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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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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北魏建国不过三十九年,却处处与“谋反”二字脱不了干系。
北齐末年,皇帝沉迷声色犬马,整日只知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又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花重金养术士炼制丹药。朝中宦官当政,奸佞横行,地方官只知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生凋敝,关内外一片叫苦不迭之声。就在这时,江南一个小小府尹之子萧挽梁起兵造反,自立为淮义王。北齐的政府体系早已从里到外烂了个透,淮义王等只轻轻一击,便溃不成军。次年元夜,北齐都城破。关于那一夜,民间流传着许多传说,其中最为后世津津乐道的一版,说城破之时,那末代皇帝依旧在两个美人身上逍遥快活着,若不是淮义王一见他就犯恶心,当下手起刀落将他阉了,他是万万不肯从那美人榻上下来的。
当是时萧挽梁改国号为“魏”,世称“北魏”,并改年号为“天启”。据说天启皇帝命人打开北齐的国库,竟发现国库中空无一物——原来那北齐的二世祖知道亡国是大势所趋,便干脆破罐子破摔,索性将国库都挥霍了个一干二净。天启皇帝只能以手扶额,盘算着自己究竟接手了多大一个烂摊子。所幸天启皇帝极其勤勉,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三年后,北魏的政治、经济蒸蒸日上,后些年四境称臣,竟是达到了北齐鼎盛时期都未曾到达的高度。一时间万民称颂,天启皇帝成为了史无前例的圣君。
天启皇帝在位三十年,便兢兢业业了三十年,他不甚沉迷于后宫,一生仅出两子——长子萧晏,乃淑令皇贵妃所出,次子萧阆,乃长徳皇后所出。此二子性格迥异——萧晏打小性格温润平和,待人彬彬有礼,哪怕是对待最低贱的宫人,脸上也总是带着亲切的微笑;而萧阆却桀骜不驯,放荡不羁,只要他不愿做的事,便是有十个太傅也说不动他,一身反骨,让天启皇帝好不头疼。
转眼便到了该立太子的时候,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朝天子也难逃其桎梏。虽说萧晏为长子,但他毕竟是庶出,照旧例还是应立皇后嫡出的次子萧阆为太子。可当时淑令皇贵妃正得盛宠,且皇上打小就更偏爱性子平和的萧晏,于是两纸诏书一下,其一力排朝臣众议,立燕王萧晏为太子,其二封萧阆为江南梁王,令其镇守于江南。虽说美其名曰“镇守”,却未给梁王一点实际上的兵权,且这江南乃鱼米之乡,物阜民丰之地,长年无乱,也不知有什么好镇守的,令梁王只觉自己一身才华却无用武之地,只叫他做个闲散王爷,心里好生不服气。当时梁王尚未加冠,却已开始在心中谋划起他的宏图大业,也是在这时,关安与萧阆的人生交会了。
萧阆是在冰天雪地里捡到关安的。那天,不可一世的小王爷又与太傅拌了嘴,二话不说便披上自己的狐裘往外走,王府里年长的老嬷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想劝劝,却被脸色铁青的太傅给拦住了:
“小王爷心火太旺,是该往雪地里去散散心。”又长叹一口气,“小王爷这脾性,我真是拿他没办法,只求老天开眼,派个人来治治他。”不曾想“一语成谶”,老天倒是真的派下了一人。
且说那小王爷夺门而出后,也不要小厮跟着,一个人在雪地里不知走了多远,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切都寂静得很,只有他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搓了搓被雪水濡湿的睫毛,眯起眼睛想了想,说来江南气候湿热,听嬷嬷讲,江南是多年未下过这样大的雪了……正走着神,忽听得脚边传来一阵呜咽声,不可一世的小王爷当即被吓得蹦出几步远,细看时,只见那小雪包中似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在蠕动,四周还有些血迹未来得及被大雪所覆盖,萧阆只道是被虐待的流浪狗,见还有几口气,便解下自己的大氅包了带回府,随手扔给仆从,令他们找人来治疗。可当他们解开大氅,小心翼翼地抱出所谓的“狗”,却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小男孩,看着八九岁光景,瘦弱的很,在雪地里时又蜷缩成一团,也难怪萧阆把他认作一条受伤的小狗。萧阆摇了摇头,似在嘲笑自己——可事已至此,小孩便小孩罢,只养到他伤愈为止。
时光轮转,转眼便到了那孩子痊愈的一天,在王府里养了两月,面庞似是圆润了些许,又穿着萧阆旧时的衣裳,倒也是个清秀俊朗的孩子。但是他不愿开口说话,又极具戒心,任何人的靠近都能引起他的警惕,甚至还弄伤过替他换药的婢女,饶是生得再好看,也讨不得府里人的一点欢喜,大家只盼着他伤愈离开的那一天。萧阆也没什么意见,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这孩子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意外,他每天依旧如常,练剑、读书,想想怎么扳倒他那个蠢货哥哥,偶尔去看看小乞丐,再与太傅拌拌嘴。而今日他又与太傅吵架了,不为别的,就为那个雪地里捡来的小乞丐,太傅竟说要将他留下做自己的伴读。萧阆冷笑一声,这岂不是可笑至极,一个小乞丐罢了,他懂什么,凭什么能做我的伴读?太傅也丝毫不让,那孩子在府里住了两月,也没有人来寻他,多半是个孤儿,你放他走,他又能去哪儿?况且他比你略小几岁,与你做个伴恰合适,既然相遇便是有缘,何不再留他几月试试?萧阆想到那小乞丐眼中闪烁的颜色,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让了步。
当晚他又去了小乞丐的房内,他对小乞丐的攻击性早有耳闻,于是轻手轻脚的,不想惊动他,不料那孩子看见来者是自己,竟像是放松了戒备一般松了口气。萧阆心下暗暗吃惊,无论对于什么人,他自小便是个没有亲和力,让人害怕的存在,连自己的父皇都要忌惮他三分,而这孩子的反应却不如常人,像是看穿了自己,让他有种颜面扫地的挫败之感。
萧阆忍住心中的不悦,走向他的床边,强装镇定地抚衣坐下,心中却乱得很,便口不择言地随便说道:
“本王派人查证过了,你是个孤儿。”
话音刚落,他见那孩子眼中似是泛起一丝惊恐,转而又被无边的失望取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着实派人暗地里查证过了,关于这孩子的身份倒是杳无音讯,只是听闻城北有一户人家发生了火灾,一家四口俱是尸骨无存。
“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在这儿
住着,以后做本王的伴读,”他说到这儿,停了会儿,好像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便补充道,“伴读,你懂吗?就是陪本王一起读书、习武,以后本王要是当皇——咳,要是出息了,你也会跟本王一起出息的,如何?”
萧阆见小乞丐怔怔地望着自己,好像似懂非懂的样子,眼里闪烁着让人看不明白的光芒。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萧阆勉强挤出几分微笑来。
可小乞丐眼中的光骤然熄灭了,低下头只顾摆弄自己的衣角。
萧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说道:“我叫萧阆,你呢?”
小乞丐依旧是不回答,而萧阆的先前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从小到大,除了父皇和听命于父皇的太傅,谁还敢这样不理会他,甩脸色给他看?他在心中暗骂一声,起身离去,正要开门时,却听得身后的人从榻上一跃而下,“咚咚咚”地跑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自己,用有些嘶哑的哭腔回答道:“关安,我叫关安,今年十三岁,江南人氏,因为家里穷没上过私塾,可能不能好好陪你念书,爹、娘、妹妹都不见了,我什么都记不请了……呜,我都告诉你,你不要走,不要走……”
许多年后关安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很多细节都已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喑哑的哭声,那人冰凉的后背和自己心中的暗暗忏悔:
对不起,我只能骗你。