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瑟尔的游记》Jumi

1、Chapter 1 莉瑟尔

　　“洛米！好好保重……”
　　“阿莉，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嗯！妈妈的遗物，一定要看管好噢！”
　　“我会竭尽所能保护它的！”红发小女孩碧蓝色的大眼睛里盈着泪水，“阿莉，一定要……一定要多写信给我……”
　　“我答应你。”灰发女孩与红发女孩一样有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她眨了眨眼，认真又坚定地说道，“我会经常给洛米写信的！”
　　名为洛米的红发女孩破涕而笑。
　　灰发女孩目送着她被人领走，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此时一只全身长着红色羽毛的鸟衔着信飞来，她高高兴兴地去接，却见鸟突然化为了一堆红色羽毛纷纷扬扬地在她面前落下，信也不见了。

　　莉瑟尔从梦中惊醒。
　　早晨的阳光正透过头顶的树叶稀稀拉拉地照在她身上，手边的旅行包上停着几只鸟——它们在啄食她昨天没吃完的面包，发出欢快的声音。
　　“洛米……”莉瑟尔喃喃道，“你还好么？”
　　洛米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洛米是爱称，全名是若弥拉·斯拉瑞。
　　八岁时，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若弥拉被北方的威斯塔洛斯世家领走，去了长萤城；莉瑟尔则踏上“游者”的旅途，在大陆各地周游。两人约定十年后的成人礼团聚，所以自那以后，她们差不多有九年没见过了，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赤鸟传信。赤鸟本身就飞得很快、而且灵敏，她们通信用的这只是莉瑟尔特意训练的，比一般的赤鸟多了一项定位的本领。通晓大陆各种古语的姐姐亲自给鸟取名为爱雅，在北方戈略语中意为“思念”。
　　半年前开始，爱雅就不出现了，当时莉瑟尔还在南大陆的斐之华王国。距离她们的十八岁生日只剩下四五个月，而且那段时间里一直收不到信也让她很牵挂，莉瑟尔便计划北上，去长萤城看望许久未谋面的姐姐。想来威斯塔洛斯家也不会阻止姐妹俩短暂的相聚吧。
　　莉瑟尔抬起头，眯着眼看那浅金色的阳光，轻轻叹了口气。她拍掉身上的落叶，把干硬的面包掰出一小块分给鸟吃，然后飞快地啃完剩下的面包，收拾好东西起身。
　　她今天是要从红雀森林出去的，按照她事先的了解，森林外就是克鲁贝伦，她至少得先在那里弄点干粮，她包里的药草也不够了，这个也要购置齐全再上路……然后她就可以坐船沿着底莱河去嘉得那，到了嘉得那之后，就离长萤城不远了。
　　莉瑟尔一边想一边走着，直到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嗯？
　　她低头，只见一件布料正被她踩在脚下，好像是件衣服。
　　而且不止一件呢。从她脚下开始，前方稀稀落落地躺着好几件像这样的衣服，外套、衬衣、长裤、袜子……再远的地方还有个打翻的行李箱，里面被掏得干干净净。
　　她诧异地四处望了望，看到右前方透露出了点闪闪银光，于是她扒开了那个方向的灌木丛，一片开阔的景象映入眼帘——原来是条河。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只不过，水里有个人，正赤着身体，水位刚到他腰际上部一点的地方。她视力不太好，隔着将近二十几公米的距离，她也看不清楚那人长什么样，估计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吧，肤色挺白的，身材挺瘦的……他此时正抱着手臂，在不深的河水中走来走去，带起一层层水花。
　　一个男人，大早上的，难道在那里洗澡？
　　莉瑟尔眉头挑了挑，扫视起地上的东西。她还从来没见过洗澡会把衣服丟得那么远的，他不嫌丢人的吗？
　　此时忽然听见那男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有人吗——”
　　声音听着很悲催，吓得森林里的鸟都飞起来了。
　　莉瑟尔想了想，慢慢蹲下去，一件一件地捡起地上的衣服。她摸到行李箱时，突然微微一笑，像知晓了什么似的，把行李箱翻过来去查看它的底面。她的确看到了猜测中的东西，这样一来，她大致能够确定箱子的主人——没准就是那个河里的——是什么人了。只是她很好奇，为什么那样的人会遭遇这样一个古怪的局面呢？
　　她收拾起衣物和箱子，轻巧地跨过灌木丛，向河边走去。
　　河里的青年看到了她，先是愣了愣，一脸由悲转喜：“呜——太好了……我以为没人呢！”
　　“先生，这是你的东西吗？”莉瑟尔将东西甩给他看。当然不是扔给他，不然不全都掉进水里了嘛。
　　“是的小姐！”青年抹了抹狼狈的脸，痛心疾首状，“我差点以为他们被丟到天涯海角去了！”
　　他转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令莉瑟尔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他的五官很端正，算不上特别英俊，但是十分舒服的长相；长着一头北方人常见的黑短发，发梢上挂着水珠。
　　暂且看去是个不错的人。莉瑟尔想道。
　　“小姐，”青年见她一直在看他，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羞涩之色，不由得尴尬地说道，“能不能……转过去一下？我什么都没穿……”他轻咳一声，脸色很窘迫，“您转过去，我出来，我立刻就把衣服穿好。”
　　“噢。”莉瑟尔转过身。
　　刚才莉瑟尔打量他的时候，其实席德也在观察她。他的身份和生活令他平时下意识会注意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哪怕现在他因为职务原因跑到了外面，还是避免不了。他左右看看，然后三两下从河里上来，以相当的速度穿上莉瑟尔丢在岸上的裤子，套上外衫。穿衣服的时候他悄悄看着那个离他仅三四步远的姑娘。她有一头长长的灰发，中等个子，腰肢纤细，穿着样式极其简单的棕灰色及膝布裙，膝盖与她脚上的短皮靴之间露出一段白净的小腿。颈间戴着细细的链子，斜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此时她无所事事地背着手，摇晃着身子。
　　“我穿好了。”席德大声说道。莉瑟尔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指着行李箱问他，“你是风察官？”
　　风察官，是北方雅兹卡尔帝国宫廷下属风志部监察官的简称。因为北方大陆地势艰险，交通非常不便，帝国要了解各地的情况，只能长期派遣人去实地视察，于是成立了风志部。风察官也分为南北两属，北属负责帝国范围内的监察工作，南属则是在南大陆游历，向地处偏僻的帝国汇报南陆的情况——其实性质更像去南方收集奇闻怪事来供皇室享乐。毕竟现在南北陆关系僵持不下，帝国也要避嫌。
　　席德有点惊讶，眼神中笼上一层深色，却听她又说道，“我常待在南陆，见过南属风察官，所以知道你们的箱子上都有这种羽毛印记。而且，也只有风察官会使用这种水猫皮的箱子。”
　　“……我确实是风察官，而且也是南属官员。”
　　席德弯腰把他剩下的衣物和不多的东西整理到箱子里，一边说道，“我叫席德，席德·罗文杰。请问小姐的芳名和身份是？”
　　“我叫莉瑟尔。”莉瑟尔道，“来自斯拉瑞一族。”
　　斯拉瑞！
　　席德暗地里啧啧两声。他听说过“斯拉瑞”的大名，但他从没见过。传说这一族的人智慧又博识，因为他们从几百年前开始就走访大陆，代代相传，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这是雅兹卡尔近几十年才成立的风志部完全无法比拟的。而且，风志部服务帝国，斯拉瑞却很自由。因为总能清楚地指出领地的问题所在，是优秀的汇报人，所以常被领主争先恐后地邀请。
　　他以前一直以为，斯拉瑞的族人是那种头发全白的老头，要不然就是神秘诡异好似巫女的老太太。
　　这样年轻的一个女孩……他又看向她的脸。他估计她也就十六七岁吧。
　　她的相貌不很出挑，甚至可以说是平淡，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光从这样的眼神，他似乎就能明白“智慧”的所由了。他不是没见过胡子拖地的老学究，但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学问，身上的气质和对世事的理解却还是很混浊。眼前的女孩，干干净净，落落大方，只一眼就很讨人喜欢。
　　“莉瑟尔小姐是在这附近游历吗？”
　　“算不上游历，我在赶路。”
　　“赶去哪儿？”
　　莉瑟尔将手指轻轻放在唇上，“斯拉瑞不透露目的地。”
　　“哦！”席德应了一声，指着自己，咧开嘴笑问，“那您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虽然我不知道风察官接下来会去哪儿，但我知道你们最终的目的地一定是雅兹卡尔帝国。”莉瑟尔轻飘飘地说，“所以我不会这种无聊的问题的。如果您想和我搭讪，不如跟我讲讲为什么一个风察官会如此狼狈地待在河里吧。”
　　“嘿嘿。”席德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嘀咕，“我是被人暗算了。”
　　“……”好傻。
　　“这是真的！”他唯恐她不信——其实莉瑟尔相信他，她在大陆游历期间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席德冲到她面前，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只见他双手手腕上有红红的勒印，还有点发青了。他把手凑到莉瑟尔眼前，有点愤懑地说，“昨天凌晨的时候，有人绑了我，还把我扒光丟进了这边的河里，还拿走了我的衣服，说要让我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直泡到有人来。我好不容易才用河里的石头把绳子磨断……”
　　他说着说着，突然脸红了。因为刚才莉瑟尔对他一点都不客气，而且知道她的身份后他也没什么顾虑，所以冲到她旁边……但离得好像太近了。他身材高大，莉瑟尔只到他肩膀，愈发衬得她纤小了。阳光柔柔的，洒落在她卷曲的头发和衣服上。
　　席德又咳嗽一声，退了一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她问道：“你咳嗽两次了，是因为泡了一夜生病了吗？”
　　席德汗颜，都不知道怎么说。此时却见她慢条斯理地从那个斜挎的大包中往外掏东西，“正好我会配药。给我一个铜币，包治百病。”
　　席德失笑，“那可真是抱歉，我昨晚不仅被人丟进了河里，而且还被洗劫一空。我现在没钱了。”
　　“噢，没钱啊。”莉瑟尔抿了抿唇，“那是我打扰了，不好意思。”
　　她把掏出来的东西重新放回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的利落让席德瞪大了眼睛。他仿佛觉得她的出现到离开都是冲着利益来的，可见他没钱竟然就这样干脆地跑了，似乎和他以前见过的人又有些差别。他很讨厌之前那些人，但对她……并不讨厌，反而有点哭笑不得。可能是因为她的眼神实在太清澈了吧。
　　“莉瑟尔小姐！请等一下。”席德追上她，“虽然我现在没钱，但我大致知道暗算了我又抢走我钱的人是谁。出了森林就是克鲁贝伦了，我与那里的警卫队队长认识，我可以找他帮忙，把钱和东西拿回来——毕竟我还是要继续到处工作的呀！这样我也可以付您的药钱了。”
　　“我这个人有一条原则，不让别人赊账，自己也绝不赊账。花那么大精力，就为了一个铜币来买我的药，值得吗？”莉瑟尔侧过脸笑笑，“而且，见人推销的确是我的习惯，可别人要不要是别人的选择。我不会拿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您是位好心的先生，但我还着急赶路，就算到了克鲁贝伦也不会停留太久，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她又要走，席德拦住了她，“斯拉瑞一族一直都是帝国风志部景仰的对象，更是领主们的座上宾。克鲁贝伦的港口是深入北方腹地的重要一关，如果您乐意，再帮我一个忙，我有办法让您一天之内就坐上出港的船。”
　　“再帮一个忙？”莉瑟尔似笑非笑。
　　“其实也和我被暗算有点关系。不是什么会伤到性命的大事，但我想也许您能帮忙。”席德真诚地说，“即便没帮成，也请您允许给我一个机会送您张船票。”
　　“呵呵。”莉瑟尔笑出了声。她的笑声犹如铃铛，过了好久她才道，“你是我见过最傻的风察官。”
　　她笑完了，轻蹙了下眉，眼中却尽是玩味之色，“我们一族是非常讲诚信的，一旦答应的事必须要做到。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斯拉瑞也没有外面传说得那样神奇。况且，为了生存我也只是个生意人，只有两样可以摆在别人面前的东西：我的药和我听过的故事。你确认要让我帮忙吗？”
　　她并不介意和别人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但可能因为是姐姐的原因，她不太想和北方的领主以及上位阶级打交道。而且在斐之华的时候，她在吉赛那里见过不少人，她的直觉告诉她，虽然席德·罗文杰是个真挚的家伙，但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她原本是好心，也没想到会被缠上，果然有些事还是很难揣测的啊。
　　她可是奔着姐姐去的！凭什么她是斯拉瑞就一定就得答应他帮忙呢？明显姐姐更重要嘛！

　　“对了！我可以……”席德硬着头皮说道，“我可以给您提供饭菜和住宿，您四处行走，应该也想有一个休整的地方吧？”
　　“……”
　　这个好像可以有。
　　莉瑟尔'眨眨眼睛，迟疑了。
　　她这两天一直都在啃快馊了的面包。天气越来越热，她都没机会洗澡。但是旅馆住宿很贵，一晚上可能就要三到四个铜币，而她现在的确……囊中空空。
　　她不嫌烦，但有时候她就是懒，懒就养成了慢吞吞的性格。
　　莉瑟尔沉吟片刻，“……那……反正我也要去克鲁贝伦，我们一起走，先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剩下的再说。”
　　她又补充一句：“我可是很有原则的。”
　　席德闻言，笑了，“我明白。”
　　莉瑟尔继续朝前走，席德忙不迭地跟上了她。
　　他笑眯眯地继续跟她说话：“您不告诉我您要去哪儿，总能告诉我您从哪儿来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斯拉瑞，莫非您的族人都像您这般年轻吗？”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件事？我这个人是做生意的，要么是药，要么是故事。好心又多嘴的先生，您打听的这些在交易范围之内，没钱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莉瑟尔迈着步走在席德前面，面无表情。
　　席德挽着衬衫袖子，听到她的话有点气馁。他想再说点什么，但突然间找不到别的话题了。
　　“所以……”他动了动嘴唇，“这两个生意是怎么算的？”
　　莉瑟尔停下脚步，转过头微微一笑：
　　“一瓶药一个铜币，一个故事三个铜币。价格已定，任君挑选，恕不砍价。”
　　一时间风起，席德看着她的面容，觉得今天的开头真是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