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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莫待无花空折枝(二) ...

  •   柯景死了。

      聪明如章琰,睿智如扶将军,他刚带着章琰出了城,就中了二次埋伏。

      连同城中所有的南国细作一样,魂归异乡。

      听说章琰也受了点轻伤,在床上躺了两天,不严重。

      父亲终于解了我的禁足,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庄子上看玉书。

      马车悠悠地驶过巨鹿公府,我掀起帘子,看着门口两只威严的石狮,小厮问:“娘子,可要停下?”

      我想了想:“不必了,回头以父亲的名义,送些补品给巨鹿公世子。”

      小厮喏喏。

      那庄子修在城郊,清冷僻静,只有一个老妈子打点上下,她迎了我进去,只是不住摇头,我知道玉书的情况不会好,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好。

      短短十几天,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满脸胡茬,衣衫不整,头发也未束好,他随意地伏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壶酒,脚边打翻了数个空瓶。

      玉书极重仪态,平素衣料都是整洁如新的。

      我跌跌撞撞地挨过去,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哭泣也不能,倒是他,率先看到了我。

      那眸子一瞬惊讶,马上就隐匿了:“你来了。”他说。

      我点点头:“我来看看你。”

      他喝了一口酒,自嘲般地摇摇头:“ 也就你还愿意来看我。”

      “....像我这种人,上不能为祖宗争光,下对不起衣食父母,我这种人,活着与死又有何异?”

      我抓着他的袖子:“玉书,你要难受,有话你就说,我听着呢。”

      他看了我一眼,隔着散乱的鬓发,摇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你早点回去吧,一会儿天就晚了。”

      他还是这般温柔,这般会关心人。

      我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似乎一切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他喝酒,我也不阻他,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呢?

      玉书说:“我爹,以我为耻。”

      “他说,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那时候我真傻,我想,终有这么一天,事情终会暴露的。”

      酒大楼大口地往下灌:“我早做好准备了,谁知道,谁知道....呵呵呵,南国奸细,刻意接近.....真是荒谬啊!原来,他是为了我爹,为了扶将军....才接近我的!”

      “我恨!.....又能恨谁?只恨自己蠢!蠢的人神共愤!蠢的天地不容.....”

      “你走吧。”他说:“你走吧,让我自己呆在这儿。”

      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好,我走。”

      “但是玉书,有件东西,还是要交给你。”我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枚鸾佩。

      只一扫,玉书的眼,几不可察地睁大了。

      我的表情很平静:“这是柯景死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他们交给了我,我想,也许是你的东西。”

      “他到死,也还一直带着。”

      “....也许,他是真的.....”

      我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斯人终已逝。

      我把它递给玉书,他拿在手里,紧紧地攥着。

      出去阖上门时,听到里头传来低低地啜泣。

      我站着听了一会儿,才离开。

      转眼又是几月,多事之秋。

      南国人屡犯边境,虽然我国已派大军,敲山震虎,然而收效甚微。

      战报一日三传,战事一触即发。

      外头的战火频传,并没有打扰到里头人的生活。

      众人还是各生各家气,各过各家活。

      玉书终于从庄子上搬回来。

      我们决定成亲。

      玉书和我,我们永远做不了夫妻,可又只能做夫妻。

      我们的感情都死了,我们名声都臭了。

      父亲们商量过后,也都同意定下。

      之后便是忙碌再忙碌,有时候,我坐在院子里的大秋千上,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不知我的故事,民间又会怎样流传。

      婚礼的前一天,我穿着压箱底的绛红嫁衣,觉得很不真实。

      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人——

      是章琰。

      面无醉色,身上却有酒气。

      我一时惊住:“你怎么来了?!”

      他说:“我要想来,自有千百种方法。”墨眸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很戒备,婚礼前不能出事:“你快走吧,你原不该来。”

      他不动,长睫虚掩,却突然笑了:“你知道,过去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转过脸:“你是来羞辱我的?”

      他没接我的话,只是自顾自说:“那时候我真的讨厌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很讨厌。”

      “......”

      “但是,后来你怎么就变了呢?”

      我说:“不想再作践自己了,就算是犯贱,也有心累的一天。”

      他笑了笑,竟然有些凄凉:“也许吧。”

      “从接到退婚敕的那一刻,我就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了,哪怕我终于摆脱了那个姑娘,我却一点都不高兴。”

      章琰走到窗边,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眼也没有看我:“我很不高兴,觉得你在欲擒故纵,惺惺作态,毕竟曾经这么喜欢我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我不信,杜萱,我不信!”

      这话里有偏执的意味,我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不是一时一刻变了的,是日积月累,终于磨空了,耗尽了。”

      他猛地回头看我,然而在看到我的嫁衣后,又转回去,还是叹了口气:“....对不起啊,萱儿,对不起....”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我不知所措,我想了想:“其实你也不必如此,你只是不喜欢我,并非你的过错。”

      “不,我…不是.....”

      不是什么呢?他又不说话了,良久,才道了一句:“我要走了。”

      “什么?”我一惊:“你要去哪儿?”

      “去战场。”

      “边关战事吃紧,我已向父亲和圣人请命,前往迎敌。”

      “......”

      我把自己微微发抖的嗓音隐藏的很好:“什么时候走?”

      “就在这几日。”

      “好。”

      我低头想了想:“一路保重。”

      他回过头,松风吹拂得广袖咧咧,发丝轻扬,如谪仙。

      “你也是。”

      ......

      初八,上吉的日子,我与玉书正式结为夫妻。

      三天后,巨鹿公世子章琰带领十万大军挂帅出征。

      临行前,长安黎庶击鼓鸣琴,高唱战歌,祝军凯旋。

      随着时间过去,我们都各自沿着轨迹成长。

      战火重燃,这一战打得很艰难,章琰一去半年,音讯全无。

      兰娘身孕逐渐显怀,挺着大肚,时常来找我说话。

      扶将军征战在外,玉书也帮着他兄长,料理朝中家中诸事。

      我也会帮忙,但我总是理不好,玉书就会拿指头弹我。

      我看到他腰间系的那枚鸾佩,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我们是世上最相敬如宾的夫妻,胜似兄妹。

      我开始在某一刻,倚着窗户,对月出神。

      玉书还曾笑我:“明明是个姑娘,却尽做些妇人的姿态。”

      六月下,章琰的第一封家书终于寄到了巨鹿公府,随书还有一封小信,据说是替扶将军问安家眷。

      玉书把那信拿给我看,我挑了挑眉毛:“这是什么意思?看不懂。”

      玉书笑道:“是啊,说什么回来想喝鸡粥,我可不记得我爹爱喝粥。”

      我怒了:“扶玉书!”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玉书说着就要出去:“对了,得空你写封回信吧。”

      我说:“玉书......”

      他打开门,眼中漾着暖光:“丫头,这一年来,我想了很多,人活着,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开心?痛苦的事,谁都不想去做。未来么,有可能变好,也有可能不好,如果因为害怕,不迈出那一步,好不好,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摸了摸腰间的鸾佩,走了出去。

      “......”

      我提起笔,写回信,这真是脑力活,我本来文采不佳,写过又写,总不满意。

      最后索性不写了,就简简单单落下一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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