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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前世 六 ...

  •   酒楼下面的长街人声鼎沸,少男少女成双入对地来到红镜湖畔放河灯,一下子把白天里的诚惶诚恐洗刷的荡然无存,远街处有时不时抛出来的小花,只等着随主人抛出的弧度落到心上人怀里。

      谢挽春心道,能这样零落成泥,确实也不失为一种好去处,比之自己那朵还没丢出去的体面多了。

      李夙支着脑袋望向目光远放的谢挽春,自己喝了不少酒,此时正头昏脑胀,实在难知道他大师兄在想什么,他岔开话题,不经心道:“师兄,我早年间方入玄道一途时,鸡零狗碎的东西惹得我眼花,又不想勤奋认真地修剑道,于是便想着一条路走到黑,我记得当时才看了几页书,就窥得天机了。”

      谢挽春视线回收,把酒壶拿远了一些,道:“净研究三教九流的东西,迟早得给我拖后腿。”

      李夙挪了个位子,拉过谢挽春的手臂,眼神迷离又格外认真,似醉不醉地道:“也许吧……我记得……我第一次用铜钱算卦的时候,才十二岁。”

      修真界不缺资质好、资源好的子弟,人人想争抢的不过是一分灵气而已,于是偌大的修真界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闭环——天资决绝的看不起猛砸天材地宝的,猛砸天材地宝的看不起勤奋百年的,而他们共同嫉妒的,便是因缘际会有了那一抹灵气的。

      天资好和有灵气还不一样,譬如谢挽春是前者,有从父母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身好骨血,这一点便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于是他结丹早,可以不认真修行便能令人望尘莫及,可以不必遵循剑修务必心智坚韧的铁律。

      而李夙便是后者,有天生天养的一抹灵气在,早年间他师父有想将他培养成再世大能的念头,可惜流年不利,这分灵力给他们开了个玩笑,李夙没在剑修术修上有什么有异于人的亮点,偏偏精通玄道六爻。

      于是南冥山痛失一位天才,得了一个咋咋呼呼的算卦的。

      谢挽春虽然不通玄道,却也有些欣慰,他回忆道:“南冥山贯出剑修,还是头一次出现你这种异道。那年你才十二岁,不过窥破了一点通天的心法,就能比过人间一众二流子算卦的道士了。”

      不过实在有些鸡肋,李夙确实能推算出每人生途中的大劫、属性,但修道的谁没个多灾多难?没灾没难的生途一路顺遂,便代表此人一生没有瓶颈,便也没有突破。

      所以李夙这项技能,时常被青禾道人抚须长叹:此子生的天怒神怨。哪怕把这分灵气生在别的地方,也好过现在。

      李夙将脑袋抵在谢挽春胳膊上,醉笑道:“难不成师兄也觉得我很幸运?哈哈哈哈……可我不觉得。”

      “我太早入此门,天机窥的太早,不知道还有惩罚。”李夙迷蒙着将要倒在桌子上,哼笑着自嘲。忽被谢挽春扶住脑袋,听他道:“一失一得,我算第一副褂的时候,天道便关了我习剑道的门……剑修可是咱们南冥山的招牌啊……我若是再改修剑,会比旁人难不知多少倍……”

      谢挽春五味杂陈:“咱们南冥山只有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子和终年苍翠的松涛,你看看咱们祖上哪有真在修真界出名的?咱们只需将南冥派传承下去,保证不灭门,余下的事情随缘便好了。”

      好悬青禾道人没听见他心爱的大弟子这样一番惊世骇俗,否则定会亲手清理门户。

      李夙没长心地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即便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谢挽春又枯坐了一会,看着街上大大小小的叫卖声,妄自放远了自己的思绪。

      不过一刻,楼上本来安静的客房便出了一声大动静,连带着谢挽春自己的灵力也跟着受了波动,一股从脊背上升起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战。

      分明是龙蛋出事了!这是什么鬼运气,掐着时辰来给他找事!

      谢挽春起身快步上了楼,只见自己的房门正大开着,一股强大的龙息扑面而来,谢挽春进入房门,却看见时越出现在自己房内,脸色惨白,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血,而床上的龙蛋却裂了一道缝。

      自蛋身中间,不规则地出现了几个鼓包,一道细长的裂纹挨着红色纹理,眼见着便要破壳而出了。

      谢挽春不敢动龙蛋,只轻轻抚摸过蛋身,将自己精纯的灵力悉数送入,蛋身此时温度灼热,仔细听时还能听到里面婴孩的哭泣。

      一人一龙,通过灵力搭建起来的微妙联系此时正生了效,龙蛋的恐惧和瑟缩尽被谢挽春感知,仿佛天大地大,床上的这颗蛋只能求助自己。

      任谁看了,都会立马懂了这是个什么情形。谢挽春轻轻一挥袖,手腕上的袖带便如同灵蛇一般窜了出去,紧紧将时越缠住,本是武器的袖带正麻花绳子似得将人捆的动弹不得,谢挽春不做他念,一心护着龙蛋破壳。

      楼上的异动惊了不止谢挽春一人,兔起鹘落之间,盛渊也从隔壁的房屋赶来,见情况有异,先是施咒将源源不断的龙息封了个严实,后上前将自己的内息用来安抚龙蛋。

      他从某本残经古卷上读到过孕育龙蛋的法子,可到底见的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耗着内息。

      久在一旁被捆的无法动弹的时越终于出声,凉嗖嗖道:“她生来没有生身父母用灵力温养,无论如何,都不会安生破壳。”

      谢挽春头也没回,面色冷然:“你是在说它破壳和你没关系?那你平白来我房间干什么?时机还如此凑巧,是本来就有所图谋,还是对龙蛋害了相思病?”

      语毕,那袖带无风自动,捆的又紧了紧,时越被那老仙魔一剑捅出来的伤还没好,被灵力一催,正皮开肉绽地流血,时越力竭跌倒,还没等到挨着地板,便被盛渊扶起。

      盛渊封了后者的灵力,对上谢挽春的目光,沉声道:“师兄,他说的不无道理,这种先天灵物想出世本就不易,何况它是半人半龙,现在还是早些想办法让它破壳吧。”

      谢挽春没工夫搭理他俩,只老妈子似得细心看顾龙蛋,毕竟红镜粉身碎骨前将龙蛋托付给他,怎好叫人到了奈何边还不得安生。

      盛渊将时越扶到了一旁的案桌,而后未留一眼地来到谢挽春跟前,安抚道:“方才我用听到异动前联系了师父,想必不久之后便来了,师兄别急。既然它能在湖底百年不死,必定也不是等闲之辈,灵力也给的够了,现在只需听天由命便好。”

      忽而,一道清脆的破壳声应声而来,谢挽春绷紧了弦,静待了一会,忽从蛋壳的裂缝处从内而外拱出一只小手,紧接着整个黑色的蛋壳都开始破裂,流光溢彩的蛋壳破成碎片,一只小手拱开蛋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出世——

      是一个看起来有两岁的女娃娃,眨着懵懂的眼色看着谢挽春,琉璃色的眼瞳漂亮极了,等她把下身的蛋壳蹬开的时候,三人都被惊了一下——

      她竟多了一条比上身长了两倍多的细长尾巴!此时整个身子滑腻腻地躺在床榻上,龙爪子小小的,尾巴尖的地方生了一圈殷红的红边,看起来惹眼极了,此时不知所措地摇着。

      谢挽春先是一呆,而后迅速将衣服的外袍脱了下来,所幸他的衣服寸布寸金,要不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包着这个小东西,谢挽春小心翼翼地抱起娃娃,娃娃身上软极了,可能是被抱的不舒服,变了个哭脸,五官皱在了一起,觉得哇哇响。

      真是比过年的炮仗还恼人。

      谢挽春耐着性子哄哄,深觉当初不该招惹这个麻烦。

      谢挽春正头痛间,房门再次被推开,谢挽春仿若见了救星似得喊了一声:“师父!”

      眼前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不是是青禾道人又是谁?

      谢挽春忙把吱哇乱叫的婴孩抱给青禾,正色道:“师父,这是徒儿给您收的小徒弟,您看看喜不喜欢。”

      青禾道人乜斜了他一眼,道:“你当是买东西呢?还让我长眼,不长眼还能把她塞回去?”

      谢挽春躬身:“弟子不敢,只是这龙蛋身世凄惨,我传书于您,您应当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不会见死不救的。况且既然叫我遇上了,便说明与我有因果,怎可弃命数不见呢?”

      青禾道人用灵力将娃娃的龙尾巴便成正常婴儿的模样,又自叹道:“为师仅仅收了你们三个就未老先衰了,再来这么一个话都不会说的,你们是想要为师早日驾鹤西去,再继承南冥山吗?”

      怀中的女娃像是听懂了青禾道人提了她,连忙口齿不清:“娘亲……!”

      盛渊在一旁笑了笑,开解道:“分明是挺聪明的一个小东西,看来天资也很不错。”

      青禾道人的脸色又黑了一度,道:“敢明目张胆的欺师灭祖,南冥山再鸡飞狗跳几年,怕是要绝种。”

      谢挽春又深鞠了一躬,正色道:“师父严重了,以后小师妹的起居修行弟子一力承担,不会让小师妹惊扰您。”

      青禾道人欣慰地看向谢挽春,道:“总算能让为师省点心……对了,这位道友怎会在此?是你们的朋友?”青禾道人看到时越,认出来是个妖修,谢挽春原想告知青禾道人原委,久立一旁的盛渊却先上前请了罪,又将事情挑挑捡捡了说给青禾。

      ……

      “……事情便是如此,他受了伤,可在此之前遇龙镇死的人却与他无关,徒儿答应了他,要等他伤好了再离开,还望师父答应。”盛渊静立在一旁,削瘦的骨架还没长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个子却窜的很高,浑身上下浑似一把直立的弯刀,倔强又柔韧,偏偏人还是个通透机灵的,冷峻过后又笑嘻嘻地迎着人,叫人难猜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青禾道人鼻观眼眼观心,和一个妖修同流的利害关系他岂非不知,可又不想落了小徒儿的面子,青禾道人扫了他大徒弟一眼,颇为震惊地从他大徒儿那里看出来了失魂落魄。

      难不成长心了?

      青禾道人轻轻将娃娃抱给谢挽春,敛眉道:“也好,正有件事要同你们说,本应是三年之后,在天权山上的修炼大试要提前开始了,我原本打算三年之后将你们带去修行,不过天算不如人算,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那位公子可有意边疗伤边同去?若将你一人安置在南冥山,也并非不可,只是怕徒儿忧心罢了。”

      时越的眼神不经意间在盛渊身上走了一遭,又拱手对青禾道人做了个正道人士的礼:“得幸贵派弟子相助,我才幸免于难,如今仙长愿意扶持一程,小可感恩不尽。”

      青禾道人抚了抚胡须,笑道:“那便如此决定了,明日启程前往西北的天权派,你二人先出去吧,我有事与你师兄详谈。”

      房门阖上,屋子里空余师徒三人,谢挽春看着上身是手,下身是爪的小师妹发愁,思绪一旦放空,他才恍然觉得,这一天的经历同往日比简直恍如隔世。

      青禾道人坐在了太师椅,面上消了笑意,又变回了那个严苛的师父,他正色问谢挽春道:“濯儿,为师在你方入门的那几年,便同你说过,你此身不怎么适合修剑道,剑道最忌思虑过多,一旦生了心魔,便是万劫不复了。”

      “可为师又想,或许自己不该干预你的前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几年,直至现在,为师看你这副模样,又不能不为你谋一个安生的未来。”

      “濯儿,听为师一言,你修无情道,弃了心头的十丈软红尘可好?”

      谢挽春抱着娃娃的手一怔,过了好一会才自嘲笑道:“师父,我这个随性洒脱的性子,难不成会真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砸了自己一身好根骨?再者说我若真修了,哪日霉运透顶,无情道破了,岂不是更糟心?还请师父放心,任天下谁想不开,徒儿也不会想不开。”

      谢挽春看着青禾道人脸上前所未有的神色,忽觉自己埋在心底的那点事被一眼看穿,无可奈何只好笑笑,心道,如果感情那点子事再不许自己左右,那人生便真如朝去西死的蝼蚁蚍蜉无异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前世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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