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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槐香 ...
“阿喃,窗前的槐花可是又开了?”她探手推了推覆在身上的被子,无神的眸子骤然一亮。
“莫慌莫慌,小娘子,可不敢再受了凉去。”阿喃似是预料到身后女子的反应般匆匆松了倾茶的手,将直起身子的人又扶了回去。
“开了?”她捂了捂胸口微微蹙眉,脸庞因不顺的呼吸而泛起了些许红意。
“确是开了。”阿喃笑着拍了拍那紧紧扒在自己腕上的手,“阿喃这就为您摘一朵来。”
“别,别去,阿喃!”床上的女子心一紧瞬即向空中摸索着,应是怕阿楠走远,她咬了咬牙竟顺着衣料摩挲的声音猛地向前一扑,“仅十几日的花期,便让它们开着吧。”
阿喃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转头间喉间虽还未来得及哽咽,泪水却就那般簌簌地落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吸气,很快地稳下方才急速起伏的胸口,笑着将那几近落在地上的被子又盖到了女子的身上。
默了半晌,床上的人又向空中扬了扬手,似在寻着什么东西:“阿喃?”
“阿喃在这儿呢。”阿喃拂去泪水,将手放到女子的掌中,红着眼静静地等着听她的下文。
“我想去摸摸它们,摸摸那槐花。”
花开十余载,瓣瓣锥妾心。
夜夜听花落,隔春盼君归。
多少年了?她挽着阿喃和衣向屋外挪去。
与他相识有多少年了?少时因他而盲,如今凄凄待人者,还是因了一个他。
孟徽啊,无论你在哪,但愿君安。
她听着耳边猎猎的风声,思绪猛地剥离到了几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春天。
那时,她还可以看到世间的悠悠众生,可以看到清泉上荡起的点点涟漪,可以看到园中那满树簇簇的槐花。
她不怨他,可她却后悔,后悔那时没能仔细瞧瞧他的模样。
几年前的那天,她的姐姐文丞宋公之女宋婉大婚,借着是君主钦点的婚事,国君孟长云特携三皇子孟致知和九皇子孟徽屈身祝喜。
孟徽之兄孟致知尤善制药,年仅十三岁便通识天下药植,十五岁时,更是可隔衣探脉,取纸落药方。朝中大臣皆称他乃为天下难得的奇才,由此孟和帝也甚是偏爱于他。
而年幼时期同母而生的孟徽却并未有其兄长那般天资聪颖,他虽亦想拥有父皇的宠爱,可奈何一直无法寻到自己的所长,只能一直模仿着孟致知的路子投了全身的力气去学医,可到头来,他却只得了个“此子甚钝”的讥语。
偏偏就是那一日,在春末时分的大槐树下,随父移至左丞府的孟徽顺着命途埋了情芽。
听常伴在娘亲身边的兰妈说,娘亲产她产得早,致使她生下来便得了个极虚的身子,脾虚胃寒,受不得一点凉,可奈何她又天生活泼时常管不住自己的性子,于是在大姐成婚之日,她就偷了个空独自围着院子跑着玩去了。
文丞府的偏院中有父亲专一托人引来的一眼清泉,平日里她虽也可偶尔喝上一口,但担着娘亲的忧心,下人们常常为她端上的是已温好的泉,但她向来不喜喝那些乏味的水,她想喝的是池中那泛着冷光的泉水,是现下摊在掌中那稍卷波澜的泉。
可有些东西啊,注定是你生来便不能逾越的禁忌。
“你,你可是胃虚饮了寒水而致使的腹痛?”迷了路的孟徽瞥过她嘴角还未来得及抹去的水渍,又看了看不远处绽着圈圈涟漪的泉水。
她掐着腹部,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身子会虚弱到如此地步,听着来人的询问,她顾不得怀疑他的身份只能咬着唇瓣狠狠地点着头。
“我,我会些医术,你可愿让我帮你制副药?”孟徽蹲在她身旁,将随身的几个瓶瓶罐罐拿出来一阵乱倒。
她那时委实是疼得厉害,零零碎碎地听到他的言语只觉得这人应是可以帮她,瓷瓶相碰,她耳边绕着的尽是这些清脆而冷冽的声音,直到她的唇部触到一阵冰凉,有液体顺着她的喉咙直涌向肚子。
“可好些了?”孟徽抖着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她的唇角,睁圆了眼睛颤声问道。
她试着松了松紧压腹部的手,那痛意确是消了不少,可是,这眼睛怎么越发的烫?
只消片刻,这陌生的灼热感便让她失声叫了出来,她蜷成一团,用手指紧紧挤向那几近无法睁开的眼睛,朦胧间似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出去。
这是待她醒来后才知道的,那流走的,原就是她本拥有的光明。
她想着,或许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日蚀骨的疼痛和那跌坐在一旁惊慌失措面目模糊的少年。
她醒来的那一刻对这场失明之祸本是不自知的,她不知为何那日自己的双目会发痛,不知为何她再次睁开眸子时会依旧是一片黑暗,不知为何耳边满是父亲的叹气和娘亲的啜泣。
她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依旧活在自己做的一个噩梦之中,可日复一日的黑暗让她明白,原来自那一天起,她便不再拥有逗鱼戏蝶的自由,不再拥有弥望槐蕊的欢愉,不再拥有细摩爱人的能力,可也是短短几日她就散去了自己所有的悲绝,因为她信命,她能做的也仅仅是顺从而已。
兰妈常常叹她命苦,本就落了个半残之躯,如今却又碰上了这等无端的祸事。孟和帝亦是有疚于此事,当即下令在大婚之日后要罚孟徽几十杖,不久,又亲自下诏,封她为大孟的康平郡主,赠给文丞府众多的首饰珠宝和各色的绫罗绸缎。
但,这于她又有何用呢?
她倚在榻上,空睁着无神的眼睛,垂眸去听着那已经踱了许久的脚步声,究竟是谁呢?她不由撑起了身子,皱眉倾耳去听。
自三日前起,便总有人一直在门前走来走去,同样的步调,同样的玉佩撞击声,她拳头一紧,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她想试试,若是无人相帮,她又能走到哪去呢?
这苗头如野草般瞬间在她心中扎了根,然后便是漫无目的地疯狂繁衍,似是进行一次有趣的冒险,现下她的眼睛竟溢满了流光。
“咚!”她还没能开心自己迈出去的那一步就已踩着被子滚到了地上。
“砰!”杂和着她的闷哼,门被人急速甩开。
“可有伤着哪里?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懵着脑袋被人从被子中一把拉了出来。
“无,无碍。”她下意识地抽出自己被紧抓的胳膊,扯着身后的被子向里头钻。
孟徽现下也是一阵糊涂,待他再回神时就已蹲在了她的面前,他低头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只觉得如今是进也不行,退也不可。
地上的寒意过重,她翘着耳朵听了许久,这屋内依旧是如往日般沉静,刚才的那场闹剧恍若只是一个梦。
“你竟是可以不用呼吸的吗?”她伸出手向前探去,摸着一片又一片的空气不由笑出了声,“那时喂我药的九皇子孟徽便是你吗?”
孟徽一愣,除去皇室之人外,还未曾有人敢如她这般直呼皇子的名讳。
女子的手在空中滑了许久,趁着他这一滞便毫无防备地撞上了孟徽的胸膛,钻在被子中的人亦是被自己的失误吓得一惊,她匆匆收回了手,弓着身子又向被子深处挤了又挤。
“是,嗝,正是。”孟徽身子一抖,耳尖尽红。
静默,呆愣,空中尽是凝滞的气流。
“噗!”圆滚滚的被中传出女子似是抑了许久的笑声。
孟徽虽是满心的尴尬,可听着那女子的笑他却也不由随着她笑了起来。
蓦地,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蹬着腿手忙脚乱地为她套上鞋子弯腰扶她起身:“地上凉气甚重,莫停得久了。”
“瞧着你也是懂些药理知识的,那日怎么给我开错了药呢?”她搭上他的袖子借力而起。
“三哥精通医术,我,我便顺着他随意学了些。”孟徽装似悠闲般回道。
“那委实了不起,只是随意,便已知晓了这么多。”她听出了他那一瞬的慌乱,却也和他一样佯装不以为意。
孟徽脸颊一红,这少有的赞美却让他更为羞耻,他笨手笨脚地铺平被子,扶着踉踉跄跄的她重新坐回床上,忍不住扭头瞧着她娴静而又娇俏的脸庞,只觉那双无光的眼睛确实与这容貌不符。
这是他欠她的,所以他要用毕生去还。
“你在看什么?”她颇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
“看,看你的眼睛。”孟徽瞧着那转向自己的脑袋,竟连半句假话都说不出。
“好看吗?”她笑着,伸手触了触自己的眸子。
“好看。”孟徽很是认真地垂眸盯着她的双目,惊觉她的眼睛现下竟似是溢满了光彩,“好看极了。”
“是吗?”她笑得似是更欢心了,“这便好。”
孟徽的语气愈来愈软,心也越来越空,只觉五脏肺腑都在谴责着自己:“是我误了你,以后我便将我的眼睛赔与你。”正想着再说些什么,他却耳朵一动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我,我下次再来寻你。”
“诶,孟徽。”她匆匆起身向前伸手,却硬生生扑了空,她不由急得蹙起眉头,直至听到了他站定的声音才又展颜笑道,“以后可要记着,女孩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看的。”
“啊。”他又是满脸一阵通红,似是只被人逮住的猫般急促地丢了句,“知晓了。”便扭身跳窗而出。
从此,孟徽一生果然只瞧过她一人的足。
孟徽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四周高高低低的瓦顶上,蓦地,他跨出一个趔趄竟险些跪坐在那微翘的瓦片上。
孟徽被这惊险的一摔吓走了魂,愣愣地呆伫在不知谁家的屋顶之上,足足半晌,他才扬手去摩挲脸旁那似是被火燎了般的耳朵。
莫名其妙的,他猛然笑出声来,惊走树前的两三雀儿。孟徽亦是不知他这般欢喜的缘由,可现下的他就是那样的快活。
槐花的花期开始在每年的清和之月,花期至多有15日。
她患了眼盲后最不愿的便是再也无法去赏那些簇簇的花团。黄蕊白底,五瓣微卷,夜霜朝露,晶莹空灵,她对这槐花有种不同寻常的喜爱。
听母亲说,她是裹着槐花瓣出生的,四月清风曾将成团的花送进她的摇篮里。
她摸索着周围的墙壁趴在窗前,想着日后定要植一棵槐树在门前。正念着,她的脸颊突然传来一阵搔痒,眸子一亮,她急切地探手向前挥去。
“这是……”她低头抽了抽鼻子。槐花啊。
“你,你可是不喜欢?”孟徽俯身瞧着她垂下去的头颅,顿时又慌了神。
这,这如何是好?他可是暗暗打听了好久才知道她最喜欢的物件,为了她,他还特意摸进御花园里折了一枝从海外流入的洋槐,但如今她这反应,怎的会是这般低沉?
孟徽正手足无措地准备蹲下身子去瞧清她的神情,便被那落在地上的泪珠砸乱了心绪。
“你莫不是我肚中的藏密草,怎么连我现在想的是什么都知晓?”她酸着鼻尖仰头看向他。
孟徽盯着她那又笑又哭的脸颊,只觉得现在他也甚是哭笑不得。
她的泪珠落到了怀中的花枝上,俏皮的在两三朵花瓣上跳来跳去,最终滑入了微微抖动的花蕊之中。
“莫哭了。”他笑着去擦拭她越来越多的泪水,“你患眼疾那日也未有这样哭泣过。”
语罢,孟徽的手一滞。如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连仅仅触一触花瓣都能这样欣喜。
“你一定很是怨恨我吧。”孟徽敛起笑,装似无意般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拉离开她的脸庞。
她胸腔一跳,扬手向空中舞去。
“抓到了。”她的语调听上去竟有些洋洋得意,“上一次我便没有抓住你。”
孟徽被她这孩子气的语气逗笑了,忙伸手去扶住她歪歪斜斜的身子。
“你这问题问得太晚了些。”她堪堪直起身子,松下一口气,“待我不怨你时才来问我。”
她透过黑暗向前方看去,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似是有光,那光下正站着一个模糊的少年。
孟徽啊,如若将来你会喜欢上我,我望着不是因为愧疚。
她的指尖缓缓滑过怀中柔嫩的花瓣,眸中尽是空无:“你身手这般好,为何不去专攻武学呢?”
孟徽觉得自己被她的这句话打得有些晕眩又有些清醒。她早些年便听闻过九皇子孟徽,与父亲交好的赵御医曾不止一次地将三皇子孟致知和他相较,讲九皇子孟徽与其兄相比委实是差了太多。
可她万万没想到,几年后的这场眼盲之灾竟会是由他而起。
命途着实诡谲,可是,它有时又没有那般难测,有些东西从降生便会如影般撵随着她,比如说这残废之躯,她的命数早就定了。
“孟徽,今日母亲和父亲被祖母邀去相云寺礼佛了,你可否带我去门外走走?”她被窗外微弱的花香引了神。
细细算来今年槐花的花期应是快结束了。
“好。”孟徽走到柜旁径自为她取来一件长袖的衣衫。
“怎的取了件这么长的?”她不由蹙了蹙眉。
“春末还是冷的时候,你这身子过于单薄,还是穿厚些罢。”孟徽探手轻轻地将青丝从她的颈后挽出。
“孟徽,过些日子你与我一同在窗前种棵槐树苗吧。”她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不由遮唇而笑。
“好。”他是那样答应的,可待她再见到他时,却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她从未对等待一个人有过这般迫切而甜蜜的心情,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是当她如往日般依在窗前时问自己的问题。
“你们听说了吗?九皇子在昨日的擂台上竟将楚将军给挑下马了!”
“楚将军?不是说九皇子天生愚钝,不可教吗?”
她兴致盎然地躲在窗后听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良久,待她反应过来自己这莫名的行为时,却是已近了一个时辰。
“咳,咳。”嗓子突然传来一阵瘙痒,她忙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这一咳甚为猛烈,她死命地攥紧胸前的衣襟,深怕肺腑被震出体外。
“怎的你这病又重了?”她心神一晃被那熟悉的声音一惊,咳嗽得更加凶狠起来。
孟徽眼皮一跳,急急蹲下身子去轻拍她那不住颤抖的背,足足有一刻钟,她才逐渐有了呼吸顺畅之迹,她敛着眸子,悄悄将唇部的血迹蹭净,不动声色地把手帕又藏了起来。
“可否为我递上一盏茶?”她依旧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无力地低首靠在墙角。
听着孟徽转开的脚步声,她又细细拭了拭唇角,歪头望着四周的漆暗。
还有多久呢?这脆弱的生命。
“来。”孟徽惊诧地瞧着送茶的手被她挡开,茶水却被她取走。
她以手遮面感受着唇齿间的血腥味似是越来越淡了:“不若再为我拿颗槐花糕?”
孟徽一滞,但还是随着她的话去做了。
她捏着指尖,第一次有了恐惧之感,相比于这意料之中的病情,她的恐慌更多是来源于她这明显的变化。
她变了,她原本是不惧怕这生命的流失的,自己的命途,向来都是由时间来计量。
她早就知晓了,知晓自己在人间的存活只有短短十几年之久,知晓自己注定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消散在时光之中。
这也是为何她对于自己的眼盲之灾表现得那样淡然的缘由,但她唯一不知晓的是这径自闯入她狭小世界的孟徽。
他,给了她生。
“你可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她咬了一口糕点,笑着仰头望向他。孟徽扬起眉不可思议地盯向她的眼睛,可那眸子还是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莫再躲着了,快拿出来许我瞧瞧吧。”她缓缓站起身向他摸索过去。
“你倒是机灵。”孟徽笑了起来,将匿了许久的槐树苗掏了出来。
“原来你还记着。”她一点一点地摩挲着那细苗的每一处,眉眼低垂,温柔得似一池春水。
他领着她缓慢而庄重地走向她的小院,就如几年后他严穆的与她成婚一般。
“你只需护好它便可。”孟徽脱去外套将它叠放在地上,扶着她轻轻坐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柔弱的苗,笑着听耳旁那尘土翻飞的声音。
五个月后的她行了笄礼,而后便是数十个富贵人家前来说婚。
“阿娘,您是知道我这身子和他们那心思的。”她倚在床榻之上,笑着打消了母亲为她谋婚的念头。
可前来说媒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这事便直直传到了正在武场上的孟徽耳中。
他心下一急,失了魂般甩下手中的剑便赶到了文丞府,可奇怪的是,刚刚踏进她这小院,他那些什么劳什子的焦虑便全然消了尽。
“孟徽,你来了?”她走到窗前,笑着向他大致的方向望去,“瞧,那小苗是不是壮实了许多?”
孟徽向身后看去,那伫在黄壤之中的树苗确是高了些许。
“阿宋。”他那来时的猛烈忽地散去,孟徽踌躇在窗前,盯着她那浅笑的唇角又无言了许久,可他不愿后悔,这世上他最不想的便是失了她。
“你,你可愿嫁与我?”他抿唇嗡然出声,突兀而又平缓地将这句话直直砸向了她。
那日的风是怎么样的呢?
云是怎样的?
父亲引的那眼清泉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果……”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霎时撞到了头顶,连唇瓣都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如果我无法与你相伴。”你可还愿予我一生?
她的喉咙干涩得无法言语,原来到了如今,连与他白首相依都是奢望。
“若不能相守,便予你相存。”孟徽俯下身子向上看着她垂敛的眸子,一字一字地讲给她,“待我明年弱冠,就许你一场婚宴,可好?”
她的眼眶酸了好几番,良久她才可探出手指,触上他的脸颊:“好。”
这是他的眉,定如玄墨轻染。
这是他的鼻,确似悬岩昂翘。
这是他的唇,恍若清泉缓过。
孟徽啊,我现下是这般地想知晓你的模样。
如若一直这样该是如何的好,可就在大孟三十六年,孟和帝以一纸诏书令孟徽作为天胜将军远征北孟边疆,她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蹲在他赠的槐树苗下。
“吧嗒。”一个脆枝猛地掉落,她的心一空,顺着声音跪下去寻。松软的土中裹着些许沙石直将她的手磨得生疼,她也不知为何当时时是那样的固执和痴傻,以为寻到了那个断枝便可和他得个佳果。
大孟近年来战事颇频,朝中也是举荐了多回才令孟和帝下决心派孟徽领兵出征。
孟徽领旨时很是沉默,他未去瞧身后那成排的奇异珍宝,未去迎合一旁那满口赞赏的宾客们,他眼前浮出的只是一张倔强而脆弱的面庞。
他无数次想去找她,可每每刚跨出门便被军中的事务绊住了脚。当他收到她托人携来的密信时,手竟颤得不成样子。那信中有两个物件,一个是薄薄的一张纸,一个是小小的一节槐枝。
“愿君安。”那娟秀的小楷似是刻的般在他心上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
她是有私心的,不求他得胜归来,只望他保全自己。
孟徽终究还是没能在出征前赶去瞧她,他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请了药仙的一个女弟子去扮作丫鬟照料她。
“你唤作什么?”她倚在窗前,无神地望着院中。风猎猎而过,她似是看到了那树苗在雨中挣扎的样子。
阿喃瞧着她那毫无光彩的眸子,暗暗被惊了几分:“九皇子赐了新名为阿喃,呢喃的喃。”
阿喃…呢喃…
你可是愿我将这女子的照料当做是你亲身的嘱托?
她无力地滑下身子,心间是甜涩交织,孟徽啊,你总是能这样轻易地搅动着我的心绪,可我如今,怕是等不起你了,她将脸埋在袖中,哭得毫无痕迹。
他这一仗竟已打了足足有一年之久,她的双腿随着他的离开渐渐虚软,只一年便已几近无法下床行走。
阿喃回头瞧着那呆呆坐在窗旁的女子只觉她离自己似是很远一般,在她身旁伴了几近十二个月,却还是无法猜透她这主子的想法,有时觉得她是那般的薄情,冷淡到可以整整一年都不去探问任何关于九皇子的消息,可有时又觉得她是那般的满腹情深,念他到可以每日拖着残废之躯去为那窗前的小苗浇水。
时光交错,甚浓的花香将深陷往年旧事的她又拉回到了这孤寂而又凉薄的现实,时间这东西啊,过去便就过去了,任她怎样怨,怎样哭,怎样乞求都是不可挽回的。
她捏了捏那已经麻木的双腿,笑着拉过阿喃搀扶的手。
“小娘子,你今日的气色怎的这般好?”阿喃为她套上一层一层的衣裳,欢愉地瞧着她微红的脸颊。
“是吗?”她扬手抚了抚脸庞,淡淡敛眸。
“阿喃,你说这树长得可好?”她扶上那如腰粗般的槐树干,微微有些紧张地回头张望。
“甚好。”阿喃抬头仰瞧着如白玉般的团团槐花,颇为肯定地应着。
这样待他回来,也算是与他有了交代。
她细细地摸着那凹凸不平的树干,眸中竟似盛着汩汩春水。
那一日她们太欢愉了,欢愉到忘却了世上有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阿喃怎么也想不到,第二日的辰时她那主子便已带着思忆将一生睡了过去。
她走得那样静,那样急,迅速得让阿喃觉得她只是如往日般多睡了一会儿而已。
窗外的那棵小槐树还在结着花,开得好不绝伦。
大孟三十七年五月,天胜将军率众将士凯旋而归,两日后,孟徽以史无前例的阵势迎娶文丞府已逝的盲女三姑娘宋黎。
大孟三十七年八月,九皇子再次出征边疆。
十月,塞外传来噩耗,九皇子孟徽战死沙场,年仅二十一岁。
阿喃在为宋黎窗前的槐树浇水时听旁人闲聊,她们说在那天胜将军的府上有一个琉璃制的盒子,里面除了正中央置有一小节槐树枝外,别的空无一物,她们还说将军死的时候衣服内侧紧紧缝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有三个娟秀的小字“愿君安”。
听罢,阿喃的手一顿,仰头呆呆地望向那满树繁盛的花。
送离之际,梦悔时分。
尔也去去,我也凄凄。
愿得来世,你为槐蕊,我为瓣。
依旧是祝各位读者每日好运啦,其实能读到,也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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