”
无声的嘶喊中，刹烟萝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到了自己的发间。
我不爱这世间任何一切，我只关心我爱的那一小部分人，可我却连他们都保不住，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废人。
“不，你不是废人。”恍惚间，仿佛有人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她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角，深紫色与迟暮的山川水墨溶成一派风流婉雅。
刹烟萝问道：“你是谁啊？”
“你猜啊~”
刹烟萝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回归到了某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两位母亲的时候吗？
好像不是。
那是上了大学后接触剑三的时候吗？
好像也不是。
那应该是更早地、早到自己都快遗忘了的曾经，一个穿着小裙子的小姑娘蒙住坐在她前头的那个小姑娘的眼睛。
被蒙住眼睛的小姑娘问道：“你是谁啊？”
穿着小裙子的小姑娘回道：“你猜啊~”
刹烟萝茫然道：“我猜不出来。”
被蒙住眼睛的小姑娘茫然道：“我猜不出来。”
刹烟萝反问她，“那我是谁啊？”
那人回她，“你是我们的记录者啊。”
刹烟萝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来：“原来我是记录者啊。”
刹烟萝活下来的意义在于，记忆。
她活着，记着，就是误太平、醉红韶、度清景曾经在这个世界活过，不，不仅仅是在这个世界活过，还有他们灵魂的家乡，那个永远无法再见到的家乡。
她是他们最好的见证人。
刹烟萝活着一日，就是他们活着一日。
他们活在她的记忆里。
刹烟萝曾经想过借开潇湘君身上度清景下的禁制，但却又放弃了，一个人记得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记得。
有些事，有些人，记得多了，就会像她一样了。
刹烟萝明白那几个人愿望，他们希望潇湘君可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和神蛊温皇好好地过完余生。
刹烟萝问度清景，“可为什么是我记着，而不是你记着呢？”
当时度清景的手里还捏着新亭侯的碎片，她手上的血滴答滴答地落在红木桌上，她说：“因为我怕潇湘君还恨我。”
刹烟萝想和度清景说，不会的，他很疼爱你，他把你当亲妹妹的，他不会恨你。
只是不能了。
刹烟萝心里想着，小影啊，你死的时候也像我这么难受吗？
最后的最后，是黑暗，是温柔，是不回首，是包容一切的爱恨。
刹烟萝不知道自己欲往何方，一个美艳娇娆的女子拦住了她的去路，然后递给了她一碗汤。
汤的味道闻起来很奇怪，有点像误太平那个生活废煮出来的黑暗料理，有点像度清景和醉红韶专门做出来祸祸潇湘君的香菜汤，有点像刘萱姑在她身体不好时为她熬煮的药汤，又有点像她作为慕容胜雪的恋人第一次去天剑慕容府作客时饮的鲫鱼汤。
鬼使神差地，在接过汤碗的瞬间，她似有所感地一个回首。
一个紫黑衣裙明眸皓齿的小少女正看着她，看到她望向自己，小少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像晨曦，是朝阳，温暖又清逸。
“姑娘，该喝汤了。”
孟婆的催促使她回过神来，玉手轻抬，朱唇微启，一碗饮尽前尘过往。
只是，等她饮完汤水再回首时，只剩一群灰白色的灵魂，那显眼的紫黑色已然消失了。
刹烟萝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一片灰白中突出的紫黑色消失了。
紫黑色的衣角流淌成了水墨，雪白色的人影飘散成了云雾，海蓝色的头发浮去成了天空。
人们总是要学会遗忘。
友情、亲情、爱情。
孟婆驻守忘川多年，自是见过无数伤心断肠人。
这个与众不同的、一身粉嫩嫩的小姑娘只是其中一个。
个人有个人的痛苦过往。
不论是流泪着遗忘的，还是微笑着遗忘的，那都是属于自己的过往。
孟婆轻轻地拍了拍面前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呆滞的小姑娘，然后把她推离了自己的身边。
“去吧，孩子，来生过得幸福些。”
不会再有幸福了，今生失去的一切，来生补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番外·共端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