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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若无情我便休(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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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章琰的背影,我很熟悉。
我曾经无数次地追逐这个背影,看他因另一个人而欢喜,因另一个人而失落。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偷偷地跟过去,看着章琰对莒阳表明心迹,被拒。
他一个人淋着雨,在长街宫道上胡走乱走。
我本来不想管,心里生出一抹恶意,就让他这样难过一场也好,他才会晓得,才会真正清醒。
然而终究不忍心。
因为我也难过,他整个人都湿透了,雨夜里,好像一只仓皇可怜的兽。
我打着伞追上去。
挨着章琰的那一霎那,他飞快地转过头,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瞬燃灼的火光明亮,而后,迅速熄灭。
“是你?”他一把推开我:“杜萱,你真是阴魂不散!”
那话里有着凄凉和绝望。
我说:“你别这样,先回家。”
“滚!”
他连一个目光都吝于给我。
擦肩而过,我侧着身子,举着伞,嗅到他衣袍上的熏香,愈来愈淡。
雨下得真大,落在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水坑。
我咬咬牙,追上去:“琰哥哥,带伞吧,别淋着自己。”
我费力把伞举过他头顶,被他一把挥开,人也向后退了好几步。
又追上去:“你带伞吧。”
再推,再追。
终于他忍无可忍:“你恶不恶心!杜萱!你恶不恶心!为什么要这样纠缠我!!”
我抬起眼,他的长睫上都是雨水:“我....我没想纠缠....你把伞带上我就.....”
我的话没说完,他粗暴地打断:“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模样!全天下都欠你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你算什么东西!你耍这些心眼给谁看?!”
他突然停下,抿了抿嘴:“癞□□想吃天鹅肉!你、不、配!”
我实在佩服自己那时候的勇气,被羞辱到如此地步,竟然还能再追上去。
“我不留在你身边,你想要一个人,就一个人,但是不要淋雨,我把伞给你,你带着走吧。”我使劲把伞塞在他手里,那阴冷的雨一下子浇在我身上,我竟然还能对他笑一笑,抱着头,转身冲进雨幕里。
跑着跑着,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子流到嘴巴,不知是不是雨。我想,也许他仍旧不领情,会冷笑着把伞抛掉,但我不想看到了。
原本还想,与他同撑一把伞呢。
终究是奢望。
这个背影,从雨夜的僵硬悲凉,换成了如今,花宵灯火下的修长高挺。
合欢花,碧玉谭,长明宫灯,都是极美的,然而再美的景,也没有心境去赏。
章琰转过身,面向我,他今天穿了一件霜白云纹广袖,襟摆处绣着仙鹤,腰间配着一串漂亮的禁步。
突然想起我送他的那对玉璜,砸在地面上,顷刻间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我低下头,突然觉得很厌烦,每看一次这个人,我就会变得很弱,很不开心,很难受。
可他把我叫来,又迟迟不开口。
真是有病。
我说:“世子,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花树下,章琰的脸被宫灯照亮了半边,那半眸子里,仿佛也染上了火色,有些炽热热地灼人。
我照旧避开了。
他的手指捻着一片花瓣,揉啊揉,终于开口:“你.....”
“......”
“...去年....”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件事,如果你是觉得愧疚,那我告诉你,大可不必,过去就过去了,何况苏姜也得到报应了。”
“还有事吗?”
“......”
看来是没有。我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情况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想到——
身后隔着衣料传来的灼热,还有若有似无的珍珑熏香。
我看着围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瞬间以为这是自己的某个梦,充满了不真实,荒谬以及可笑。
然而,耳边不住吹拂的鼻吸,和略微喑哑的嗓音提醒我,这是真的。
他说:“.....为什么...变成这样?”
这句话把我弄醒了,我挣扎地转身,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章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远远地退开:“当初是你自己不要的!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安的什么心!”
他像是被我一巴掌打醒了,呆愣愣的目光,花海中显得有些无辜,良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大概是疯了。”他喃喃。
我梗着脖子看他,对这个人,心里只有满满戒备。
他看着我,他说:“你别这么看我。”
“我...只是想知道,那件羽衣...你为什么....”
我接过他的话:“我为什么会去碰?为什么会被指认?”他的眼,乌黑的眸子不复往日清明,也许他早就醉了。
其实我不太愿意回忆,每一次,都好似凌迟,又觉得他苦苦追问的模样可笑,事到如今,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为什么去碰那件羽衣,你当真不明白么?”
别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很清楚,就像苏姜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对你的维护。
如果我不去擦拭那些酸浆,她又怎么会有机会嫁祸我?
而你,因为心上人所托之物被毁,恨不得把我咬碎。
我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其实那时候,我的心就死得差不多了,十年朝夕,纵然没有男女之情,我想你多少也该了解我,可是我错了,哪怕是苏姜那样的,都比你看得更透。”
“十杖,行刑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没有人救我?为什么你不来救我?越想,就越不想活着,觉得自己实在惘然。”
我毫不留恋地离开,身后一片寂然的安静。
最后是玉书送我回的家,马车上,我佯装看向窗外,玉书伸指弹了我一下。
“做什么?”我捂着额头。
玉书笑道:“在我面前还隐瞒什么,怪丫头。”
我死鸭子嘴硬:“没有啊。”
他还想再说,我就拉着他:“唉,你看你看,有好多南国人!他们卖得那个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
玉书看了一眼:“是菱角。”
我说:“菱角是什么?小牛的角吗?”
玉书笑着摇摇头:“是一种吃的东西,”他又看了一眼:“想吃么?我去买一点。”
他下车出去了,我才缓缓松了口气。
又过了半个多月。
发生了一件喜事,兰娘与永安侯府的嫡子崔尚衣定亲了。
他们这双小儿女,早就有意,又是门当户对,自然水到渠成。
我自然是准备厚礼相送。兰娘既羞又喜,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我不无感慨:“我、你还有玉书,我们三个人之中,大约就是兰娘你能办这么一场了。”
近来爹爹为我的婚事忧心不已,那些坏了名声的贵女,莫不是绞了头发做姑子,或被家人远远地送到庄子上,不问生死。
至于玉书,就更是艰难,最近他都没怎么与我见面,与柯景也是,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我恨自己这张乌鸦嘴。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