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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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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衍看向他的两个访客。
一个陌生女人。
一个陌生男人。
女人坐在轮椅上,穿了条白色毛衣裙,长发挽在脑后。她长得很清秀,眉眼憔悴,一侧眼眶有点浮肿。
一刻钟前,她在那陌生男人的陪同下叩开门,告知谢衍他自己的名字,以及倘若他没有不幸失忆,他该认得她是他姐姐。
“你叫什么?”谢衍问。
她叫谢苑,比他年长二十一岁,也是他出生以来的监护者。
他注意到她紧握扶手的双臂瘦骨嶙峋,衬衫袖口扣在双腕上,明显大了一圈。
谢苑确认道:“你记住你的名字了吗?”
谢衍点头。
“你喜欢吗?觉得它好听吗?”
谢衍对名字好听与否实际无感,但展露出顺从,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谢苑的声音猛然尖利起来,“这是爸爸……和妈妈……想了好久的。”
她徒然激动的情绪,和身边的男人形成反差。后者自进门起神色不变,有些游离。虽然体型高大、比在座的姐弟都更加健壮,却奇特地缺少存在感。
起码谢衍完全不知道这是谁。
他默默看了男人一眼,声音平板地问:“爸爸……和妈妈,为什么没有来?”
这实在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谢苑却仿佛当空被什么射中了一样,脸上所有的表情都静止了。
谢衍坐在她对面,感到庞大的悲伤在如此近的距离里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他。
谢苑说,他们都不在了。
“我很遗憾。”谢衍尽可能充满感情,“你一定很想念他们。”
谢苑的眉头皱起来,低头定定看着桌面,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这场对话中抽离开。
旁边那男人似乎要倾身查看她的状态,却被猛然挥开了:“哦……我每天都想……”
“他们一定很爱你。”谢衍继续平板地说。
这些话很自然地流出来,仿佛大脑深处有个词库,交代他何时应当说些什么。
同时他密切注视谢苑的举动,见她缓缓抬起头,一边眼角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
“哎哟,我又忘了!”她笑了,“你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受到那样重的损伤,能再坐在这里讲话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们失去了你将近两年,我的天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的头疼吗?”
她很伤心,谢衍想。
不知为何,好像还有点失望。
而谢苑不肯细说他究竟受到了什么“重的损伤”,也不肯再说其他话了。
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终于动了,起身拉开椅子,蹲在她身前道:“谢苑。”
那男人和她平视,“你今天情绪太过激动,也说了太多话了。”
谢苑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的面孔非常苍白,了无生机。这样直勾勾看着人时,令谢衍想到了尸体。
他移开了目光,忽然偏头看向门外走廊里,皱起眉。
“谢衍?”
他转回头,见那两人的无声僵持已然结束了。谢苑面带一点冷冷的微笑坐着,男人则对谢衍道:
“我们就是过来先看看你的情况。一切正常,我们都很高兴。现在你也看见了,你姐姐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最近的一切工作都已经暂停了。昨晚见你的心率有波动,她一整晚都没睡着。要不是执意要今天来看你一眼,我都不该让她离开床。”
谢衍瞟了眼谢苑的轮椅:“是生病了吗?”
“算是吧。”男人回答:“我先送她回车里休息,原谅我们暂时失陪。有关房子里的摆设和其他事宜,我待会回来再教你。”
其实听语气,这个人好像很焦躁、而且并不想回来。
当然不管怎样,他半小时后还是回来了,而谢衍也终于知道他的名字叫梁恕。
桥梁的梁,宽恕的恕。
梁恕指给他看一个据说能够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小机器人,又领他在房子里走了一圈(走得很慢,因为长期卧床,谢衍的四肢也不协调)。一层宽阔而空旷,只有书房和客厅两个房间;二层则是卧室的所在。厨房中遍布带着金属冷意的黑色管道群,封闭的黑白器皿表面泛着钝感,好像触摸就会被磨平手指。
盥洗室里也是同样色调,黑色的水池上悬挂一幅巨大的黑白抽象画,里面遍布各种圆圈和方块,簇拥着一团无序的线条。
“这是什么?”
“《脑》。”梁恕说,“是你姐姐以前闲来无事画的,特意送给你挂着,用水的时候小心点,别溅湿了。”
谢衍走到水池前。
感应的水龙头可以随着他手放在下面的动作而自动流水,但他并没有什么可洗的,便把手又缩了回去。
站在这里,近距离直面那副抽象画,简直像那画也在直面他。
“我总觉得。”他说。
“什么?”
“我总觉得水池上挂幅画,好像不太正常……算了。”
他发现梁恕也在看那幅画,表情和方才没有什么不同,又像多了一丝很淡的柔情,不过转瞬即逝。
他们重新下楼。
“梁恕。”谢衍撑着扶手,尝试叫了一声。他对自己的声音仍然感到新奇。“你是叫梁恕吗?”
“对。”
“我以前叫你什么?直呼你的名字?”
“你随意。要是不习惯,可以直接叫我梁哥。”
“梁哥。”谢衍若有所思,“你和谢苑――你是我姐夫吗?”
梁恕的表情,像个不成型的苦笑。
他否认:“你抬举我了。”
“但是你一直在照顾她?”
“你姐姐只是不习惯陌生人在身旁,于是我多加关照而已。”梁恕的身体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我是她的科研助手,又不是护士。”
“你们,”谢衍想起之前他提过谢苑因休养而暂停了工作,“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科研人员。”梁恕也没有兜圈子,“这儿是白色山庄,你姐姐主管的研究基地,里边只住着你、我、她,一人一栋这种迷你小房子。周围有自然景观,你如果愿意,可以出门四处走一走、转一转。衣服多穿点,别走太远。钥匙是你的指纹。”
“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安保和警报系统都是最先进的,不许无关人员出入。她父母……你们的父母去世后,你姐姐就用她那份遗产打造了这里,光安置就整了好几年。此后她住在这里做研究,再也没离开过。你呢,也在这儿跟我们一起。直到……”
直到他脑损伤和失忆。
谢衍懂了。
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谢衍询问梁恕,见男人的面孔抽动了一下,一种难以控制的扭曲。
“这就不是我能告诉你的了。她没提,你也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又变回了推轮椅进来的冷冰冰男人,因为闲聊建立起的一点人气儿荡然无存。梁恕又按部就班地讲了些其他注意事项,准备离开时,谢衍叫住了他,确认道:
“梁哥,这里除了我们外,真的没有第四个人吗?”
“什么?”梁恕回过头来,“当然没有。”
“可是我见到了。”
“什么时候?”
“昨晚。”谢衍审视地盯着他,“我醒过一次,看见有个人……站在床对面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