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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明宴① ...

  •   「追光者」

      章明宴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不姓章就好了。

      不姓章的话,自己就不必跟着家族里的人参加各种迷信的仪式;
      不姓章的话,自己就不用在难得的春假和姐姐到偏僻的武夷山中去接什么宗祠。

      跟多数并不熟悉的人走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途经各种各样的野神龛来到苦竹村门口的时候,明宴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想要打道回府的念头。
      对于一个习惯了现代化生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手机没信号更令人心烦的事情了。
      更别提这个黄土朝天的地方看起来就不会有网线。

      明宴厌倦地看着同行人们与村民打招呼,心里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回家。
      直到——他看到秦飞的出现。

      面前的青年俨然已经融入了村落的风格,却不思议地让他下意识觉得,这个人或许与自己是处于一个话语体系之中的。

      说不清是同性相吸?抑或只是对上位者的本能亲近?
      总之,他开口说了第一句人话:
      “您好,秦先生。您就是这里的村长吗?”

      秦飞确实没有令他失望。
      无论是从旁人的评价,还是从明宴亲眼所见,都证实了他和自己一样,坚定地信仰着唯物主义。
      对于在这样以迷信为日常的村落生活了好几年的人来说,这就更不容易了。

      “这个村子里只有那个人身边有新鲜空气。”
      于是明宴这么想着。
      于是明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守夜的请求。
      于是,即使醒来发现自己被这个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男人抱在怀里的时候,明宴也并未感觉到丝毫的厌恶。
      ——硬要说的话,甚至有些安心和感谢。

      在这场梦中——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梦——明宴看到了秦飞那几乎和释迦割肉喂鹰似的免责协议书,从“他”的口中,听到了“并不是金钱才算作是回报”的理论。
      这些话,对于就读商学专业、几乎要将利益至上当作信条的明宴来说,是冲击性的。
      一直以来紧闭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于是耀眼的阳光落了进来。

      虽然自己对他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明宴想着,不过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会忍不住想要帮上他的忙;这个人理想的世界,自己也想看看是什么样子。

      总算从奇诡的梦中解脱出来,真正的大祭第一天,明宴和明季被选作了护法。
      换做往常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这次一来牵扯到了姐姐,二来,如果自己能让大祭顺利进行,是不是也算变相帮上了他呢?

      明宴强忍着厌恶完成了仪式的流程,见到了满身疮痍的张道长,挂心的那个人却不见踪影。

      也就是那个时候,明宴意识到一个念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脑海:
      “不希望秦先生遇到危险。”

      追求平和安稳是大多数人的本能,但是对某个人有着如此强烈的执念,除了姐姐之外,对于章明宴来说还是第一次。

      荒唐的找鸡之旅更是让他确信了这种想法。
      秦飞和叶雨涵,他们正是阳光。他们这样的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因此,他们应该在更安全的地方发光发热才行。
      而不是在苦竹村——这个村民愚昧迷信,看起来随时能将人吞噬殆尽的地方。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明宴向秦飞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但秦飞的回答却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果断,甚至可以说是固执。
      他坚信着当地人的淳朴良善,也坚持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他平等地对待着每一个人,对自己肩上的担子充满了责任感。

      这就是秦飞。明宴意识到,这个人是不会被自己自私的一时冲动所动摇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耀眼吧。
      耀眼到不自觉地开始追逐这轮太阳的背影——

      所以,梦到秦飞为了救自己而牺牲时,明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值得庆幸的是,这只是个梦;然而不幸的是,梦中的事情完全有可能变成现实。
      因为他章明宴之前十八年的人生几乎是泡在题海和书籍中走过来的,面对突发的危险,他不仅谁都保护不了,甚至还会将他人牵扯进来。

      他头一次,近乎憎恨地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

      然而秦飞,这个为他送命的“傻瓜NPC”,反过来安慰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个梦。
      说不出是愧疚、自责,抑或是感动,章明宴,这个总是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在同学面前也老是板着一张酷脸的男生,在大自己十来岁的秦飞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
      章明宴被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给拯救了。

      想要报答这份恩情、为他做些什么的心情愈发强烈;然而与此同时,他却一次又一次目睹秦飞义无反顾地直奔危险之中。
      而他什么都帮不上。他能做到的只有逃,不停地逃。
      “活下去”——他无数次地对秦飞和自己强调着,也在心中祈求着。
      在不知道什么才是现实、满是危险的上村之中,只有这个念头是支撑他的唯一信条。

      所以看到寻找叶雨涵而返的秦飞时,一股无名火从明宴心中直窜而起。
      不知道是在气秦飞不懂得珍惜他自己,还是在气自己没有获得秦先生足够的信赖。

      从小到大和打架一事无缘的明宴第一次揪起了面前人的领子。

      “请再信任我一些”、“您不是一个人”、“不要再只身犯险了”……
      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到了嘴边却只留下了讽刺。

      原来在真正想要表达的感情面前,自以为能说会道的明宴,却只能说出如此苍白无力的语言。

      在发电站二楼的白色房间,一度被秦飞拯救的明宴,成功克服了自己的心魔。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阻止姐姐喝下无根水变成水中仙;
      没有办法阻止,秦飞在自己眼前,为了保护自己而被白亚化成的水中仙吞噬。

      ——那一刻,明宴很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理性的自己提醒着明宴并没有到绝望的时候,或许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感性的自己却嘶吼着,“为什么你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为了保护你而牺牲自己!?”

      两个自己不断地相互撕扯着,明宴在崩溃寸前勉强保持着清醒。

      然而吊着他理智的最后一根蜘蛛丝,也在灌满铁丹砂的白亚飞向天花板后“啪”地绷断了。

      “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秦先生了。”
      仿佛即将失去太阳陷入永夜的恐慌,毫无预兆地席卷、吞噬了明宴的全身。

      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庇护自己,秦先生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既然如此,为了让一切恢复正轨,自己丢掉些什么,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仿佛知晓一切、包容一切的黑日面前,向来对迷信仪式嗤之以鼻的明宴,只是一点又一点地叠加着可能的筹码。

      “我不喜欢迷信地请求别人的答案。”
      前一天自己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刺耳地回响着。
      然而此刻,在“希望姐姐和秦飞能够好好地活下去”的恳切心愿面前,似乎变得全然不重要了。

      章明宴咒骂着无力的自己,虔诚地掷下了筊杯。

      ……

      不姓章的话,我就不是姐姐的弟弟了;
      不姓章的话,也不会到苦竹村来,遇到秦先生吧。

      所以,即使我再憎恶这个姓氏,也感谢着自己生为章明宴的这个事实。
      但是,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您不是用姓,而是用名来称呼我啊。

      ——为了更清楚地让您看到“我”的存在。

      在一切恢复“正常”的世界,凭借着明宴的专业知识,苦竹村一度停滞的禽类合作社计划终于再一次运作起来。
      生产力得到提升,村民的生活也在日渐富裕起来。
      虽然改变是微小的,但毫无疑问,苦竹村正在一点点地变成秦飞和章明宴理想中的模样。

      再然后,三年之后。

      苦竹村。
      曾经用仓库改建成的玉华小学搬进了干净敞亮的平房,拉起了网线,桌椅整齐地排列着,也具备了最基础的多媒体设备。
      外面平整的操场上,崭新的篮球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魏老也终于到了退休的年龄啊。这些年来辛苦了。”
      秦飞一边打扫着欢送仪式的彩带,一边说道,
      “只是您这一走,不知道大班的课程……”

      “嗨,我不是说过,找到了一个有才学的年轻人来接班吗。”
      魏彦吾笑道,“和小秦你刚来的时候年纪差不多,听说研究生都毕业了,可靠着呢,放心吧。”

      他说着,往村口的方向看了看:“坐的是今天的大巴,这个时候也该到……”

      打断两人交谈的,是教室的拉门被谁打开的声音。

      逆着盛夏的阳光,穿着熟悉的格子衬衫,却俨然拔高了个子的章明宴微笑起来。

      “……好久不见,秦先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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