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和璟明

3、第 3 章

　　“……”
　　没有人回答，山林里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这反常的沉默，让折丹心里瞬间一沉，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慎林，答话。”
　　她负手而立，微微抬着头，好像看着远处苍劲的青松，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亦或者，她是在看向她不曾经历的曾经。慎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大人的声音还是如同原来那般和煦好听，在这极静的山间，清澈的就像身边的树影。只是听着她的声音，想起这六年间丹阳宫如同停止了一般的岁月，慎林的眼眶就忍不住烧的难受。他稳了稳心神，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大人，司徒大人，司徒大人当年与林元帅一起将您送进鞠陵之后，就被林元帅带到宫里去了。这六年间从未有过音讯。谨思师兄求见了数十次，都没有得到答复。”本以为自己已经被迫沉稳，一开口，却还是浓浓的委屈和不甘。一如当年在晓辰殿外被找到的偷偷哭泣的自己。还真是，毫无长进。
　　没有注意到慎林自嘲的笑容，折丹此时的内心已经无法抑制的翻起了熊熊怒火。她覆在身后的双手不由得慢慢握成了拳。“简直欺人太甚！林维叶，又是你！”想起这个名字，折丹便觉得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当年的贯心之痛，又重新遭受了一番。想起自己倒下前，最后看到的那人的模样，折丹便觉得五内俱焚。刚刚走过的这一段路，从这斑驳的样子便可知丹阳宫这几年来是怎样困苦的光景，如今还被告知看着自己长大的司徒大人被囚禁宫中，生死未知。思及此处，折丹无法再保持平静，翻涌的怒火直从心头冲上了头顶。燃烧的愤怒冲破了清灵诀的禁制，直接从推动灵力开始运转。。
　　眼看折丹的衣袂无风而动，周身灵力开始涌动，灵光闪现间，带着的是烈焰的灼热和霸道，生生将跟在身后的慎林逼退了数步。强大的灵光刺目的让人无法直视。看着这样霸道的折丹，慎林心头便觉得有些古怪，原来折丹神使是最和善不过，最沉稳不过，遇到任何问题从不喜形于色，从未像现在这般灵气不稳，情绪外露。不过转念一想，当年折丹神使被人暗算，被迫进入空灵境界，命悬一线。如今所见，丹阳宫荣光不再，受人钳制至如此地步，这样的委屈也实属锥心之痛。正准备宽解几句。谁知还未开口，折丹便掐了一个御风诀，踩着满山松柏朝赤阳殿飞去了。
　　赤阳殿外。
　　谨、持、谦、信四门弟子持单膝跪礼，解剑恭候。谨思手捧赤焰剑，躬身站立于青玉高台之下。忽然之间，一个荼白色的身影从众人面前略过，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赤阳殿烫金正门之前。由于灵力略微有些失控，折丹脚下的青玉台，竟被踏出了一丝裂缝。阳光照在折丹荼白色的长裙上，氤氲出一轮炫目的光晕。她转过身，看着这沉默静候的众弟子，心头的怒火有了退减的趋势，取而代之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哀伤之情。
　　谁能想到，这一转身，竟是六年。
　　岁月涛涛，不曾为谁停留，任你是天才也罢，凡人也好，时间过去了，便再也无从找寻。自己身为神使，受人朝拜敬仰，却未曾好好庇护这些全心信任的弟子，任凭屈辱加之于身，自己简直废物一般。这全部都是林维叶的错！全部都是东丹国的错！愤怒与哀伤交织在折丹的心头。如同两股交错的力量不断的冲击着折丹的灵识。一时间，折丹的手心不断闪现出赤红的火焰和绛紫的浓烟，眼看着就要挣脱折丹的控制。
　　“恭迎神使归来！”海啸般的欢呼声一下将折丹的灵识从愤怒和哀伤的深渊中拉了回来。看着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折丹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看着因为自己归来而欣喜不已的弟子们，折丹暗自在自己手心画了道禁制，将自己的灵力暂时封存在了气海之内。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在现在这个场合失控。
　　“谨思，随我进来。” 说完，折丹便转身疾步走进了赤阳殿。
　　声音还是原来那般清脆明亮，只是语调却低沉了许多，像是生生压着某些情绪，从喉间挤出来的一般。谨思自然不敢怠慢，示意了一下身后弟子噤声之后，便手捧着赤焰剑疾步走进了赤阳殿。
　　殿内还是保持着那日出征前的样子，就连匆忙之间还没有来得及看完的经帛也还是停留在“其人善者，以心为立，心立，则念存”这一句。折丹缓缓抚过这一句，忍不住在“善”字上停留了一下，嘴角慢慢溢出一个冷笑。
　　“谨思，本尊且问你，司徒大人当日究竟是如何被林维叶带回皇城？这数年间，丹阳宫山门石阶上竟都被青苔占了位置？你身为首座大弟子，竟断了丹阳宫济世助世的修习！你好大的胆子！”
　　想自己当年以身护国，却换来司徒被捕。丹阳宫历来关心世人，每年挑选优秀弟子下山济危扶困，修习为期一年。待修习期满，回归天虞山时，便要从山门处开始，一步一步的重走一遍三万六千级石阶，作为初心试炼。今次归来，石阶却已是斑驳不堪，可见这修习也是断了。司徒大人被捕，如同丹阳宫受辱；下山修习被废，如同丹阳宫被废，自己身受穿心一剑，却换来丹阳宫如此结局，士可忍孰不可忍！
　　折丹问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鞭子一般抽打在谨思心上。这般屈辱，在这六年间，都无数次让自己在午夜里辗转难眠，倍受煎熬。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赤焰剑的重量一般，谨思“砰”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大人，谨思确实无能。那日看着您身受重伤被送入鞠陵，谨思本想和您一起入陵。没料到林元帅传皇帝口谕，要迎司徒大人入宫共商丹阳宫日后事宜。当日林元帅来势汹汹，司徒大人唯恐其他弟子同被牵连，所以交代谨思看顾教内事物。司徒大人入宫不过一日，宫内便传来圣旨，说折丹神使一日未醒，丹阳宫弟子一日不可出天虞山门。对外宣称，举众为您祈福，实则将丹阳宫束之高阁。弟子曾数次递帖求见，但都无一应允。就连司徒大人，六年间也是全无音讯。谨思实属愧对大人！”
　　折丹看着跪倒在地的谨思，心里的怒火再次如同蔓草一般思思绕绕的缠上心头，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灵力在气海之内翻涌波动，仿佛要突破气海一般横冲直撞。更可怕的是，手中的禁制竟然也在隐隐发亮，这是灵力试图冲破禁制的预示。折丹作为丹阳宫数百年以来，灵力最强的大祭司，对于灵力的控制从其参透五行轮转真诀之后，就再没有过失控的时候。像今天这样，数次控制不住自己心性的状况，已经很久未有过了。眼看着手中的禁制越来越亮，折丹内心的怒火也越来越强，这逐渐明显的失控，让折丹内心产生了强烈的疑惑和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谨思也同样感受到了折丹的灵识不稳，手中的赤焰剑仿佛也感知到折丹的怒火一般，原本赤金色的剑身，竟也颤动着发出赤红色的光芒，且越来越刺眼。
　　谨思忧虑地抬起头，“大人……”
　　突然间，殿外传来了慎林的声音，“禀告大人，右相江临怀带着一队殿前军上山来了。现下应该快到赤阳殿外了。”
　　“轰”的一声巨响，议事台上的白玉书案，硬生生的被折丹拍成了碎末。折丹体内的灵力，竟然真的冲破了自己亲自设下的禁制，冲破气海，失控了……看着自己灵力翻涌的手掌，折丹心里的古怪越发强烈。这一掌，是火行烈焰诀，但是折丹刚刚根本没有掐火行烈焰诀，如何能使出这一掌来？原以为只是刚刚脱出空灵境界，无法控制内体过于丰沛的灵力，却不想这灵力居然可以脱离心诀的召唤，自行攻击。对于修行者来说，心诀是灵力的指引，只有正确的心诀才可以召唤出对应的灵力阵法，现在折丹的灵力脱离了心诀的牵引，那就说明，灵力正在试图控制折丹，这就不仅仅只是灵力失控，灵识不稳这么简单了。
　　不过现在的状况已经容不得折丹细想，江临怀带着殿前军前来丹阳宫，说明辰耀帝已经知晓折丹归来。且江临怀贵为右相，殿前军历来为辰耀帝亲军，直接听令于辰耀帝。那就意味着这一趟绝不会是简单的恭迎寒暄，必是带着圣旨而来。
　　情况紧急，容不得细细分辨了！折丹便强行使用了水行寒冰诀，用完全相反的另一股灵力将还在翻涌的火行灵力压制了下去，勉强敛住了心神。然后，她缓步走下了议事台，慢慢步出了赤阳殿。谨思手捧着赤焰剑，站在折丹右侧，慎林后退一步站在了谨思身后。
　　江临怀，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